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暗忖许是黛玉饮酒之故,这才心绪外放?当下便凑过来扯着黛玉落座软榻之上,探手将其揽在怀中道:“妹妹还信不过我?那等品性,莫说是早就污秽不堪,便是清清白白的我也瞧不上。”
黛玉抬眼瞧了李惟俭一眼,先是噗嗤一声笑了,继而说道:“倒不怕四哥动心,”她自觉与李惟俭心心相印,便是过了门也不曾被其冷落过,因是便戏谑道:“就怕四哥学着琏二哥一般当个玩物似的放在外宅。来日她再生出旁的心思来,说不得要寻上门来闹过一场呢。”
李惟俭嗔道:“我都瞧不上眼儿,哪儿来的来日?”
说起外室来,黛玉又想起司棋来,借着酒劲又道:“上回与四哥提过一嘴,那司棋的事儿……”
“依着妹妹就是了,左右不过是打发两个妥帖的婆子过去。”
黛玉应下,心下熨帖不已。靠在李惟俭怀中,二人温存片刻,眼见着李惟俭又不规矩起来,黛玉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挣脱魔爪,上气不接下气道:“四哥好歹体恤我一遭,今儿饮了酒,实在是磋磨不得。四哥快去寻红玉与莹吧!”
李惟俭方才被那尤三姐撩拨了一番,这会子心下全是火,巴不得赶紧去寻红玉与莹泻火,口中却惋惜道:“不过是寻思着与妹妹多待一会子,偏惹得妹妹厌嫌了。”
黛玉顿时小意凑过来,笑着仰脸看向李惟俭,说道:“待过几年的,到时候都依着四哥。”
李惟俭故意板着脸不应声,黛玉心下觉着有趣,到底凑过来亲香了几下,这才将李惟俭哄了出去。
待李惟俭一走,雪雁方才红着脸儿过来道:“真好,老爷果然是真心待姑娘的。瞧方才那不舍的劲儿,怕是想着见天与姑娘腻在一处呢。”
黛玉却笑道:“四哥的确真心,方才却是故意逗弄我开心呢。”
雪雁‘啊’的一声,眨眨眼满是不解。
黛玉便笑着说道:“四哥也舍不得那几个呢,倒是个喜新不厌旧的性子。”
雪雁便道:“那姑娘还哄小孩子一般哄了好半晌。”
黛玉乜斜其一眼,哼声道:“傻丫头,夫妻之间若是没了情趣,只怕就要相敬如冰了。”
这时,紫鹃领着两个小丫鬟打了水来,黛玉记挂起自己的鹦鹉来,催促雪雁去投喂。雪雁紧忙寻了鸟食去伺候,那鹦鹉得了鸟食顿时开心不已,张嘴学舌道:“紫鹃,你说老爷何时来寻咱们啊?”
雪雁一怔,黛玉与紫鹃朝着雪雁看将过去,雪雁随即面上通红,禁不住探手敲了下鹦鹉的脑袋:“好的不学,坏的学了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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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黛玉酣睡一场,依旧卯时前便醒了过来。
紫鹃伺候着梳妆打扮,雪雁自去后头张罗早饭。待雪雁回转,放下食盒便凑过来道:“太太,老爷今儿停了早操。”
黛玉顿时忧心不已。虽说她不曾真个儿与李惟俭行房,可这虚鸾假凤的也大抵知晓内中滋味。早先便想着四哥到底欠着年岁,夜里不好太过胡闹了。偏晴雯等都说胡闹起来反倒省了四哥力气。
这内中道理黛玉这会子依旧不明白。眼见今日三人又迟了,不免心下就有些嗔恼。少年人贪花恋色本是寻常,可因此坏了身子骨就不应该了。她还想着与四哥长长久久的呢。
黛玉面上不动,略略颔首便算是知道了。过得须臾,便有丫鬟入内禀报:“太太,老爷说今儿不过来用饭了,嘱咐让太太多用一些。”
黛玉忙问道:“老爷可是病了?”
