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98节

  李惟俭笑道:“托老太太福,昨儿夜里秋芳生了个女儿,六斤二两母女平安。”

  贾母便笑道:“这可是好,你大伯母一直说你这一支人丁单薄,这头一胎是女孩儿不要紧,有了一个就能拽着后头的一个个来。往后啊,你家中定然人丁兴旺。”

  李惟俭谢过贾母,扫量一眼,眼见李纨、王熙凤都不在,便情知只怕贾母要留下黛玉私下问话。因是便问道:“怎么不见大姐姐、二嫂子?”

  探春便道:“大嫂子给兰哥儿寻了个丫鬟,如今正处置呢;凤姐姐身子不便,老太太就免了规矩。”

  李惟俭道:“可巧,正有营生上的事儿寻二嫂子商议。老太太,我让林妹妹陪老太太说话,我去寻二嫂子说几句就回。”

  “好好,俭哥儿自去就是。”

  李惟俭探手握了握黛玉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这才起身一礼,又被大丫鬟鸳鸯送将出来。

  内中再无旁人,贾母便将黛玉叫到了软榻上一并坐了,又低声问道:“俭哥儿果然待你很好?”

  黛玉想起这几日情形,笑着说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极好。虽不好圆房,夜里却一直守着我。昨儿我推他去寻旁的,不想夜里又找了过来。”

  贾母笑吟吟道:“那倒好……这是这爷们也不好太过拘着。俭哥儿十七八的年岁,这会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玉儿不好圆房,紫鹃、雪雁两个却到了年岁。我看不如先收做通房丫鬟,回头儿也有个前程。”

  这话说的紫鹃、雪雁顿时红了脸儿,心下又窃喜不已。老太太与姑娘都这般说,想来俭四爷也不会推拒了。

  黛玉便道:“我与四哥说过了呢,他却一时不肯。”

  贾母笑道:“这爷们儿哪儿有不偷腥的?俭哥儿年纪轻轻就没少往身边儿收拢那颜色好的,也是顾忌着玉儿才过门,这才一直守着。李家人口不多,也没刁钻婆母,唯独有一点,就是你这性儿……来日可不好拈酸吃醋的跟俭哥儿闹起来。”

  “外祖母……”黛玉顿时娇嗔不依。

  贾母正色道:“老婆子可不是与你说笑……远的不说,凤丫头就是太过要强,把琏儿拘束的太过。如今琏儿承嗣袭爵,转头在外头不知如何厮混呢,却与凤丫头生分了不少。”

  黛玉便颔首笑道:“外祖母,我知道呢。”

  “知道就好,”贾母忽而又看向大丫鬟琥珀:“你去将那物什取来。”

  见黛玉面上纳罕,贾母便笑道:“可不是给你的,是给紫鹃、雪雁两个的。”

  说话间琥珀笑着取了册子回来,径直给了紫鹃。那紫鹃只扫量一眼便被其上图样子羞得面红耳赤。

  贾母便吩咐道:“你是自我身边儿派出去的,又素来聪慧,来日如何行事也不用我多说。只要你与玉儿一条心,来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紫鹃顾不得羞臊,紧忙跪下道:“老太太放心,奴婢一准儿护着奶奶。”

  却说凤姐儿院儿。

  李惟俭入得内中,与王熙凤略略言语几句,目光便不禁一直盯着那隆起的小腹。凤姐儿待平儿去取茶水,便给了其一个白眼。

  李惟俭咳嗽一声,讪讪道:“二嫂子可知,王仁、王二人昨儿夜里被巡城御史拿了去?”

  “啊?”凤姐儿顿时吓了一跳!

第330章 祸水东引

  凤姐儿惊诧之下就要起身,李惟俭生怕凤姐儿动了胎气,紧忙过来将其搀扶了。

  “二嫂子莫惊,小心动了胎气。”

  把臂相扶,二人凑得极近。凤姐儿自打有了身孕后就再未与人亲近,嗅着男子气息顿时要一阵心猿意马。待落座了,这才回味起李惟俭方才所说,紧忙将心下旖旎挥散,追问道:“俭兄弟打哪儿得来的信儿?”

