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可不敢这会子闹出事儿来,赶忙回身落座了,正儿八经的与凤姐儿说起旁的来。
“那债券你可买了?”
“自是买了的,”回了一嘴,眼见李惟俭有心无胆,凤姐儿白了其一眼,想着到底是在李惟俭家中,也不敢太过放肆了,这才起身道:“我不好久留,这就先回去了。”
起身走了两步,忽而又自袖笼里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来拍在桌案上,这才扭身而去。
李惟俭瞧着那玲珑身形,只觉愈发心痒难耐。古人果然识得其中妙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不如偷不着啊。
凤姐儿领着平儿回返家中,亲自给贾琏送了一千两银子。那贾琏咬牙赊了五百两银子的棺椁,正犯愁呢,得了这一千两自是认定是雪中送炭,不觉又对凤姐儿生出几分愧疚来。
其后亲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天天僧、道法事不断。转头贾母又叫了他去,只说不曾得名分,不好进家庙,贾琏无法,只得寻人点了穴,七日后破土埋葬。是日凤姐儿打发了王信夫妇,又有尤氏,余下再无相送之人。
转眼一年多过去,已是政和十六年春。
这日侍书告假归来,一径入得大观园里,迎面便撞见了在园子里嬉闹的翠墨与艾官,两女忙迎上来过问,那侍书便笑道:“可算瞧了个稀奇!远远瞧着倒不如何声势动天,待坐了上去,反倒呛了满口满鼻的煤灰。俭四爷果然能为,竟能造出自己个儿跑的火车来!”
艾官笑道:“听姑娘说,京师里的不过是小火车,拖三节车厢,不过能装几十、上百号人罢了,那乐亭往津门运铁料的火车才真个儿算是火车呢!听闻能拖七八节车厢,一次能装几万斤铁料!天爷,真真儿是不敢想!”
翠墨听着不由得艳羡道:“真好,下回休沐,我也要去坐一回。侍书姐姐,那小火车如今是什么价码?”
侍书便回道:“不过五个铜子儿,随上随下。如今绕内城而行,走一圈儿就得下来,要是再想坐,既要再投五个铜子儿。”说着忽而掩口笑道:“说来也有趣,有几个外地举子昨儿坐过一日还不算,今儿又来乘坐,还有个跑下去趴下来往那车头下方观量,生生被喷成了大花脸,咯咯咯”
说话间三人回得秋爽斋里,侍书方才将包裹铺展开,将此番买的果脯分与艾官、翠墨,忽听得外头有人叫道:“三姑娘可在家中?”
三个丫鬟紧忙迎出来,却见来的乃是伯府的晴雯。
侍书迎上来笑道:“晴雯姑娘笑得这般畅快,可是有喜事?”
晴雯笑道:“请三姑娘、四姑娘过府去瞧好诗可算喜事?”
翠墨就道:“是太太做的,还是琴姑娘、香菱姑娘做的?”
那侍书却是个聪慧的,不禁喜道:“莫非你家太太要再起诗社了?”
晴雯摇头晃脑笑道:“可不就是?我家太太说了,那海棠社是秋日里起的,就不应发达。如今恰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加之太太与琴姑娘、香菱都作了桃花诗,不如这海棠社就此改做桃花社,想来也能长久生发了!”
几个丫鬟俱都合掌赞叹,如今莫说是三姑娘、四姑娘,便是二姑娘迎春也已然除服,自是再不需避讳宴饮。
这主子们起社耍顽,丫鬟们也能跟着顽闹、吃酒,自是再好不过。
当下翠墨自告奋勇,便去寻了探春与惜春回返。
晴雯见了探春,便将诗稿送将过去。
探春接过来观量一眼,便见其上写道:
寒风微透入凄清,过雨夭桃色易倾。
莺湿羽衣怜艳冶,苔伤花影谱心旌。
飞烟乍掩炉峰失,新草萎残曲径茕。
拾得落云天已暮,远林遥听堕春声。
探春读罢略略回味,莞尔道:“林姐姐自打过了门儿,这文风倒是大为改易。”
晴雯不过识得几个字,能略略通读报纸罢了,当下便纳罕问道:“三姑娘,这该怎么说?”
探春就笑道:“素日里林姐姐所作诗词,难免有悲春伤秋之意,如今嫁了俭四哥,想来日子过得顺遂,这心下幽怨之意自然是没了的。”
晴雯便掩口笑道:“昨儿我们太太方才与四爷恼了一场,三姑娘这话我却不知如何接了。”
探春讶然道:“林姐姐与俭四哥吵架了?”
晴雯顿时嗫嚅不知如何回话,又暗恨自己嘴快。昨儿四爷扯了雪雁、紫鹃一道儿胡闹,偏被太太撞了个正着,可不就恼了?不过四爷自是手段高明的,只哄了一夜,今儿一早二人又蜜里调油也似,看不出间隙了。
正待此时,忽而有婆子寻来,与探春道:“舅太太来了,请姑娘们都去请安。”
原是王子腾的夫人来了,探春忙与晴雯道:“你去回林姐姐,就说我两日后一准儿去。”
当下又扯着惜春急匆匆往前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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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桃花社
荣庆堂。
贾母得了信儿,讶然道:“王家太太怎地来了?”
