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78节

  赵姨娘一琢磨也是,顿时愁眉不展。恰这日贾环熏熏然回返,赵姨娘咒骂几句,贾环支支吾吾,却不说今日往何处厮混去了。

  实则今儿贾环跟着邢德全去了一遭尤三姐处。那尤三姐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勾人心魄,贾环年岁渐长,也在馒头庵知了人事儿,顿时就挪不开眼了。

  席间推杯换盏,尤三姐旧事重提,邢德全应承不迭,偏不知如何为尤二姐报仇。

  贾环喝多了酒,却将此事记下心来。此时听闻赵姨娘腹诽咒骂,忽而心下一动,暗忖若此时将尤二姐之事捅出去,说不得既帮了老娘,又帮了尤三姐……万一得逞,没准也能一亲芳泽?

  因是贾环就道:“大太太不过是欺软怕硬,只敢拿下头奴才开刀,那犯了事儿的又不止奴才,你看她何曾拿主子开刀了?”

  赵姨娘忙问:“这话儿怎么说的?”

  贾环摇头晃脑道:“妈妈莫非忘了尤二姐之事?”

  赵姨娘顿时眼前一亮着啊!将此事捅出去,就算不能得逞也能将水搅浑。如此家中奴才得知她赵姨奶奶的厉害,那黄白之物还不是可着劲儿的送过来?

  当下赵姨娘起身便走,往议事厅而来。

  这会子赵姨娘立在厅中也不行礼,只嚷道:“老爷太偏向了,只查了几个奴才,为何不查主子?”

  邢夫人恼恨赵姨娘多事,以为她命王善保家的上下其手的事儿发了,当下怒道:“如今在办正事,乱嚷什么!大大咧咧进来了也不施礼,还懂不懂规矩,快退出去!”

  赵姨娘哪里惧怕寡妇失业的邢夫人,叫道:“不查主子我们不服!”

  贾政呵斥道:“岂不闻刑不上士大夫?混帐婆子,快滚出去!”

  赵姨娘仍不肯走道:“旁的也就罢了,可主子杀了人也饶过不提吗?”

  邢夫人、贾政听了都怔了一下,后者问道:“那得另当别论。是哪个主子杀了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休要走人,再痛打四十大板!”

  赵姨娘听说要打板子,顿时胆气少了几分,乜斜一眼冷眼旁观的凤姐儿,便道:“我,我也是听闻,做不得准儿。外头都说琏儿媳妇害死了尤二姐……罢了,信不信的老爷自个儿拿主意。”

  说罢扭头就走。

  凤姐儿怔了怔,旋即气急了起身叫道:“快站住,说个囫囵话就想走,你给我说清楚了,是听谁说的!”

  赵姨娘胆气已无,这会子哪里敢停留?当下头也不回的去了。

  凤姐直气的脸色发青,凤眼圆睁。邢夫人、贾琏都望着他。

  贾政咳嗽一声缓和道:“莫理这婆娘,她是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真真气死个人。以后她再进来,不用多言,即刻轰了出去。”

  凤姐借口说头晕,要回去歇着。

  贾政道:“你这几日也操了不少心,累了就回去歇歇罢。”

  凤姐由丰儿扶着,平儿陪着出去了。

  贾政又道:“赵婆娘嚷着要查这个查那个,她自己纠集了一伙子贼在家里,倒忘干净了。”

  邢夫人笑道:“她怕什么!她保准道:谁脸上也没有写着贼字,怎么就说她们的人都是贼了。”

  贾政冷笑道:“可是无理至极。早前我听说她有个侄子叫什么赵信的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常与环儿在一处的,这样鸡鸣狗盗之徒留他作甚。”

  林之孝赶忙上前禀告:“赵信前日已经逐出去了,偷盗之物已经物归原主。”

  却说另一边厢,凤姐儿自议事厅出来却不曾往园子里回返,而是径直往赵姨娘院儿寻去。不过紧走几步,便将赵姨娘与小鹊追上。

  凤姐儿方才极为失态,这会子却缓和了过来。只是任凭赵姨娘这般当着众人血口喷人,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冷声骂道:“贼婆娘莫走!过来给我说明白了,我杀了谁了!”

  赵姨娘情知避无可避,暗忖自个儿如今好歹是长辈,那凤姐儿还敢放肆不成?是以驻足扭头道:“我且不走,看你能把我吃了不成!”