  李惟俭道:“一早儿就传得沸沸扬扬,料想也不是假的。新任巡城御史徐晟翰林出身,为人最是方正不阿。二嫂子那两个兄弟此番只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凤姐儿紧忙问道:“俭兄弟,这外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知此番有无性命之忧?”

  李惟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子腾腊月里方才升过官,王仁、王这两头臭鱼烂虾不过是个监生,以圣人的脾性,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不起打一顿板子开革出国子监罢了。

  王熙凤蹙眉思量须臾,恨声道:“也好,让他吃些苦头,免得分不出远近亲疏来。”

  此时平儿端着茶盏入内,王熙凤便诉起苦来,只说王仁那厮不为她着想,反倒一门心思为王夫人打算。

  说过此节,凤姐儿又翻起旧账,说王夫人早前送避子汤也就罢了,还催逼着凤姐儿往外放利钱。絮絮叨叨,又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李惟俭先前还只观量凤姐儿眉宇,不知何时又目光下移盯着那隆起的小腹上。心下暗自叹息,不拘如何总是自己的孩儿,且眼看凤姐儿这般小女儿情状,显是钟情于自己个儿了,若不护佑了,心下实在难安。

  因是趁着凤姐儿饮茶时,李惟俭忽而说道:“这般说来,太太先前也往外头放债了?”

  凤姐儿放下茶盏哼声道:“起先还瞒着,后来家中谁不知道?只怕阖府上下就瞒过了老太太……”忽而凑过头来低声道:“……大太太先前还艳羡不已,过来与我说了好一番话,瞧那意思也打算赚些利钱。”

  李惟俭蹙眉道:“二嫂子,这放债一事最是阴损,轻则催逼得人家倾家荡产,重则便会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之下卖儿鬻女。此时贾家势颓,老爷又在江南为官,若果然有苦主告发,一旦处置不当,只怕荣府覆灭便在眼前啊。”

  王熙凤怔了怔,嗔怪道:“也不止我们一家在放,外头都在传连吴贵妃家中都在放账。再说此事经手的是太太,收账的都是外头青皮喇咕,再如何也牵扯不到我身上啊?”

  李惟俭盯着凤姐儿悠悠道:“岂不闻得势时错儿也是对的,失势时对也成了错?老太妃这一去,听闻太上再不见外头臣子,十几年前旧事,圣人可一直不曾忘却,二嫂子猜有心人拱火之下,圣人会不会拿了贾家错漏做筏子?”

  “这”凤姐儿情知李惟俭说的有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平儿便在一旁帮腔道:“奶奶,四爷说的是。咱们这样人家,本就引得外头人嫉恨,再不知收敛四下招摇,可不就引得有心人来算计咱们?虽说事儿是太太做下的,可计较起来错的都是贾家,如今袭爵的又是二爷,奶奶到时岂不也跟着吃挂落?”

  凤姐儿乜斜一眼,又看向李惟俭道:“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平儿就忙着帮腔了,也不知如今是跟谁一条心。”

  平儿顿时红了脸儿道:“奶奶又来浑说,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哪里有那些有的没的?”说着气恼着起身往外便走。

  凤姐儿笑笑,趁此之际压低声音道:“俭兄弟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平儿的?

  李惟俭支支吾吾道:“不大好吧。”

  凤姐儿瞪眼道:“不过央求你这一桩事便推三阻四,况且这等事儿换做旁人只怕一早儿高兴的什么的也似,偏你还要犹犹豫豫。今儿不妨将话挑明了,你到底做不做?”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好歹讲点道理,我堂堂一个一等伯,你让我勾搭人家妾室……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凤姐儿顿时别过头去恼道:“罢了,只当我错看了你,怕是你也跟那人一样没良心。先前哄着骗着,这时候一久就厌嫌了!”