这会子王夫人已在自己个儿的小院儿幽居了二年有余,直到今年过了年方才得了贾母的话儿,能往家中四下走动了,可依旧不准其外出。
贾母心下狐疑,想着莫非是王夫人私底下寻了仆役往外头传话,这才引来了王舅母?
一旁的邢夫人就笑道:“这不年不节的,许是有事儿?”
贾母不自察的蹙眉颔首道:“可不好慢待了,快让凤丫头去迎。”
此时回话的鸳鸯就笑道:“老太太,二奶奶得了信儿就打发婆子去寻三姑娘,只让三姑娘去迎了。”
贾母笑着数落道:“这才当了多久家,这会子倒是将当家太太的模样学了个十足。”
邢夫人附和道:“可说是呢。偏她还振振有词,只说这会子多忙活忙活,待来日三姑娘出了阁,管起庶务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贾母顿时摇头不已,此时就听屏风后传来凤姐儿的声音:“好不容易当了家,还不容许我稍稍偷懒了?”说话间凤姐儿领着平儿转过屏风,遥遥就笑道:“这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从前都是老太太、太太发了话,我没头苍蝇也似的四下忙活。如今有三丫头这般能干的帮衬着,可不就要稍稍偷懒了?”
“你这张嘴啊!”贾母笑着指点凤姐儿两下,又赶忙问道:“二姐儿可曾大愈了?”
凤姐儿叹息道:“昨儿夜里用烧酒浑身擦过了几回,这才退了烧。这会子瞧着倒是不烧了,一早儿还打发人往伯府去求了大蒜素。”
邢夫人道:“咱们家不是早就得了大蒜素的方子吗?”
凤姐儿笑道:“得是得了的,可总感觉不如伯府的正宗。这不,方才用过了,又吃了梨汤,二姐儿可算是不怎么咳了。”
凤姐儿招呼过,忽而一拍自己个儿额头,道:“瞧我这记性,老太太,我也往外头去迎一迎。”当下扭身就往外而去。
贾母就道:“凤丫头素来周全,偏自打生了二姐儿便丢三落四的,也难怪她不愿意管家中庶务了。”
大丫鬟鸳鸯凑趣道:“倒是听俭四爷说过,似乎是一孕傻三年……说的是生了孩儿,这当妈的心力交瘁,一颗心尽数放在孩儿身上了,可不就管不得旁的了?”
贾母笑着颔首道:“俭哥儿说的有理。”当下又蹙眉叹息道:“就是不知凤丫头何时生个男孩儿来,如此才算是儿女双全啊。”
鸳鸯没接茬,反倒是一旁的琥珀帮着凤姐儿开脱道:“老太太,这一年多莫说二奶奶,便是平儿、秋桐与那夭桃也都不曾有动静,说来可怪不到二奶奶头上。”
提起贾琏来,贾母便不说话了。大老爷贾赦一去,老爷贾政南下,家中长辈只余下贾母与邢夫人,偏邢夫人还是继室,说话轻了、重了的都不合适。贾母倒是规劝了两回,每回贾琏都点头应承,偏转头又自行其是。
想起贾琏来,贾母就问:“琏儿今儿往哪儿去了?”
邢夫人道:“说是会友去了,我私底下问过随行的小厮,琏儿每回会的都不是什么正经朋友,不是这家的纨绔膏粱,便是哪家的小霸王,真真儿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贾母道:“也不好这般说,总是多结识一些朋友,说不得来日就得了帮衬。”
正说话间,外间语笑嫣然、环佩叮当,转眼凤姐儿、探春引着王舅母与王云屏一道儿入得内中。
王舅母遥遥便笑道:“老太太,我这回可算是做了恶客啦。”
贾母道:“哪里来的外道话?都是自家亲戚,登门也不用提前个几日知会。”
当下王舅母与王云屏问候过诸人,待落了座也说起了家常。原来王云屏早已定下亲事,因着前岁国丧,又因南方家中守制,方才推延到了今年五月里。偏王家久不办喜事,处置起来家中一团糟。
上个月王舅母就生生将自己个儿累得病了一场,直到此时方才好转,却也再不敢逞能。于是思来想去,便来荣府求上门来,央贾母放了凤姐儿过来帮衬一番。
凤姐儿这会子原本只是插科打诨,此时忽而听到提及自己,不禁讶然道:“怎么好好儿的说到我了?舅母怕是求错了人,我如今都不大管家中庶务,能推脱的都交由探丫头打理,推脱不开的也是胡乱处置。舅母若不信,不妨问问老太太与大太太。”
王舅母看向贾母,贾母就颔首笑道:“许是产育过一场,如今还不曾恢复,凤丫头这些时日丢三落四的,再没周全的时候。这心里头挂念的,都是家里的小孩儿。”
王舅母就朝着凤姐儿笑道:“再如何丢三落四,总比儿那口子周全吧?”
凤姐儿端着茶盏没言语,错非因着王,凤姐儿又怎会婉拒?
