袭人不在身边儿,媚人赶忙过来阻拦:“二爷可莫要乱说,小心触了太太霉头,回头老爷定不给二爷好儿了!”
宝玉心下不以为意,却再不敢浑说。
贾家如此动静,隔壁的伯府自然得了信儿。李惟俭听过茜雪回话,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思量不已。
因着年头久远,他实在记不清剧中元春如何了……且如今所处天地也与剧中有些对不上。莫非元春还真生下个皇子,而后卷进夺嫡之争了?
不拘如何,前些时日还灰头土脸的王夫人,这回只怕又要抖擞起来了。先是王子腾回了京师,跟着大姑娘元春生下皇子,只怕那蠢妇又要以为贾家声势正隆了。
如此骄矜之下,说不得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拿林妹妹作筏子。
李惟俭心下担忧不已,到得夜里换了身衣裳,紧忙往大观园潜行而去。守东角门的还是秦显家的,李惟俭熟门熟路塞了一枚银稞子,那秦显家的紧忙将李惟俭引进了大观园里。
李惟俭方才要走,却被秦显家的一把扯住,低声说道:“伯爷不忙,如今不比往日,三姑娘管家,下头巡视婆子都不敢怠慢。伯爷不妨先行在清堂茅舍里躲上片刻,过会子没了巡视我再来叫伯爷。”
“也好,那就听秦嫂子的。”
李惟俭当即转身进得清堂茅舍里,足足待了一炷香光景,那秦显家的才偷偷摸摸进来道:“伯爷快走,巡视的婆子方才转过去。”
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快步溜着道边儿往潇湘馆寻去。
此时还不曾上更,四下灯火通明,李惟俭行走间遥遥便见远处有一行灯笼往凹晶溪馆而去。
李惟俭心下不由得腹诽,如今探春掌家果然不比往日,只怕再不好往来大观园了。
当下快步而行,不多时到得潇湘馆左近,自后头小山坡翻越而入,又溜到月洞窗下,眼见窗后帷幔投下一袭剪影,便是这会子林妹妹果然在书房里。
探手轻轻敲了敲,便见那身形一僵,紧忙过来拉开帷幔,与李惟俭对视一眼,随即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开了窗子先将李惟俭让进来,使了个眼色紧忙挪步去了厅堂里。
就听有女声道:“姑娘方才开窗子了?”
黛玉道:“姑姑也知,这熏笼蒸烤着虽身子暖和了,可不免有些气闷,我方才便开了窗子透透气儿。”
女声道:“下回让紫鹃、雪雁开窗就好,姑娘方才好了没多久,可不好再着凉了。”
黛玉应下,说了会子闲话又道:“姑姑早些安歇吧,今儿也不知怎的,这会子忽而就困乏了。”
女声应下道:“何止是姑娘,我这会子也上来困劲儿了。那姑娘早些歇着,我先回了。”
黛玉将卫菅毓送出,转头又打发了余下的丫鬟、婆子,随即好似被紫鹃打趣了一句,过得半晌才面上羞红着来了书房。
她到得近前嗔道:“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
李惟俭笑道:“还说呢,如今探春管家,四下婆子勤快的紧,我好容易才摸了过来,下回还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黛玉忧心道:“既不方便,你也不用总来瞧我,我这边厢也没什么大事。若果然被人撞见,你说你堂堂竟陵伯夜里来偷香窃玉,这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李惟俭扯了黛玉的手,顺势将其落座自己个儿怀中,低声说道:“逮住我再说,我就不信我还跑不过那些婆子了?”