  凤姐似笑非笑上前,上来就是两个耳刮子,骂道:“没人理的混帐婆娘,天天胡沁乱嚼舌头,旁人不与你计较,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赵姨娘挨了两个耳刮子,顿时不干了!拿头就往凤姐怀里撞,撒泼哭闹道:“你再打两下我瞧瞧,在奴才面前逞威风也就罢了,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

  平儿、丰儿、小鹊忙去拉劝她们两个。

  凤姐儿又要打,怎奈手被平儿拦住,口中便骂道:“别拦着,我今儿非要把这贼婆娘的嘴撕了不可!”

  恰这会子两个婆子往议事厅回话,平儿赶忙唤住,好歹将二人分了开来。不提这边厢,却说议事厅中。

  贾政又叫那犯了错的下人来审,邢夫人这会子却没了心思。心下不由暗忖,自个儿如今掌家,再如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靠着辈分强压,说不得被凤姐儿来日寻了错漏便赶了下去。

  如此一没权二没财,哪里还有好日子过?莫不如借着此事给那凤姐儿一个好儿,从此自个儿也好名正言顺的掌家。

  拿定心思,邢夫人眼见那犯了错的下人被扭送下去,品了口香茗道:“方才赵姨娘所说,只怕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不拘是攀诬、构陷,总要查个清楚明白,如此也好还凤姐儿一个清白。”

  贾政浑不在意道:“不过是胡吣,大太太何必在意?”

  邢夫人却道:“这瞎话好说不好听,还是查个清楚的好。”

  贾政懒得掺和,干脆道:“大太太既有此意,那便私下查一查吧。如今家中多事之秋,不可太过声张。”

第398章 休弃

  却说邢夫人此番雷厉风行,转天便拘拿了善姐儿,威逼一番,那善姐儿顿时道:“是奴婢伺候的,那天奉二奶奶的命到她屋里叫她起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已经穿戴齐整,死在炕上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其后太医也勘验过,若真个儿中了毒太医早就说了。”

  邢夫人吓唬道:“你果然说的是实话?但有半句虚言,回头儿便将你发卖出去!”

  善姐儿吓得战战兢兢,捣头如蒜,却始终不敢吐口私下苛待尤二姐之事。

  邢夫人无法,只得打发了善姐儿,领着王善保家的往议事厅去。

  到得议事厅里,却见贾政摔了茶盏,盖因那吴新登贪渎尤甚,算算十几年下来竟贪墨了上万银钱!单是当日修大观园,这吴新登就克扣了三千两有奇。吴新登眼看避不过,干脆又将单大良咬出来,说那单大良修园子时起码贪墨了五千两。

  贾琏气得上去对那吴新登乱打乱踢,贾政气得浑身乱颤,叫道:“你们眼里哪里还有主子在?罢罢罢,尽数抄捡了,一并提送顺天府!这等奴才,咱们家可留不得!”

  当下贾琏点了仆役押着那吴新登便要去抄家,邢夫人看得眼直,心下后悔不已。早知这后头还有大鱼,她又何必急着查凤姐儿的错漏?

  眼见要便宜了贾琏,邢夫人赶忙道:“琏儿,抄捡的事儿交给下头人看着就是,你且留下,我还有事儿要说。”

  当下又给王善保家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啐了那吴新登一口,咒骂一番,推搡着吴新登便出去了。

  邢夫人入内便道:“我方才问过善姐儿了,说二姐儿没得这般蹊跷,别是中了毒吧?善姐儿赌咒发誓,倒是跟之前说的一般无二。”

  顿了顿,邢夫人看向贾琏:“琏儿,我问你,尤氏妹子是怎么一回事?”

  贾琏见邢夫人提起往事,不免勾起旧痛,错非滑了胎,他还用愁儿子的事儿?因是回道:“儿子确实不知,可能是她想不开,自己了断了也未可知。太太别听赵姨娘煽风点火的,她也拿不出证据只是混说胡吣。

  贾政也觉不妥,便劝道:“我也不敢说咱们的人都不犯错,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查起自己人来。”

  邢夫人既起了对付凤姐儿的心思,哪里肯就此罢休?若此番不能将凤姐儿赶走,来日哪里还有自己的好儿?因是邢夫人愚犟道:“话儿不是这般说的,寻常小错自是不用管,可这杀人放火的事儿,哪里还容得下?今儿害了尤二姐,焉知来日不会因着旁的害了别人?这事儿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贾政蹙眉道:“女人家含酸吃醋也是常事。凤丫头兴许说了些难听的,她受不了自尽了也未可知。这也怪不得凤丫头,只怪她自己没气性。”

  邢夫人却忽而福至心灵,说道:“怎么好好的怀了一个胎,就打下来了?必定有人使坏。依我之见,说不得那郎中也是凤儿请来的,故意教唆他如此做的。不然郎中同二姐儿没仇没怨的,怎么会下如此毒手?”