  李惟俭低声道:“凭良心讲,方才我那话还不是为了你计较?换做太太掌家,你看我说不说!”

  凤姐儿闻言心下软和了几分,偷眼观量李惟俭,又转过身形道:“他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不着家,便是在家中,夜里也是往后头去。”

  后头去?

  李惟俭蹙眉不已,想着贾琏夜里头往大观园去做什么……忽而想起尤氏便住在后院儿,顿时悚然而惊:“是说东府那位……不至于吧?”

  凤姐儿冷笑道:“单我瞧见就三回,怎么不至于?宁府没了,她本就没着没落的。自打他承了嗣,又不是洁身自好的,两厢一勾兑,狗男女可不就凑到了一处?”

  无怪凤姐儿想跟自己长久往来,原是因着这般。

  李惟俭便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如何想?”凤姐儿恨声一嘴,又捧着小腹道:“若不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孽种,我一早儿便与他撕破脸了。如今再有几月孩儿就要落地,我反倒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招蜂引蝶也就罢了,只一条,别往家里头领人恶心我就是了。”

  情知这会子凤姐儿已然对贾琏死心,李惟俭不禁探出手抓了凤姐儿的手腕,低声道:“既如此,回头儿我想想法子。”

  凤姐儿白了他一眼道:“还算你有些良心。”

  正待此时,外头传来响动,李惟俭紧忙收回手,扭头便见门帘挑开,婆子抱着大姐儿行了进来。

  那大姐儿落地,张手朝着凤姐儿跑来,嘴里嚷着‘妈妈’。

  凤姐儿眼见大姐儿发髻贴着面颊,小脸儿全是汗水,顿时掏出帕子来擦拭着道:“又去哪里疯去了?今儿风大,仔细着了凉。”

  那婆子笑道:“奶奶放心,大姐儿就在园子里耍顽了一会儿,眼见出了汗赶紧就抱了回来。”

  凤姐儿也不应声,扭过大姐儿身形来指着李惟俭道:“大姐儿来叫人。”

  大姐儿乖巧一福:“俭四叔安好。”

  “好好,你也好。”李惟俭笑着说过,便与凤姐儿道:“一晃儿大姐儿这般大了,总不能没个正经名字。”

  凤姐儿忽而噗嗤一声笑道:“前些时日我还起了个小名,叫招娣,大姐儿嫌难听一直不肯。”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文韬武略,不若给大姐儿起个名儿?”

  李惟俭摇头笑道:“这闺名自有父母来起,不过这小名嘛……大姐儿是乞巧节的生儿,我看小名不如叫巧姐儿?”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倒是会讨巧,”低头看向女儿道:“大姐儿觉着如何?”

  六七岁年纪的大姐儿顿时合掌笑道:“好,好,我就叫巧姐儿!”(注一)

  李惟俭又笑吟吟自袖笼里取出一枚琉璃螽斯来,递给巧姐儿道:“拿去耍顽吧。”

  巧姐儿呀的一声接过,看那螽斯栩栩如生,顿时爱不释手起来。

  待凤姐儿打发了巧姐儿与奶嬷嬷下去,这才瞥着李惟俭道:“你倒是会宠孩子。”

  李惟俭笑了下正色道:“我方才所说,凤儿须得当做正经事来办,免得来日惹上官司。”

  凤姐儿哼哼两声道:“不过是破财免灾,我自己个儿省的。”

  凤姐儿如今可是小富婆,那王夫人放账不过数月,所得出息不过几百两,料想有个二三千银子砸下去,此事也就平息了。

  李惟俭眼见时辰差不多,便要起身告辞。这一番自是惹得凤姐儿心下不快,只道:“也是,如今林妹妹过了门儿,你可不就要一心想着她?”