黛玉顿时咯咯咯笑了半晌,一想到李惟俭被一众婆子四下追赶,就愈发乐不可支。
二人闲话半晌,李惟俭说道:“贤德妃的事儿妹妹知道了?只怕太太得了底气,说不得来日又要作妖。”
黛玉蹙眉道:“我与探春说过了,往后就在院儿中起个小灶,药膳都自己预备下,她还能如何苛待我?”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就怕太太寻思着无处着手,再在饭食里动手啊。”
“这”黛玉虽年岁不大,却早知人情冷暖,加之时常有李惟俭点拨,情知为了那十几万银子的家产,王夫人说不得还真会兵行险着,因是一时间没了主意。
李惟俭便说道:“妹妹再忍一些时日,总要等到除服。到时趁着妹妹去胡大人家中小住,我求王爷请了赐婚旨意来。”
黛玉瘪了瘪嘴,心下感念不已,说道:“我就知干娘是因着你来的。”顿了顿,又有些赌气道:“如今寄人篱下,我便是万般念头也使不出法子来,只盼着舅母没那般狠毒。若……若我果然是个没福分的,你也莫要”
一张大手堵住黛玉的嘴,李惟俭恼道:“少浑说那些不吉利的,如今妹妹身子骨比前几年好多了,再将养将养定会大好。我还要领着妹妹游遍天下,再生下几双儿女来,眼前些许关隘又算得了什么?”
黛玉有些发懵,避开李惟俭的大手瞪眼道:“游遍天下也就算了,哪里来的几双儿女?我又不是母猪!”
李惟俭见果然转移了话题,顿时作怪道:“几双不成,好歹也要一双吧?如此才算儿女双全。”
不想黛玉这会子竟认真了,寻思着颔首道:“一双还成。”忽而恍然,面上羞红嗔道:“呀,怎地忽而说起这个来了。”
小情侣聊天起初还有正事儿,而后就开始不着边际起来。那紫鹃、雪雁情知李惟俭在书房,二人就好似耳朵聋了一般,一直躲在卧房里不出来。
待到上更了,李惟俭不好久留,这才与黛玉依依不舍别过。他熟门熟路自潇湘馆出来,本要原路返回,不想方才出来就见沁芳亭左近一队灯火往这边寻来。
李惟俭咬牙暗忖,这些婆子还真勤快啊,这下不好原路回返,只能绕路而行了。
于是折返回来,过翠烟桥往北,猫着腰快步越过蔷薇院进得石洞里,不想刚上了山上盘道,眼见又有一队灯火往这边寻来。
李惟俭瞠目不已,赶忙往石洞里躲去,好巧不巧惊动了洞中的野猫,两只猫儿顿时怪叫几声四下逃窜而去。
李惟俭贴在石洞壁上忧心不已,生怕惹来那些婆子窥视。心下不由得侥幸起来,只是惊动了猫儿,料想那些婆子也不会过来观量吧?
却说探春按剑而行,前头有丫鬟挑着灯笼开路,身旁还随行几名健妇。自大主山下来方才转过蘅芜苑,正要往省亲别墅环绕巡视,忽而听得西面有猫儿怪叫。
探春顿时停步观量,小姑娘手提短剑,身披大氅,内里一身棉衣短打,瞧着分外飒爽。
有婆子便道:“三姑娘,不过是两只猫儿罢了。”
探春却摇头道:“猫儿好好的怎会怪叫?说不得便是被贼人惊动了。”
身后婆子腹诽不已,心道不过是猫儿闹春,大观园四下高墙围拢,哪里来的贼人?奈何如今三姑娘管家,又是新官上任,因是便不敢开口触霉头。
探春苍啷啷抽出短剑来:“走,往那头巡视一番。”
一应丫鬟、婆子只得转向,自蘅芜苑下折带朱栏板桥到得山上盘道,又往石洞中寻去。
探春一马当先提剑入得洞中,仔细探寻一圈儿却不见贼人踪迹,待出的石洞到得蔷薇院前,身后婆子便道:“三姑娘,我就说果然无人吧?”
探春哼哼一声算是应答,正要迈步而行,忽而又听得洞中传来声响,好似碎石自上落下。
探春忽而想起话本小说里贼人所用‘壁虎爬墙功’来,暗忖:莫非那贼人方才挂在了石壁上方才躲过了巡视不成?
