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道:“少说也有百十里了。”
凤姐伏案大哭,店小二问了几句,走了出去。
凤姐自个儿在屋里呼天抢地哭道:“老祖宗,我对不住你,本想着替家里积攒些体己,填补亏空,不曾想惹了官司,要以身伏法,家大族大,若多几个理家的公子男儿我也不必这样殚精竭虑,可那些流荡奢靡的子弟没一个操心的,要我这样一个女子操持,外头都说府里金山银山,哪知道里头早空竭了,都说我私藏了贾家的钱送回王家,我们王家缝地缝里都是钱,可谁知道非但王家没有钱,连贾家也空了啊,我替贾家弄的钱还不够一点节礼份子钱,还偷偷地找老祖宗借当,如今我枉费了心思,弄来一点子钱,把我也弄衙门里了,我真是痛断肝肠啊。”
倏忽月余,凤姐儿被押至都察院,又有那泼皮张华来佐证,上官认定凤姐儿罪大恶极,便判了绞刑。
平儿小红哭着来牢里探望凤姐,被牢头拦住了,两人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买通了牢头,得以探看凤姐。
只见凤姐关押多日,身上伤痕累累,脸儿腊黄,云鬓散乱,正坐在破席上低首不语,一见了平儿、小红,忙起来扶着监栅哭道:“你们可来看我了。他们是怎么判的,家里怎么不来赎我?”
平儿哭道:“奶奶还不知道,官府里已判了奶奶重罪,奶奶恐怕终身也难出监牢了。”
凤姐哭天抢地道:“我要找官老爷申冤。我犯的哪里就这么重?官府里是非不清啊!”
平儿又告诉他家里已经拿钱求情了,可什么用都没有。
凤姐悔恨自己为了贪那三千银子把自己终生误了,只泪如雨下,又道:“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只是牵挂巧姐的婚事未定,以后见不到娘亲,又有谁知冷知热给她一口吃一口喝的?”
平儿哭道:“奶奶放心,巧姐交给我了,我一定好好照看她。”
小红又问凤姐在牢里都吃些什么。
凤姐道:“这里缺茶少食的,我都快饿死了。带吃的了吗?”
小红来时带了几个馒头,递给了她。凤姐抢了往嘴里狼吞虎咽填着,噎的不住打嗝。平儿、小红看了不觉放声痛哭。凤姐到墙边取了破碗,只一扬脖,便把凉水喝干。
平儿见他衣衫破烂,便问是谁撕的,凤姐道:“还不是牢里那些犯人撕打时弄破的。我不怕他们,和他们都干了几架了。”
正说着,墙边三个女囚奔过来抢他手里的馒头。凤姐一边骂着一边争抢馒头,被那三个压在身下痛打。
平儿小红忙喊着住手,那三人哪里肯听,仍打个不停。平儿小红没法,只得去唤牢头过来。
牢头道:“探监时间到了,该走了。”回头见牢里正在翻滚撕打,又道:“这也是家常便饭,不必管,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又催促平儿小红快走,怕上头来看见了。
平儿小红哭着对牢里喊:“奶奶保重,下回再来看望!”一语未了,便被禁卒推赶着出去了。
凤姐挨的脸肿鼻青,躲在墙角讨饶。那三个女囚因饿的不轻,到墙边分馒头吃去了。
凤姐见平儿小红走了,含泪晃着监栅栏,喊道:“怎么都走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一时无人理会,凤姐自觉凄凉,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大哭。“我只说了巧姐儿,还不曾说二姐儿呢!”
二姐儿?是了,不对!当日俭兄弟拦着,我可是不曾收那三千两银子!
凤姐儿顿时叫屈,谁知那牢房、女囚一并化作烟云散了,凤姐儿忽而自梦中惊醒!抬眼见四下漆黑,凤姐儿连忙唤人。
外头听见动静,两个小丫鬟赶忙提了鲸油灯进来看视,其中一人道:“奶奶可是做了噩梦?瞧着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个道:“快给奶奶披上被子,免得着了凉。”
灯火明亮,凤姐儿逐渐回过神儿来。比照梦中凄凉,如今不过是被休弃……再说还有俭兄弟呢。
想起李惟俭来,凤姐儿心下五味杂陈,想着错非当日俭兄弟拦着,说不得那梦里情形就成了真?
