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
李惟俭开口道:“郡主”
方才开了头,就见永寿郡主擦了擦眼泪,自己个儿就站起了身。
李惟俭暗乐,想着这姑娘倒是通情达理。
上下扫量一眼,见其唯有脖颈间一抹血迹,便说道:“郡主可伤了旁的地方?”
李梦卿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道:“无碍,多亏竟陵伯相救,不然此番我怕是难逃虎口。咱们走吧。”
“好。”
李惟俭应下,侧身让过李梦卿,与其并行往山下行去。行不几步,李梦卿身形便是一栽,李惟俭抬手虚托着,低头便见郡主的右脚绣花鞋开了线……
李梦卿抬眼,二人视线交错,李梦卿顿时为难不已。李惟俭倒是洒脱,说道:“事急从权,不然臣还是背着郡主下山吧?”
“好,劳烦竟陵伯了。”
李惟俭心下腹诽,这姑娘倒是不客气。也是,尊卑有别,永寿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只怕寻常人等落在其眼中都成了下人。
李惟俭挪步略略躬身,旋即便觉背后身形贴在背脊,李惟俭双手托在两条大腿上,只觉李梦卿身形轻盈……身前却颇为有料。
两条胳膊搂住脖颈,露出一截白嫩藕臂,小手上还沾染了泥土。
李惟俭闷声不吭往下行去,丁如松又凑过来道:“老爷,咱们如何行止?”
李惟俭思量道:“往孝慈县去只怕还要绕路,不等到地方天都黑了。”
丁如松道:“正是,且山高林密,还不知藏着多少强梁呢。”
李惟俭颔首,又道:“还有多远出山?”
丁如松回道:“顶多十里山路,再有二十里就是平谷县。”
李惟俭便吩咐道:“让你兄长领两个人往孝慈县报信,余下的随我往平谷去。”
计议停当,丁如松赶忙去寻了丁如峰吩咐。
一众护卫都知李惟俭背着的姑娘身娇肉贵,因是这会子都不敢大意,散落开警醒不已。
李梦卿趴在李惟俭背脊上,身形随之起伏,憋闷好半晌才道:“我方才没瞧清,竟陵伯好似一枪打出两道烟柱?”
“郡主好眼力。”
李梦卿纳罕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惟俭随口道:“此乃臣不传之秘,名为美式居合。”
“美式居合?”李梦卿愈发惊奇,说道:“这居合我倒是听过,数年前父王召见了两个东瀛武者,剑出无往,倒是颇为犀利……竟陵伯这招式可是套了东瀛剑术之意?”
“诶?郡主好见识,的确有此意。”
“那美式又是”
“美式……自然是因着姿势美如画。”
李梦卿眨眨眼,顿时好半晌无语哪儿有这般自夸的?
过得半晌,李梦卿又道:“亏得竟陵伯有此神技,不然……不堪想象。”
李惟俭悠悠道:“也是郡主气运加身啊。”
他这美式居合操练了许久,近来方才有所成。奈何出招虽极速,这准度却欠佳。方才短短不足半秒的光景连开两枪,因着枪声太过急促,是以听起来便好似一枪也似。
两道铳子打出,这第一枪正中那挟持李梦卿的贼子眉心,第二枪略有偏差,只打中了那香主的手臂。香主吃疼,暴起便要将李梦卿斩了,李惟俭缓了半秒连开三枪,又有射雕手一箭毙命,这才险之又险的将李梦卿救了下来。
李惟俭随口一叹,不料李梦卿极为聪慧,讶然道:“竟陵伯这般说来……莫非方才也没十足把握?”