探春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朝着婆子道:“果然无人,走,继续往前头巡视。”说话间朝着几个婆子连连使眼色,自己个儿提着明晃晃的短剑朝着石洞蹑足摸来。
巡视的婆子一个个面面相觑,只得停在原地等候。有婆子低声嘟囔道:“罢了,三姑娘正在兴头儿上,咱们便陪着耍子吧。”
却说探春进得石洞里,短剑前探开路,目光掠过上方,一步步朝内中摸去。正待举剑朝上头刺去,忽而洞中探出一只手来抓住其手腕一带,不待探春反应,身形便被其揽住,一只大手瞬间捂住探春的口鼻。
探春‘呜呜’挣扎,正要调转短剑往后头扎去,却听身后那人低声道:“三妹妹莫慌,是我!”
探春怔了怔,又听那人道:“我慢慢撒开手,三妹妹别叫嚷。”
说话间缓缓撤开手,探春转过身形来,仰头便见模糊身形靠在石壁上。因着这石洞实在逼仄,因是二人这会子身形差不多贴在了一处。
探春心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低声问道:“俭四哥……你……你……”
李惟俭苦笑一声说道:“这几日听说二姐姐情形不大对,奈何白日里就见不得,这才想着夜里来看看……不想才来就被三妹妹堵了个正着。”
“原来如此,”探春心下旖旎不已,又略略有些失落。半晌方才道:“俭四哥多等片刻,待我巡视过了亲自送你出去。”
“好。”
探春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与李惟俭错身而过,感知身前触碰,顿时便是面上一热。她又连连深吸几口气,这才拾掇心绪出了石洞,只道:“许是风吹的,内中什么都没。走吧,往下一处巡视。”
亏得夜里漆黑,一众婆子才不曾瞧见这会子探春早就臊红了脸儿。当下探春急匆匆领着婆子巡视一圈儿,又心不在焉的叮咛了一番,这才让众人散去。
探春也不回秋爽斋,一路径直到得石洞里,压低了声音问道:“俭四哥,你可还在?”
就见内中缓缓行出来个高挑身形,笑着说道:“在呢在呢,三妹妹再不来我可就要冻僵了。”
探春就道:“下回俭四哥要来瞧二姐姐,提前知会我一声儿,我寻个法子带你进来。”
李惟俭探手戳了下探春的眉心,戏谑道:“哪里还敢有下回?这回险些让三妹妹吓死,再不敢了。”
探春嬉笑一声,道:“俭四哥也不打个招呼,谁知是你?我方才还道是哪个小贼呢。”
李惟俭道:“落在旁人眼里,我这偷香窃玉的可不就是小贼?”
探春又是嬉笑不已,过得半晌才引着李惟俭往东面而去。二人过了石洞,到得山上盘道,因着不好提灯笼,只能抹黑而行,是以行不多远引路的探春就是一个踉跄。
李惟俭紧忙自后来扶了探春道:“四下乌漆嘛黑的,三妹妹小心些。”
“哦,”探春面上殷红一片,亏得此时天黑瞧不出来。小姑娘心下又怦然不已,明明不过是踉跄了一下,嘴里却说道:“不好,好似扭了脚。”
李惟俭忙道:“要不要紧?不若我先送三妹妹回去?”
探春道:“不大碍事,我还是先送了俭四哥吧。”顿了顿,又道:“只是须得劳烦俭四哥扶我一遭了。”
“好。”李惟俭扶住探春。
二人并肩而行,探春‘一瘸一拐’的行了一阵,那被扶着的左手缓缓挪动,不知不觉间便与李惟俭的大手相牵。探春心下思忖着,这一世并无缘分,牵一回手,走上一段路也是好的。
心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手心不禁沁出汗珠来,滑腻腻的,她却舍不得撒开。
身旁的李惟俭不觉有异,只道是探春在强撑着,因是干脆停步道:“可是脚踝疼了?三妹妹何必强撑?”