偷懒一日
偷懒一日
整理下思路,本月完本,没多少章了。
第400章 春来百物不入眼
身如风前御,貌若雨后花。
尖尖春笋将李惟俭身前衣裳揉做一团,好半晌又舒展开来。凤姐儿力竭瘫软,李惟俭咬牙揉着胸口,掀开自个儿衣裳瞧了眼,胸口险些被抓破了。
已是年关将近,王熙凤在伯府居停十来日,到底还是搬了出来。李惟俭本意家中老宅闲置,凤姐儿搬进去正好。谁知凤姐儿不肯,言‘又不差银钱’,于是四下观量了一圈儿,便选定西四牌楼左近,买了一处三进带小花园的宅子。
凤姐儿当日出嫁时的陪房,如今籍契尽在贾家,李惟俭生怕外头的人手不妥帖,除去送了两个丫鬟,另有两个婆子与几个护卫。凤姐儿搬到此处后,又从各处雇请了二十余下人,这才勉强支撑了门面。
风消雨歇,想起凤姐儿方才癫狂,李惟俭禁不住问道:“我又不是不来寻你,何必这般下死手?”
凤姐儿这会子方才捣过气儿来,依偎在李惟俭怀中道:“前些时日做了噩梦”当下便将梦中情形大略说了,直把李惟俭听了个瞠目。
不由得心下暗忖,错非自己的缘故,凤姐儿可不就要落得个这般下场?
凤姐儿唏嘘几声,感叹道:“凭借他人之势,到底是空中楼阁,不过一封休书,我便落得个万般皆空。这世间女子,考不得科举,做不得官儿,也唯有靠着钱财笼络人心了。”
此番言语有感而发,自休弃后,莫说贾家上下人等,便是往来的亲友也断了往来。王子腾如今牵连官司,尚且不曾拘押回京,王家上下乱作一团,前些时日病急乱投医,王舅母竟扯了满脸尴尬的贾琏登门造访,求肯李惟俭为王子腾说几句好话。
李惟俭可是不粘锅,明知圣人要报十几年前的仇怨,这等时候哪里敢沾身?只说了些宽慰的话儿,便将王舅母、王打发了回去。
须知那会子凤姐儿可还是在伯府后院儿住着呢,那王舅母也不曾说看望一眼、过问一嘴。
李惟俭心下可怜凤姐儿,搂紧了其肩头道:“这世间志同道合的朋友可选,亲戚却没得选。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心隔肚皮的,要我说这亲戚情分最难相处。”
凤姐儿颔首,不禁又贴近了几分,可怜巴巴道:“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你可不能也厌嫌了我!”
李惟俭低头观量一眼,便见鹑衫散乱,白练湘绫,猩红莲瓣,眉如远山,脸似芙蓉,一点朱唇,两行碎玉,真可动情。王熙凤这会子正值花信之年,正是女儿家一生最美的时候。当下俯身亲了下额头道:“早与你说了,离了贾家那是非窝。如今虽给不了你名分,可旁的一概都有。”
凤姐儿只当李惟俭又要拿银子砸,不禁腻哼一声道:“你那些营生留给林妹妹她们分吧,我又不缺银子花用。”
李惟俭眨眨眼,笑道:“险些忘了怀中搂着的是个富婆,如此说来,往后岂不是要凤儿供养我了?”
