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禁不住笑道:“她这两天正赶上小日子,商量着跟我换了下。”
李惟俭不禁哑然失笑。莹自金陵便随在李惟俭身旁,她又是个憨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非止李惟俭,便是香菱都瞧出来莹的心意了。
那日几个丫鬟聚在一处瞧那图册子,旁人或只是面上羞怯,这丫头羞怯之余却是跃跃欲试。偏生不凑巧,临到她值夜的日子,又赶上来了天葵,待下回轮换,又要十几日光景了因是莹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
李惟俭与晴雯说笑了一阵,待夜色深沉这才睡去。转过天来已是四月四,这日是惜春的生儿。
旁人的贺礼还要盘算一番,惜春的贺礼却是好糊弄。这一天一早李惟俭先去了一趟内府造办处,抛费几十两银钱买了一串佛珠。
所谓佛珠,便是以锌、铅铸成佛陀模样,再丢在贝类里养殖,有概率长出内中蕴含此物的珍珠来。这一串佛珠大小、质地均匀,内里都是一般的弥勒佛。想来惜春会很是欢喜吧?
离了造办处,李惟俭与贾芸一道去了樊城伯府邸瞧了瞧,那宅邸没什么好说了,两路三进,后头的张家坑却不好说了。
李惟俭细细观量,此地掘地三丈有余,回填怕是个大工程,算算单单回填就要不少银钱,实在不划算。于是他便嘱咐贾芸继续与那奉恩将军府商议。
待下晌回得荣国府,果然贾母打发了丫鬟来邀李惟俭,去给小姑娘惜春庆生儿。
女先儿说书、戏班子唱戏,这些自是不提,倒是李惟俭奉上的贺礼惹得惜春好一阵惊奇。她面冷心冷,可到底禁不住心中好奇,打发了丫鬟入画来过问李惟俭送佛珠是何意。
李惟俭只道:“不过是图个吉祥圆满,倒是没想旁的。那十八子可是不合四姑娘心意?”
入画就笑道:“姑娘欢喜的很,正是合了心意才让我来问俭四爷呢。”
李惟俭笑着颔首,目送入画扭身去答复惜春。今日依旧是贾琏作陪,不同于过往,这位琏二哥竟耐得住性子陪着李惟俭坐了许久,直到老太太困乏,回了前院儿,也不曾离去。
李惟俭心下纳罕,不知这贾琏有什么说道。
“来,俭兄弟,咱们再饮一杯。”
李惟俭与之捧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琏二哥可是有事儿?咱们自家亲戚,有话不妨明说。”
贾琏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道:“就知瞒不过俭兄弟,那我便说了。俭兄弟,如今那股子跌到了一两一,不知能不能入手啊?”
贾琏要买股子?李惟俭狐疑看将过去,贾琏压低声音道:“俭兄弟也知,你嫂子操持家事不易,这人口滋生、抛费日高,就想着用账上银钱挪腾一阵,赚些小钱花销。”
贾琏代王熙凤来问的?李惟俭面上笑着,心下却有几分存疑。那股子涨涨跌跌,寻常人哪里知晓何时该买、何时该抛?且王熙凤管家,缺银钱也是荣国府缺,按说便是来求肯,也是央了老太太来说项,怎也不会只让贾琏来说嘴吧?
只怕这背后少不了大老爷贾赦!
正愁没机会报复呢,李惟俭哪里肯放过?因是他语重心长道:“琏二哥,我也跟你交实底儿,这天下的营生,就没有稳赚不赔的说法儿。水务公司的股子方才铺展开来,起起落落也是寻常。”
贾琏笑着说道:“旁人自是不知内中门道,可水务公司是俭兄弟一手促成的,俭兄弟如何不知?还请俭兄弟不吝赐教啊。”
李惟俭沉吟着拿捏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我有闲钱,不妨买入观望一阵,说不得来日就有利好消息呢。”
贾琏顿时大喜,连忙起身为李惟俭斟满酒,端起酒杯道:“得俭兄弟这一句便足矣,来来来,我敬俭兄弟一杯!”
得了准信儿,贾琏面上禁不住的欢喜,径直陪到散场,这才将李惟俭礼送出去。
李惟俭出得贾母院儿,略略盘桓,便等来了领着素云、碧月的大姐姐李纨。
抬眼打量,许是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之故,李纨面上气色比照过往强了许多。李纨瞥见他,招呼一声便噙着笑意追将上来。
二人并肩而行,前方有丫鬟提了灯笼,余下丫鬟都远远缀在后头。
李惟俭笑着说道:“大姐姐这些时日瞧着还算顺心?”