不待探春说话,李惟俭探手一抄便将探春横抱起来。小姑娘眨眨眼,探手便揽住了李惟俭的脖颈,头不禁埋在其肩头不敢抬头,说道:“会不会太累了?”
李惟俭便笑道:“三妹妹又不重,莫忘了我可是练家子。”
“嗯。”探春应了一声,羞得埋首其肩头,嗅着那男子的气息迷醉不已。心下不由得想着,若一直这般走下去就好了。方才还英姿飒爽的三姑娘,如今满心里却只想着身边之人。
第311章 乐极生悲(八千字求月票)
探春埋首李惟俭肩头,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心下羞怯之下,只偶尔才会偷眼打量一眼李惟俭。却奈何四下乌漆嘛黑,她便只能瞧见一抹轮廓。
真盼着就这般一直走下去啊,可惜她也知不可能。
探春心下迷醉,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记忆里每回俭四哥面对自己个儿都是温厚而笑。小姑娘自然知晓,俭四哥并非善男信女,可那又如何?俭四哥待自己好就够了。
只可惜因着年岁,俭四哥始终当她是妹妹一般呵护,从未生出什么男女之情。加之自己又是庶出的,再摊上那般生母……终究是无缘无分吧。这心下滋生的爱慕之情,探春便只能强压在心里。
呼吸间,一缕香囊气息沁入口鼻,有些熟悉,迷醉的探春却一时间想不起何时嗅到过。身形托在李惟俭的臂弯里起起伏伏,便好似停靠在港湾里的小舟一般,任凭风吹浪打,那港湾却温暖牢固。
一抹灯火晃过,探春回过神来观量,却见不知何时李惟俭抱着她已走过了沁芳闸桥,朝着晓翠堂方向快步而行。
探春赶忙道:“俭四哥,走错路了。”
李惟俭却道:“你伤了脚,我哪里放心你自己走回去?不过几步路的事儿,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探春心下显然涌过暖流,继而有些愧疚,禁不住说道:“俭四哥,其实我没多大事儿,你不若将我放下来。”
“别人面前逞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也要逞强?”
“我”探春说不出话来,只任凭李惟俭抱着过了翠烟桥,待到得蜂腰桥左近,探春才挣扎着落地。
“俭四哥,我没事儿了。”
“好,那我先走了。”
李惟俭转身又定住身形,回头看了眼探春道:“今儿”
探春忙道:“俭四哥放心!”
李惟俭笑着点点头,一卷大氅,朝着探春摆摆手,随即扭身掩于夜幕之中。探春定在原地看着李惟俭远去,咬着下唇又有些不放心,干脆又悄然缀了上去。
眼看着李惟俭一路到得东角门左近,又停下身形来回头观量。探春紧忙藏于石垣后,而后就见李惟俭三两下攀上假山,过得须臾自假山跳在墙头,翻身又落进伯府内。
探春方才松了口气,就听得‘噗通’一声落水声,跟着便有婆子嚷道:“小贼,哪里跑!”
过得须臾,又听那婆子惊叫道:“怎么是伯爷?快快,伯爷落水了,快拿衣裳来!”
探春自石垣后探出小脑袋来,眨了眨眼,忽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说心下一直记挂着,可想着俭四哥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觉着好笑。
另一边厢,李惟俭落汤鸡一般哆哆嗦嗦快步朝最近的西路院行去。他一早儿便瞧见探春缀在后头了,想着总不能将秦显家的给交代出去,于是本该走东角门的他不得已自假山上翻跃墙头,不想刚落地便被个婆子撞破,毫无防备之下被其一把推进了水里。
这真是……找谁说理去?
“啊~嚏!”李惟俭打了个喷嚏,心下暗忖,往后这大观园怕是不好去了。这回还能打着探视二姐姐的名头,下回还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