李惟俭找补道:“还是有个七八成把握的……情急之下,郡主莫怪。”
李梦卿摇头道:“莫说七八成,便是三四成也该拼力一搏。如若不然纵了那两贼,只怕到头来我还是难逃一死……没准儿落得个生不如死。”
李惟俭暗自舒了口气,暗忖这小郡主倒是极讲道理。
转眼到得山下,自有护卫腾出一匹马来,不待李惟俭动作,李梦卿便跳着脚落在地上,抓了马鞍翻身上马。
李惟俭观量一眼,却见那绣花鞋一早就掉落,连那袜子都破了,露出几枚珠圆玉润的脚趾来。
好似瞥见了李惟俭的目光,那脚趾顿时缩回了破烂的袜子里。李惟俭抬眼,便见李梦卿面上羞红一片。
李惟俭转头招呼过一名护卫,旋即便从马背的侧囊里寻了一块鹿皮来那本是用来停落海东青的护臂。
转头儿又寻了细绳,李惟俭重新凑将过来,蹙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李梦卿眨眨眼,爽利地将右脚自马镫中抽出,低声道:“劳烦竟陵伯了。”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可既已出口,却不好再将脚收回来。
李惟俭心下暗自腹诽一阵,到底上前将其右脚包裹了,又用细绳捆扎了。随即面如平湖般朝着李梦卿道:“郡主,咱们先行赶赴平谷,其后再等王爷来信。”
“好。”
当下再不赘言,李惟俭翻身上马,海东青啼鸣一声在前头盘旋,一行十人押着个先前抓的活口,沿着山道蜿蜒而去。
十里山路只得缓行,一行人警醒不已,所幸无惊无险。待出了山地,前头便是宽阔官道,十骑纵马驰骋,赶在黄昏时到得平谷县城中。
李惟俭也不曾寻先前落脚的寺庙,干脆包了一家客栈。转头又打发人往县衙送了帖子,不片刻县令亲来,衙役、帮闲来了四五十号,将那客栈团团围拢。
不提李惟俭与县令交涉,却说李梦卿进得上房里,落座床榻上怔了好一会子。好半晌,双目渐渐有了焦距,随即便瞧见右脚上包裹着的鹿皮。
忽而外间叩响房门,一女子战战兢兢开口道:“贵人,小妇人来送鞋子。”
“进来吧。”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便见一长一少两个女子进得内中,慌慌张张朝着李梦卿屈身一福,这才捧了一双素面鞋子上前。
那年长的嗫嚅道:“这一时半晌也不知贵人合不合适,这一双是我女儿新做的,贵人不妨试试?”
李梦卿应下,妇人方才将鞋子送上。捆扎脚踝的细绳解开,光着脚丫试了试,那鞋子略大,却也能穿。
李梦卿便笑道:“正合适,多谢你了。”
妇人笑着连连摆手:“当不得贵人之谢。”
李梦卿瞥了一眼那年轻的,瞧着十七八年纪,生得倒是粗壮。她略略思忖,自头上摘下个簪子来,笑着递过道:“随身也没带什么,这簪子便赏你了。”
“不不不,”妇人慌张道:“先前伯爷赏了十两银子,可不敢再收贵人的簪子。小莲,快去打了水服侍贵人洗漱。”
那粗壮姑娘应下,闷头出了房,须臾便提了一桶水进来。
李梦卿见其坚辞不受,便不再坚持。木然着任凭那小莲伺候了,心下满是胡乱思忖……这一遭,真真儿是险些就死了呢。
还有那位竟陵伯,就真个儿不怕一时失手伤了自己个儿,转头再惹了父王责怪?
转头又有郎中入内,仔细瞧过李梦卿脖颈处的外伤,当下敷了药,又以丝绢包裹了方才罢休。
小郡主担惊受怕了半日,这会子又是后怕不已,待那小莲粗略服侍着梳洗了,李梦卿便好似猫儿一般蜷在床榻里,盖着簇新的锦被,脑中虽依旧胡思乱想,却耐不住倦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上更时,李惟俭来上房巡视,守在门前的两个护卫便道:“老爷,贵人安睡了。”
“睡了?”李惟俭笑道:“她倒是心大。”
客栈临近城门,忽而听得外间嘈杂一片,转头丁如松奔行而来,说道:“老爷,城门被人叫开了,小的瞧见涌进来不少京营。”
李惟俭颔首,迈步往外迎去。到得客栈里,随即便有丁如峰通禀:“老爷,京营周都尉求见!”
“请。”
丁如峰转头引了一人入内,那人一身戎装,按剑入内拱手道:“京营都尉孙绍杰见过李伯爷!”
“都尉莫要客气,可有王爷指示?”
那孙绍杰回道:“标下得王爷之命,领一部京营前来护卫。”
“没说旁的?”
孙绍杰道:“王爷最迟明日晌午便到。”
忠勇王还真是爱女心切啊,错非领着协理的差事,只怕这会子早就丢下送灵人等,星夜兼程来救宝贝女儿了。
李惟俭暗忖,那李梦卿可是忠勇王的命根子,只怕明日见了面忠勇王定会不讲道理。平白被骂一顿,李惟俭不乐意不说,怕是二人来日再见也别扭。
因是李惟俭便道:“护卫事宜一切交由孙都尉,本官还有要务,明早便要动身回返京师。”
孙绍杰蹙眉不已,闹不清李惟俭的心思,先是应承下来,继而问道:“听闻李伯爷擒了个八卦教妖人?”