凤姐儿这会子心绪好了些,也调笑道:“是了,往后你须得勤快些,不然小心我喜新厌旧。”
略略腻歪一阵儿,凤姐儿又忧心忡忡问道:“我如今只两桩事儿挂心,一则是父亲与大哥;二则是巧姐儿与二姐儿。”
李惟俭道:“王阁老早早退出朝堂,圣人此番也不会太过分,王阁老缴了银钱,这一关就算过了。倒是你二叔那一关不好过。”
凤姐儿道:“父亲早就与二叔说过,偏二叔贪恋权势,如今到底将自个儿折进去了。王家几支,便是二叔这一支没落了也没什么。”
李惟俭点点头,又道:“巧姐儿与二姐儿不用挂心,平儿是个妥帖的,自会照料好。你若是不放心,隔三差五来伯府走一趟,让红玉偷偷知会一声儿,好歹也能见上一面儿。”
凤姐儿惆怅道:“事已至此,也唯有这般了。”
又缠绵一阵儿,李惟俭起身,凤姐儿伺候着其穿了衣裳,李惟俭便赶忙往家中回返。
送过李惟俭,凤姐儿回返自个儿房中,只觉分外寂寥。少了几个小姑子的吵嚷,也少了知人心意的平儿,便是那俭兄弟也是别人的丈夫,莫非往后几十年便要这般一直捱下去?
正思量间,小丫鬟端了药碗进来,道:“奶奶该服药了。伯爷临走前嘱咐了,说定要让奶奶服用了才好。”
凤姐儿接过药碗,嘴里咕哝着:“不过是有些肝火,非逼着我用这劳什子的苦药。”
话是这般说,凤姐儿到底蹙眉喝了药。那药许是有助眠之效,这日用过晚饭凤姐儿便困倦了,不多时便睡下。
冬日天短,这日到得二更天,外间忽而传来吵嚷声。凤姐儿醒了过来,此时丫鬟已然掌灯,凤姐儿忙问:“外头什么事儿吵嚷?”
有小丫鬟赶忙去扫听,须臾回转,面色灰白唬了脸儿道:“可了不得了,家中进了贼人,亏得耿护卫身手了得,将那贼人拿了下来。”
凤姐儿蹙眉说道:“许是瞧我才搬过来,这才起了歹意。”
待须臾,又有婆子慌张入内,面色惨白道:“奶奶,耿护卫使了手段,那贼子起先还不肯招,如今终于吐口,敢情此番不是为财,而是来要奶奶的命!”
凤姐儿唬了一跳,说道:“我才搬来,又不曾招灾惹祸,什么人要对我下死手?”
当下凤姐儿穿了衣裳,领着人往前头去。过不多时,几个护卫将个粗壮汉子押上来。凤姐儿略略观量,便觉此人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顿时银牙暗咬:“邢德全?我与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杀我?”凤姐儿恍然,拍案道:“是了,定是大太太指使你来的!”
邢德全这会子肠子都悔青了!
前些时日凤姐儿被休弃,邢德全探听得此番邢夫人出了大力,眼睛一转,立马寻了尤三姐去表功。那尤三姐大喜之下,很是让邢德全占了一番便宜。
待过得几日,尤三姐便道:“她不过恶事彰显,被撵出了贾家。回了王家一样儿好生过日子,可怜我那姐姐却白白死了。”
邢德全被唬得五迷三道,当下便道:“这有何难?如今她躲在伯府,自然不好下手,可她迟早要走。等她一动手,我叫了几个好兄弟,定要给三姐儿出一口恶气!”
尤三姐顿时蹙眉道:“怎能因着我,让你惹了人命官司?”
邢德全眼见尤三姐楚楚可怜,顿时豪气顿生,拍着胸脯道:“此事你莫管了,包在我身上!”
其后几日,邢德全总算得偿所愿。
一日忽在夜里听闻哭声,眼见尤三姐哀思尤二姐,又听闻凤姐儿自伯府搬走,如今就住在东四牌楼,邢德全咬着牙便要杀了凤姐儿。
这厮先是去了一趟铁槛寺,避了贾蔷、贾环等人,与那些青皮喇咕悄声说了。谁知那些青皮喇咕只要好处,这等人命官司是万万不肯的。
邢德全无奈只得亲自动手,谁料刚翻过墙头便被李惟俭留的护卫给抓了个正着。
凤姐儿恨极了邢夫人,咬牙道:“明日便去报官,我倒要看看大太太这回怎么说!”