王舅母也情知缘由,赶忙笑道:“你舅舅不在家中,我如今身子骨又不好,偏儿那口子又是个佛爷性子,错非家中实在断了人管束,我此番也就不开这个口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王舅母一把扯了身旁的王云屏道:“只看在你这堂妹的份儿上,总要帮衬她这一回吧?”
凤姐儿目光瞥向王云屏,但见这堂妹闷头不语,想起刚过门儿时自己个儿还时常带着这堂妹耍顽,凤姐儿到底心下不落忍,便道:“也罢,那我就只管云屏的婚事,旁的家事我可不敢掺和。”
王舅母顿时大喜,忙道:“只管婚事就好,旁的我自己个儿处置就是了。”
当下喝过一盏茶,邢夫人眼见贾母不怎么说话了,便邀着王舅母与王云屏往园子里游逛了一番,直到申时这二人方才离去。
凤姐儿略略陪了一会子,便回去照看二姐儿去了,探春倒是一路作陪。小姑娘转过年来眼看着就十四了,到得明年就要及笄。说来也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心下自然是情窦初开。
眼见比自己个儿大一些的王云屏都要嫁了,探春心下便有些慌乱。她心中爱慕李惟俭,偏一直藏得好好儿的,便是小尾巴也似的惜春都不知晓。想起婚事来,探春便心下一阵慌乱,没来由的愁眉不展。
她暗忖,不求良人赶得上俭四哥,只求不讨厌就好。
待送过了王舅母一行,探春进得大观园里,迎面儿便撞见了惜春,眼见惜春手上又沾染了不少墨汁,探春便笑道:“四妹妹还不曾将那画作画好?”
惜春苦恼着摇摇头,说道:“去年生儿时俭四哥送了一副西洋画,虽不写意,却极为传神。这水墨丹青我怕是画不好了,不如自己个儿摸索着学学如何画那西洋画。”
探春就思量道:“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也是好的。诶?说来上个月俭四哥家中往来了好多西夷,还有个劳什子勋爵夫人,瞧着罗刹鬼也似的,听闻极擅西洋画。如今那位夫人就定居京中,不若请托了俭四哥帮着引荐一番,四妹妹正好拜个师父学学如何画西洋画?”
惜春有些怕生,蹙眉道:“太过劳烦俭四哥了,我还是自己个儿先琢磨着吧。”
当下姊妹二人往园中行去,眼见探春往东转,惜春就道:“去凤姐姐那儿?”
探春颔首道:“林姐姐下请帖了,说是重办诗社。我去问问凤姐姐后儿去不去,定下什么时辰。”
惜春不禁希冀道:“可算重新起社了。晴雯说的好,海棠不吉利,还是桃花好,只盼着这回诗社能长久些。”
二人到得怡红院里,遥遥就听得二姐儿哭嚎不止,随即凤姐儿恼道:“又哪里不对了?不是不发烧了吗?”
奶嬷嬷就劝说道:“二奶奶,怕是二姐儿受了惊吓,不若请神婆、罗汉来给二姐儿叫叫魂儿?”
此时探春牵着惜春进得内中,凤姐儿瞥见二人,道:“你们怎么来了?”随即又与平儿吩咐道:“那罗汉、神婆之类的惯会哄人,你去道观请个有本事的道士来,多给些簿仪。”
平儿应下,与探春、惜春招呼一声儿,便往前头二门去传话给小厮。
探春与惜春落座,前者就道:“二姐儿不是好转了吗?”
凤姐儿烦躁道:“也不知这孩儿随了谁,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子,她就了不得了。偏话还说不全,一直嚷着妈妈,便是我回来哄了也不见好。”
探春就道:“正病着呢,小儿难受也不知怎么说,可不就闹娘亲?”
凤姐儿与探春也不客气,说道:“你也瞧见了,这会子一团乱,你们两个这是来?”
探春赶忙说了重起诗社之事,凤姐儿心知肚明,笑着摆手连连道:“罢罢罢,我可不去滥竽充数了,一天天操不完的心,哪儿还有那些闲情雅致?再说你们也说晚了,早前就定了后儿往庄子上走一趟,那暖棚里的春菜可要上市了。”
惜春就道:“凤姐姐又要发财了。”
凤姐儿笑道:“四妹妹这话儿说的,可是短了的月例银子,还是少了你的脂粉钱?”
惜春笑眯眯道:“倒不曾短了……只是凤姐姐如今可是财主,今年的生儿贺礼可不能太过单薄。”
凤姐儿笑道:“偏你成了小财迷。好好好,今年生儿送你个二斤重的金项圈可好?”
惜春赶忙道:“有几两就行了,二斤太重,我可戴不住。”
凤姐儿又看向探春,说道:“也少不了三妹妹那一份儿……诶?说来后儿可不就是三妹妹生儿?”
可惜探春虽除服了,可当家的贾琏与凤姐儿还须得一些时日,是以这回生儿不好太过抛费。
转念一想,凤姐儿暗叹黛玉心思细腻,只怕也是想到了此一节,方才在探春生儿那天邀众人过去起诗社吧?这起诗社只是其一,为探春庆生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