  这话一出,贾政与贾琏顿时吃惊不已。贾政越琢磨,这事儿越像是凤姐儿做下的。可说到底凤姐儿是明媒正娶的,那尤二姐连名分都没有,真个儿计较起来,国丧家孝期间贾琏偷娶,传扬出去就是罪过。

  因是贾政便道:“又无真凭实据,不过是胡乱忖度,做不得真。我看还是算了,人命关天,倘或凤丫头为此坐了牢,则因小失大了。咱们家能操心管事儿的人手原本就不够,就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谁知贾琏却是另一番心思,尤二姐进门后贾琏心思都放在了夭桃身上,如今却念起尤二姐的好儿来,又想起那滑掉的孩儿来,顿时心痛如绞。且如今贾琏与凤姐儿之间夫妻情分愈发生分,自打有了二姐儿也不曾亲近过,素日里问其借些银钱都要推三阻四,贾琏哪里还容得了?

  因是咬牙说道:“二叔不用管了,我和大太太去查一查这事。若是她有了错,不过教她以后莫要太过刻毒,对她也是个劝惩。”

  这话说得婉转,再说此为大房家事,二房的贾政便只能道:“也是,你们办去罢。莫要让下头奴才们知道了乱传。”

  二人应下,一并出了议事厅。

  一路上贾琏思忖道:“先别去家里问,只到下人房里问问,不然凤儿知道了就没人敢说了。”

  邢夫人颔首道:“正是如此。”

  贾琏回想道:“记得那年尤二姐病着,正赶上王太医家中有事,小厮们另请了个姓胡的太医给二姐下的打胎药,当时我气的要死,一时查了出来是谁请的姓胡的来,便打了个半死。他只说是他请的,我看这事蹊跷,不如回去再问问?只是这人早已离开府里,没下落了,又该怎么查?”

  邢夫人思忖一番,难得聪明起来,于是小声在他耳边道:“不如这样”

  贾琏边听边“嗯嗯”点头。

  一时回去之后,贾琏叫来旺儿道:“那一年请胡君荣给二姐下的药的小厮回老家了,就在大兴。你去把那人找来,我要细细查查他的旧帐。”

  旺儿唬了一跳,不知今儿怎么提起这个,胡乱应承了,赶忙偷偷去回凤姐。

  却不知来旺前脚刚走,后脚贾琏便打发人缀了上去。此时凤姐儿在怡红院内,莫说是跟随的小厮,便是来旺也不得进。那小厮只瞧见来旺寻了个婆子,其后又与出来的平儿言语了一通,小厮旋即便回去寻贾琏回话。

  邢夫人闻听顿时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诈出来了?”

  贾琏咬牙切齿,拍案怒道:“不必跟了,已明白大半了。把旺儿那奴才秧子叫来,这回看他怎么说!”

  少一时,小厮将来旺提了来,那来旺顿时唬的跪着只是发颤。只见贾琏红了双眼道:“好个旺儿,叫你去找人,去回二奶奶作甚?是不是你二奶奶指使的,你只实说罢!再有半字假话,我可饶不了你!”

  来旺磕头如捣蒜道:“奴才不是为这个找二奶奶的,奴才是为了别的事。”

  贾琏冷声道:“别狡辩了,你今儿逃不过的,若不从实交代,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邢夫人也冷笑道:“你说为什么事找你二奶奶,我再去问她,若说的不一样,岂不败露了!快说实话罢,我保你二奶奶不敢打你。”

  来旺眼见事败,只得如实说道:“那年确实是二奶奶指使人请的胡君荣,与小的无干,请太太饶命啊。”

  贾琏道:“没完呢,还有”

  恰此时,夭桃端着杏仁茶行进来,接嘴道:“二爷,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些。秋桐私下里说,二奶奶私下里挑唆她每日拿腌话咒骂不休,又让那善姐儿每日用剩菜剩饭苛待二姐儿。二姐儿实在遭受不住,这才寻了短见。”

  贾琏气急而笑,道:“好,好,好的很!我说她为何这般贤惠呢,原来是面甜心苦,暗中害人!”