丫鬟赶忙摇头道:“这倒不曾,我瞧着老爷披了衣裳在书房写写画画呢。”
黛玉思量着又问:“红玉与莹姑娘呢?”
“还不曾起身,只说倦得紧,都不想用早饭,说是待过会子来太太跟前儿问安。”
黛玉愈发纳罕,四哥精神奕奕的,偏那两个累得要死要活的?莫非胡闹果然更省力?
当下便道:“红玉与莹姑娘今天身子不爽利,也不用来我跟前儿问安,你回话让她们好生安歇吧。”
丫鬟应下,默默念叨了一遍,这才转身去回话。
黛玉仔细瞧了那丫鬟两眼,为其梳头的紫鹃便道:“新来的彩艾,瞧着是个稳妥周到的。如今还跟着嬷嬷学规矩,待下个月学成了,不妨叫到太太房里来听吩咐?”
黛玉笑道:“总不能好的都拢过来,到时候再说吧。”
西路院里,李惟俭自书房回返,两个折腾了半宿的丫头终于睡眼惺忪的起了身。红玉忙着梳洗,那莹却睡眼惺忪地端坐床头出神。
眼见李惟俭回来,莹便嗔道:“老爷下回早些过来,昨儿我与红玉姐姐都睡下了,临近三更老爷才寻过来。”
李惟俭心下讪讪,却笑着过去屈指弹了莹的脑门儿,说道:“聒噪,大不了早晨补觉就是了。”
莹噘着嘴捂着脑门道:“不成啊,可不好让太太挑了不是。”
李惟俭笑道:“妹妹又不是母老虎,怕个什么?”
梳妆打扮的红玉扭头笑道:“寻常丫头犯了错是打板子,太太见莹妹妹浑不在意,就说她若犯了错便罚抄书。”
李惟俭顿时大笑不已,难怪把莹吓成这样。
当下丫鬟送来食盒,三人便在小跨院儿里用了早饭,李惟俭这才施施然换了常服往前头去。
不提李惟俭日常坐衙,莹与红玉两个拾掇一番,照旧赶在辰时前往东路院正房里立规矩。
黛玉今儿要去荣国府看望贾母,老太太劳顿十几日,黛玉心下挂念的紧,便嘱咐红玉自库房里寻了些得用的补品一道儿送去。
临到辰时,黛玉领了紫鹃、雪雁与几个丫鬟、婆子往荣国府而去,空暇下来的莹、红玉重新聚首,红玉便蹙眉道:“东路院二门的张婆子说,昨儿老爷一更过了便出来了。”
“啊?”莹掐着手指头点算:“老爷来寻咱们那会子都三更了,莫非又去了书房?”
红玉道:“不能,前头伺候的小厮说昨儿老爷没去书房。”
这差着两个时辰,老爷去哪儿了?莹蹙眉纳罕不已,红玉却业已想了个分明,隐晦往荣国府观量一眼,心下暗忖,别是老爷回头儿再闹出人命来,那可就出乐子了。
莹观量红玉神色追问不已,红玉只道:“老爷怕是去后头的知觉斋看书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莹留在原地眨眨眼,禁不住咕哝道:“哄谁呢?黑灯瞎火的,老爷才不会去知觉斋呢。”
却说黛玉一路进得大观园里,守门的费婆子紧忙打发丫鬟去通禀。今时不同往日,黛玉再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而是超品的诰命夫人。
两家虽是通家之好,这礼数却不好简慢了。
于是黛玉方才行过沁芳亭,三姑娘探春与四姑娘惜春便领着人迎了上来。
姊妹相见,自然是好一番热闹。随即又相携往荣庆堂行去,路上惜春禁不住好奇道:“林姐姐得了诰命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俭四哥这回怎么升官儿了?前头俭四哥说过,他这般年岁不好再往上升。”
永寿郡主一事不好宣之于口,黛玉便笑着说道:“前头听四哥提了一嘴,说是内府有变。太宗创办内府,本是体恤老营、左五营伤残老弱兵卒,不料到了今日尾大不掉,内府人家彼此勾连,竟为一己之私勾连八卦教冒籍送凶徒入皇城。亏得圣人明察秋毫,不然还不知闯下多大的祸事呢。”
“啊?”惜春吓了一跳,说道:“原是这般,我道前几日大索皇城是因着什么呢。”
黛玉不想再往下说此事,转而道:“外祖母如今在何处?凤姐姐可还好?”