李惟俭叹息一声,意兴阑珊道:“关在后头柴房了,也一并交给孙都尉处置就是。”
孙绍杰拱手应下。
转眼到得天明,小郡主酣睡一场,早起便觉脖颈间略略泛痒,抬手抓挠,顿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听得内中响动,房门推开,随即进来两个女官来。
二人屈身一福,旋即上前来伺候。李梦卿懵然眨眨眼,疑惑道:“你们是”
一女官道:“回郡主,奴婢等是王爷打发来伺候郡主的。”
另一女官展开包裹,内中是簇新的衣裳,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李梦卿任凭两个女官伺候了,口中说道:“你们是连夜来的?”
女官回道:“是呢。王爷听得郡主遇袭,急得什么的也似,紧忙打发了一部京营来护卫,奴婢等就是随着京营一道儿来的。”
另一女官道:“王爷说是今儿晌午就到……哎,天杀的贼人,险些害了郡主去。”
李梦卿点点头,忽而瞥见另一女官捡起地上的鹿皮便要丢弃,赶忙开口止住道:“诶,那鹿皮留着。”
女官赶忙道:“奴婢拾掇了,一准儿丢不了。”
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穿了双合脚的鞋子,转头女官又送来吃食。李梦卿小口吃着粳米粥,忽而问道:“竟陵伯呢?”
女官回道:“竟陵伯说是京中尚有要务,今儿一早便动身走了。”
李梦卿顿时蹙眉不已,旋即又舒展眉头笑道:“他倒是聪明,知道这会子父王脾气只怕糟糕无比。”
却说另一边,李惟俭清早便会同回返的几人,一行十三人沿着官道打马而行,过了蓟州忽而折向南,临近晌午方才到了宝坻。此地为运河流经处,便见水面上一艘蒸汽船突突突冒着浓烟,拖拽着十几条船徜徉而行,过得宝坻径直往通州而去。
宝坻码头左近,无数纤夫愁眉苦脸蹲踞河岸边。李惟俭打发人扫听一番,丁如松回来便道:“老爷,问明白了,都说自打这有了冒烟的蒸汽船,这拉纤的营生就不好做了。如今三日倒有两日是闲的,每月能赚五百个大钱都是托福。”
李惟俭苦笑不已,没成想这回旋镖这般快就打到了自己个儿。先前抓的那口舌,略略用了手段就交代了。除去那领头的香主等几人,余下的汉子原本都是水面讨生活的纤夫。
自打去岁出了蒸汽船,这河面上的营生就不好干了。纤夫本就贫苦,如今断了营生没了活计,很是闹腾了一番。听闻开年时有百多号纤夫将一艘蒸汽船给砸了,官府请了巡检足足拿了几十号人。
放眼观量,单只宝坻便有密密麻麻的纤夫,来日生计断绝,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呢。
正思量间,忽而见一豪奴领着一干小厮到得凉棚里,当即有仆役敲锣,扯着嗓子嚷道:“招工啦,招工啦!密云李员外招工匠、力夫,保底八百个大钱,管吃管住!”
一石激起千层浪,呼啦啦那凉棚便被数百纤夫围拢。
这个一嘴,那个一句,惹得小厮疲于应付。那端坐桌案后的豪奴闹了,起身踩在桌案上叫嚷道:“都噤声!我只说一遍,爱来不来!东家是密云李员外,那可是晋王殿下奶嬷嬷的侄儿,拐着弯跟晋王殿下算是奶兄弟。
尔等只管签字画押,断不会少了尔等银钱!”
有人叫道:“八百大钱少了些,往常咱们在码头讨生活,哪个月不赚个一二两银子?”
那豪奴冷笑道:“爱干不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寻,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
人群嗡嗡声一片,待那豪奴大马金刀落座,终究有汉子挤开人群道:“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八百就八百,俺画押!”
有了带头的,随即陆陆续续有纤夫跟上。这一切都落座李惟俭眼中,李惟俭顿时舒了口气。
还好有京师城改这个项目在,不然这空余的丁口定会惹得大乱。当下再不观量,扭头打马直奔京师而去。
另一边,忠勇王果然赶在晌午到得平谷。父女二人相见,忠勇王虎目噙泪,瞧着宝贝女儿脖颈间的刀痕,险些就掉了眼泪。
当下忠勇王好一番发飙,听闻那八卦教多在山东流传,当下便要请了旨意亲自带兵去扫平。亏得李梦卿温言抚慰,忠勇王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待好半晌,忠勇王这才回味过来:“嗯?李复生怎地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