  李惟俭停步,心下暗忖,这女子是将自己个儿当做了贾琏来揉捏啊。当下回首观量,眼见无人在左近,上前俯身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你”

  凤姐儿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旋即樱唇便被覆上。一番轻薄,只把凤姐儿亲了个气喘吁吁方才罢休,李惟俭这时才退后一步,瞧着媚眼如丝的凤姐儿道:“这回暂且记下,等往后我再与你计较!”

  说罢故意高声道:“二嫂子留步,我先走了。”

  随即挑开帘栊往外行去。凤姐儿痴痴捂着唇好半晌,心下也不知为何,比照贾琏早年的千依百顺,李惟俭这时而便不讲道理的做派反倒更引得她痴迷不已。外间传来脚步声,凤姐儿这才收摄心神。

  帘栊挑开,却见进来的是平儿。

  凤姐儿随口道:“小蹄子,你这会子舍得进来了?”

  平儿默然拾掇茶具,心下却翻江倒海。好巧不巧,方才那一幕正好落在其眼中!此事平儿自然不敢声张,却禁不住心下好奇……奶奶与俭四爷到底是何时凑在一处的?

  因着方才那情形太过骇人,平儿便不免挂了脸色。

  王熙凤方才还意乱情迷,此时瞥见平儿神色,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凤姐儿本就聪慧,只一看其神色便知定是方才瞥见了。

  略略思量,眼看平儿端了茶具要走,凤姐儿便道:“且慢。”

  平儿停步,转头不敢看凤姐儿,低声道:“奶奶还有吩咐?”

  凤姐儿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都瞧见了?”

  平儿悚然而惊,抬眼与凤姐儿对视一眼,急忙摇头:“不,没有……奶奶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凤姐儿柔声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什么性子,你什么性子,谁不知道谁?明着咱们是主仆,实则我心里拿你当姊妹处。哎,瞧见便瞧见,我还能吞了你不成?”

  平儿以为被识破,禁不住纳罕道:“奶奶,你……与俭四爷,到底图的是什么?”

  此时北地不比江南,风气略微拘谨,女子奇装异服骑马出行尚且为人背后说嘴,更何况是这等红杏出墙之事?

  凤姐儿冷声道:“你道你二爷承嗣、袭爵是如何来的?你道太太这会子为何被关在院子里?你道那暖棚、自行车营生是白给的?”顿了顿,方才道:“也不怕你笑话,人家俭兄弟起先什么心思都没,反倒是我先勾搭了他。你问我图什么,我图的不过是有个知冷知暖的人,我为难之事能帮衬一把。”

  平儿咬着下唇道:“可……奶奶,这等事儿若传扬出去不然,还是趁早了断了吧。”

  凤姐儿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如今是我舍不得他。”三角凤眼盯着平儿道:“你既瞧见了,不如去与你二爷说,干脆将我一封休书赶出门,说不得来日就抬了你做奶奶呢。”

  平儿闻言顿时就急了,恼道:“奶奶当我是什么了?”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算不得良籍,就算告发了凤姐儿,回头也轮不到她来做主母。反倒是若果然告发了,凤姐儿一去,说不得转头贾琏就娶了新主母进门儿,到时她一个妾室没了依仗,没准儿还会成了新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是无论如何平儿也不敢告发此事。

  眼见平儿急切,王熙凤心下暗自舒了口气,语气略略柔和了道:“咱们女子,一辈子在家宅里打转,求的不就是良人疼惜、家宅安宁?可你二爷如今这模样,又哪里像是个怜惜人的?”

  平儿讷讷道:“许是……奶奶前头管束的太过严苛了。”

  “放屁!”凤姐儿恼道:“我如今不管着他了,你看他又如何做的?好人家的姑娘不纳,偏要去后头跟那不干不净的厮混!”

  平儿叹息着顿时无言以对,那贾琏与尤氏之事,连凤姐儿都瞧见了,更何况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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