探春笑着接过话头,道:“老祖宗在后头大花厅呢,倒是凤姐姐身子乏,早间露了一面儿便回了怡红院。”
惜春又道:“也是赶巧,昨儿得了帖子,说宝姐姐过会子也要登门呢。”
“宝姐姐也来?”黛玉笑笑,心下暗忖,前头邀买人心为那金玉良缘鼓动声势,眼见贾家不好顿时抽身而退……宝姐姐与薛家如今哪里还有脸子登门的?
须臾光景,姊妹三人自聚锦门出来,路过粉油大影壁时,眼见几个陌生的小丫鬟在门前洒扫,探春便低声道:“凤姐姐搬去了怡红院,尤嫂子便现在此处住着。”
黛玉颔首,又见探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有话憋闷在心。她却不好追问,想来是一些不好宣之于口的私密事儿。
自穿廊一路前行,须臾进得大花厅里,进门便见贾母端坐软塌上,一旁邢夫人与尤氏正陪着说话儿。
见黛玉入内,贾母赶忙连连招手:“玉儿快来!”
黛玉笑吟吟一一见过礼,这才自然而然到得贾母跟前儿,顺着老太太拉扯的手在一旁落座了。
贾母观量黛玉模样,顿时笑道:“好好好,几日不见玉儿倒是长肉了。”
黛玉笑道:“四哥挂念着我吃不好,每日翻来覆去的换菜谱,还请了邢姑娘帮厨。外孙女儿吃了睡、睡了吃的,可不就要长肉?”
“长肉好,玉儿往常实在太过单薄了。”
下首的邢夫人陪着笑,本要奉承两句,却想着再如何黛玉也是个晚辈,因是就有些拉不下脸面;一旁的尤氏又是一番心思,想着黛玉如今入住的东路院正房乃是其先前的居所,又想着自己好好的国公府奶奶落得个寄人篱下,顿时心下酸涩不已。转念又盘算着如今贾琏纳了二姐儿,待来日哄了贾琏再进了门儿,那凤姐儿是个气性大的,说不得气急之下就将自己个儿气死了呢。
黛玉心思敏锐,察觉有人目光不善,便扭头观量过去。与尤氏对了一眼,尤氏赶忙换上了笑容。
黛玉心下不解,却与贾母说道:“外祖母身子骨可还好?这一路往返十几天,我这心里头记挂着呢。”
贾母叹息道:“到底是老了。这一路坐车去、坐车回的,早二十年也不当什么,不想这一回回来时腰也酸,腿也疼的。下回只怕就折腾不起了。”
黛玉顿时关切道:“就这一回了。往后凤姐姐出了月子,这外头的事儿自有凤姐姐打理。再有国丧,外祖母还是告病为好。”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实在折腾不起,只怕没几年好活的了。”
邢夫人忙道:“老太太可不好乱说,这晚辈都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呢。”
尤氏与探春、惜春纷纷附和。这话倒是真心的,贾琏如今不过是个三等将军,撑不起贾家门面。错非如此,此番也不会劳动贾母驱车往返去送灵。
黛玉不禁红了眼圈道:“如今就剩下外祖母一个人疼着我,外祖母若去了,怕是再没人疼我了。”
贾母笑呵呵道:“瞎说,俭哥儿不疼你?”
黛玉红了脸儿笑道:“那怎能一样?”