  自打尤二姐去了,那秋桐志得意满,转头儿又瞧夭桃不顺眼起来。夭桃起先还仗着贾琏的宠爱硬顶回去,奈何不久贾琏便染了脏病。秋桐来了劲,每日咒骂都是夭桃这骚蹄子将脏病过给贾琏的。

  夭桃也是有脾气的,此番倒不是冲着凤姐儿,而是冲着秋桐。因是又道:“二爷不知,早先那告状的张华,也是二奶奶私底下告诉秋桐的,秋桐使了银钱,这才将咱们家给告了!”

  此时来旺眼见事败,再也不敢隐瞒,便将当日种种一一说将出来。那贾琏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起身顿足,摘了墙上挂着的宝剑怒道:“泼妇!一丘之貉!待我斩了这二人的头为二姐儿报仇!”

  此时邢夫人出言道:“琏儿不可莽撞,此事只管告上顺天府,让顺天府处置就好。”

  贾琏闻言顿时犹疑起来:“这等家中阴私,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二人拿不定主意,又去寻贾政讨主意。贾政闻言顿时头疼不已!起先王夫人那一桩事如今还是笑谈,如今再出个凤姐儿,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又见邢夫人执意告官,贾琏也恼恨不已,贾琏情知劝慰不得,只得道:“何必又生牢狱之灾,如今只按府中规矩写休书休了她罢了,仍放她回娘家去罢,他舅舅也在朝中为官,不可鲁莽行事。”

  邢夫人这才想起还有个王子腾,顿时再不提告官之事,反过来劝贾琏休妻。贾琏此番是真个儿恼了,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当即便气势汹汹往怡红院而去。

  凤姐正与平儿在屋里商议园子里的事,忽见门外有贾琏吵嚷声,才刚起身,贾琏同邢夫人已进来了。

  凤姐见他二人都面带恼怒,心下咯噔一声,想起方才平儿传来旺儿的话,心中便隐隐有所觉。

  便见那贾琏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强辩的,好一个歹妇,趁着今儿天气暖和,快收拾了包裹还回你娘家去罢,我这就写休书。”

  忙命平儿磨墨,平儿诧异不敢走动。

  凤姐儿不慌不忙拉开椅子请邢夫人落座,面上不动声色道:“二爷这话儿从哪儿说起?”

  邢夫人落座冷哼一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个明白。”当下便将凤姐暗算尤二姐诸事一字一句说了。

  凤姐儿听罢,反倒笑将起来,说道:“国丧家孝期间偷娶了人,传扬出去不知二爷还有没有命在,我替二爷处置了祸端,如今倒成了我的错儿了?好啊,不妨将此事闹到衙门上去,看看到底论谁的罪!”

  凤姐儿素日积威尤在,三角凤眼一瞪,贾琏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你……悍妇!”

  凤姐儿心下委屈不已,错非早生了几年,又岂会嫁给贾琏这般的窝囊废?当下恼道:“我是悍妇?呵,二爷在外头眠花宿柳我虽唠叨了几句,可真个儿挡住了?再者,平儿、秋桐、夭桃、尤二姐,二爷可没少往家中收拢,我可拦着了?那尤二姐自认是新二奶奶,我不与她斗一场,说不得真就成了旧二奶奶了!”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邢夫人心思偏,说的话自然也偏,开口便道:“再如何,也不能闹出人命啊。”

  凤姐儿扭头看向邢夫人道:“大太太打的什么心思当大家伙不知?你前脚儿撵了我,焉知后脚儿二爷不会娶个夏金桂进来?”

  邢夫人顿时心下一颤,那夏金桂泼辣之名无人不知,真要是这般人物进了家门,只怕自己也不得好。可转念一想,她撵凤姐儿为的是掌家贪墨银子,有了银子何处去不得?

  此时就听凤姐儿道:“说我害了尤二姐孩儿我认,旁的我可不认。”

  贾琏咬牙叫道:“那可是男孩儿!”

  凤姐儿讥讽道:“二爷坏了身子骨,往后生不了孩儿还能怪罪到我头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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