邢德全一听要牵连邢夫人,顿时心下暗急。心下忖度,他虽自称英雄好汉,可到底捱不住手段。来日到了公堂之上,料想三木之下什么都得招了。如此,又何必牵连姐姐邢夫人?非但是邢夫人,三姐儿那边厢也不好牵连。
当下梗着脖子道:“凤丫头何必牵连无辜?我不过是一时义愤,这才起了杀意。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只管打杀了我便是!”
凤姐儿有心即刻便报官,可转念一想,既然事涉邢夫人,说不得便要将府中旧事牵连出来。不拘如何,尤二姐那一桩事总是不光彩。
因是凤姐儿咬牙吩咐:“先将他关去柴房,待明儿我寻了伯爷商议一番如何料理。”
转过天来,李惟俭方才用过早饭,便有凤姐儿打发人来说遇到了刺客。李惟俭唬了一跳,打发人去衙门告假,自个儿慌慌张张便往凤姐儿宅子赶来。
到得地方听闻详情,李惟俭蹙眉道:“自绣春囊一事后,这邢德全便逃之夭夭,素来与大夫人并无往来。再说大太太只想着掌家,如今你早离了贾家,又何必暗害于你?只怕内中另有隐情。”
凤姐儿思忖一番,颔首道:“你说的有理,只是不好将此人送去衙门。”
李惟俭笑道:“这有何难,略施手段,保管这厮吐口。”
当下叫来丁如峰,丁如峰寻了一桶水与牛皮纸,进得柴房里不过一刻便得了准信儿。
待回来禀报,凤姐儿气得面色铁青,道:“尤家莫非都是祸星不成?错非因着那尤二姐,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如今那尤三姐还不肯罢休,简直欺人太甚!”
顿了顿,又道:“向来都是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这就砸了银钱下去,看谁杀得了谁!”
李惟俭赶忙拦下:“你疯了?京师首善之地,闹出人命官司来,便是我也保不住你。莫忘了那薛蟠!”
凤姐儿顿时气恼道:“那你说该如何?”
李惟俭道:“打发人盯着就是了,她一浪荡女子,又有几个如邢德全一般昏头的敢来杀人?”
凤姐儿急道:“若她知道奈何不了我,转头儿对巧姐儿、二姐儿下手又该当如何?”
李惟俭笑道:“你太高看尤三姐了。若真个儿有这般本事,她也不会以色娱人了。”
凤姐儿心下不满,却也知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于是扭头道:“那邢德全该如何处置?”
李惟俭道:“身怀利刃,夜闯宅院,扭送顺天府就是了。如今西域初定,朝廷有意移汉民实边,他这辈子好生在西域待着就是了。”
又好生宽慰一番,凤姐儿这才勉强应下。李惟俭当即提了人往顺天府而去,不过数日办成铁案,那邢德全发配西域,连年都没过就随着百多号人犯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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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春节已过,眼看便要三月。
这日贾琏将一贾政的清客送出书房,转头儿便将一封庚帖丢弃在桌案。
此时平儿端着参茶入内,搭眼瞥了眼庚帖,心下便有了数。好歹是四王八公一脉,如今贾家虽声势大不如前,可宫中好歹还有个大姑娘元春支撑,私下里众人都称贾琏为国舅爷。
这凤姐儿被休,转头儿便有人登门试探。虽碍于贾母、王夫人之丧,如今不好操办。可贾琏只需服齐衰一年,眼看再有大半年便能出服。且这继室门第要低一些,这小门小户自然请了说客来探听一二。
平儿便不禁说道:“二爷怎么撂下了?这一家瞧着也是官宦人家,倒是算得上良配。”
“再说吧。”贾琏答应一嘴,瞥了眼平儿。
自凤姐儿被撵之后,家中事务先是交由邢夫人打理。奈何邢夫人贪鄙成性,不多久便惹得天怒人怨。邢夫人四下敛了几千两银钱,虽想继续掌家,奈何贾政与贾琏都不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推了平儿打理庶务。
自平儿管家以来,里里外外都赞她公私分明,勤谨和善,待人诚心,比凤姐更得人心。下人更是私下称其为二奶奶。偏平儿每每听见都会变了脸色训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