贾母便叹息道:“好在有个俭哥儿疼惜你,如此,来日到了下头我也能跟你母亲、父亲交代了。”
正说话间,大丫鬟鸳鸯入内道:“老太太、大太太、三姑娘,薛家的马车到了。”
探春挑了挑眉毛,起身道:“老祖宗,我去迎一迎吧。”
贾母禁不住挂了脸子,颔首道:“去吧,好歹是亲戚一场。”
再是亲戚也没这样的,贾家好的时候赶都赶不走,贾家出了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也就是贾母上了年岁,搁在年轻那会子,只怕早就跟薛姨妈翻脸了。
过得半晌,探春引着薛姨妈与宝钗入得内中。宝姐姐面上依旧娴静,却好似带了一抹愁绪;反倒是薛姨妈一如往常,笑呵呵入内行礼,没事儿人一般与贾母叙起了家常。
问礼过后,又见黛玉在场,听闻黛玉得了诰命,口中不迭道贺,心下却愈发酸涩。
于薛姨妈心中,那娇弱如病西子一般的黛玉,哪儿及得上自家女儿?不过是因着身世好,有林如海做主,这才高嫁了李惟俭。
待薛姨妈与宝钗落座,贾母实在不耐烦与其掰扯,便径直问道:“姨妈这回来是瞧太太的?”
“总要瞧瞧姐姐,”薛姨妈顿了顿,又道:“另有一桩事却要跟老太太说说。”
“哦?什么事儿?”
薛姨妈面上为难,撂下茶盏道:“姐姐发了病灶,只怕宝玉短了管束。”
贾母等顿时拉下脸来。这话是薛姨妈能说的?再如何也总比薛家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强吧?哪儿来的脸子指摘宝玉如何?
薛姨妈又道:“本来我也不想搅扰老太太……只是事关宝钗闺中清誉,实在不得不来。”
“到底何事啊?”
薛姨妈叹息道:“昨儿宝钗打发丫鬟采买书册,新得了一册诗集,这略略翻阅顿时吓了一跳。内中诗词,竟有几首是宝钗所做。”薛姨妈看向黛玉,道:“还有玉儿几首,”看向探春、惜春:“连几个姑娘与珠哥儿媳妇的都有。”
“啊?”贾母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规矩,闺中女子诗词为乐,向来不会外传。或积攒成册,留待知天命时方才会付梓。这文采于女子而言可不是好名声,盖因此时有文名的多是青楼女子。于是连那正经人家的女诗人都会被世人背后嚼舌。
闺中女子诗词流传出去,放在此时可是大事!
贾母愕然不已,厉声道:“是……宝玉流传出去的?”
薛姨妈不好再说,宝钗便道:“哥哥得知此事气恼不已,前儿便来寻人问话,却忘了后宅不好擅闯。恰好撞见宝兄弟下学,哥哥便与宝兄弟叙话,这才知道原是宝兄弟酒醉之后,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儿将姊妹们的游戏之作尽数誊写了一遍。
老太太也知宝兄弟……时而拎不清,哥哥眼见分说不清楚,我这才与妈妈今日寻上门来。”
话音落下,宝钗尚且娴静,黛玉强忍着心下恼意,探春与惜春却恼了,惜春与宝玉并不亲近,禁不住叫道:“宝二哥怎地犯下这等糊涂事?闺中游戏之作流传出去,这让二姐姐、三姐姐来日如何嫁人?”
第342章 不负朕望
探春、惜春气恼不已,贾母到底是过来人,闻言顿时为之一噎。她心下本就不待见薛家母女,又疼惜了宝玉十几年,若只是寻常小错,总要回护一番。可偏生这等事儿连家中的姑娘都被牵连上了,更不好说还牵连了方才得了诰命的黛玉。
一旁的尤氏鼻观口、口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心谋算着来日将二姐儿进得荣国府;邢夫人本就不是个聪慧的,早前便与王夫人有积怨,这会子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之机。
因是邢夫人便蹙眉道:“这宝玉越来越不像话了,闺阁姊妹的诗词怎能随意流传出去?”
贾母闻言心下叹息,明知大儿媳心存不轨,这会子也不好点破,到底是宝玉犯了错儿。因是便道:“姨太太莫急,这传扬出去的诗词,究竟是抄本还是付梓印刷了?”
薛姨妈便道:“如今还只是抄本,只是若不拦着,只怕来日便要付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