“都还好,”李纨想起李梦卿,禁不住笑道:“就是郡主与我熟悉了,近来顽皮了不少。”
今儿一早不见郡主人影,好半晌才灰头土脸的来了,却是荡秋千一时失手,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得满头满脸都是泥土。
相处时日久了,李纨总能从郡主目光中感知到孺慕之意,悄然打听了,这才知郡主方才降生母亲就过世了。由是待郡主又亲厚了许多。
想到此节,李纨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儿庆生儿的惜春。
说过郡主几嘴,她便转而说道:“说起来,郡主好歹还有忠勇王疼爱着,倒是惜春,一直无依无靠的。”
李惟俭问过一嘴,李纨便娓娓道来。惜春乃是宁国府的长房嫡女,论出身比入宫的元春还要正牌子,却因其母难产而死,其父贾敬便对其冷脸相向。待后来贾敬避居道观,贾母想着惜春兄嫂不好照料,这才接到身旁养着。
许是自幼遭受了冷眼,惜春这才养成了冷口冷心的性子,素日与兄弟、姊妹关系只是寻常,反倒与那水月庵的智能儿一见如故。
说过惜春,李纨叹息一声道:“四姑娘怕是心冷了,也不知谁还能捂热了。”
李惟俭没言语,他近来开了荤,靠着两世为人的心智维持着,这才没耽于女色。惜春这般性子又与他有何干系?这世间的好姑娘多的是,惜春又不是与他有恩情的大姐姐李纨,他李惟俭可没那功夫去焐热惜春冰冷的心。
姐弟二人一路缓缓而行,说了半晌闲话,到得李纨居所这才分别。
且说贾琏送走了李惟俭,忙不迭的回返了自家小院儿。
大老爷也似的半靠在炕头,逗弄了巧姐儿半晌。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瞧着那姿色只是寻常的丫鬟善姐,忽而便觉着眉清目秀起来。
趁着奶嬷嬷照看巧姐儿,贾琏探手扯住善姐的手,低声笑道:“多大年岁了?”
善姐战战兢兢,抽了两下却抽不回来,只得任凭贾琏攥着手儿,磕磕巴巴道:“十……十二了,琏二爷,二奶奶须臾就回转了。”
“提她作什么?我可是与说话儿呢。”
贾琏话音方才落下,就听外间传来王熙凤的声音:“说什么呢?”
环佩叮当,帘栊挑开,神仙妃子一般的王熙凤进得里间,打眼一瞥,见善姐面红耳赤,便心知定是方才贾琏无状。
因是一双凤眼一立,说道:“哟,二爷是趁着我不在打算收房里人啦?”
贾琏酒意顿时褪去大半,起身笑道:“浑说些什么?我不过是问问善姐素日怎么照料巧姐儿的。”
王熙凤哪里肯信?冷哼一声道:“这却奇了,素日不见二爷过问,怎地偏生赶在我不在的时候问起来了?”
贾琏陪着笑凑过来,揽住王熙凤双肩:“莫说旁的,今儿可是得了一桩好事儿呢。”
“好事儿?”
第89章 入坑
“什么好事儿?”王熙凤耸动肩膀,却不曾甩落贾琏的双手。
贾琏扯着王熙凤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这事儿可不好让人听了去。”
王熙凤腹诽了一嘴,到底随着贾琏去了厅堂里。二人将丫鬟远远打发了,只留了个平儿在一旁伺候。
贾琏便将前后缘由说了出来。却是大老爷贾赦丢了官职,如今闲赋在家,起先两日还自得其乐,待时日一多便有些耐不住了。
今儿一早出门儿寻了狐朋狗友闲聚,酒酣之际,有人连连恭贺贾赦,说来日想要发财还得指望大老爷贾赦提携。
贾赦不解,连忙追问,一干狐朋狗友便将内府股子交易所的事儿说了出来。却是这几日水牌波动,有人一两一买入水务公司一万股子,隔天一两二卖将出去,不过一日光景就赚了一千两现银!
大老爷贾赦是那创出水务的李惟俭的亲戚长辈,得了内部消息,这赚银子岂不跟探囊取物一般?
大老爷贾赦听得心下怦然,本道那股子发卖光了,一时半会是占不到李惟俭便宜,不想还有这般法子能赚到银钱!
他此前将手中股子转手,得了一万多两银钱,这些时日买了两个扇面儿,余下八千两有奇,若得了准信儿,岂不是也能一天赚个千八百的银钱?
贾赦当即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急忙忙回返自家。这会子邢夫人已抄过金刚经,大老爷贾赦想着方才得罪了李惟俭,自己出面儿只怕不妥,因是便叫了贾琏来,让其席间探听一二。
贾琏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去问李惟俭。本道李惟俭会拿捏一二,不肯轻易吐口,怎料三言两语便吐了口!
王熙凤这性子,素日里对他管束得厉害,琏二爷兜里从未富裕过。如今得了这般天上掉钱的机会,贾琏又怎会放过?
说过缘由,贾琏便道:“我瞧着俭兄弟不死作伪,说不得过几日行情看涨,若是错过了,下一回可就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你那里还有多少银钱?罢了,不拘多少全都拿了来,待赚了银子,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熙凤眨眨眼,却道:“那俭兄弟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你瞧那薛家、蓉哥儿、蔷哥儿,虽不见俭兄弟如何出手,这几人却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他会这般好心?”
贾琏却道:“咱们又没害过俭兄弟,要算计也算计不到咱们头上来,怕是多心了。”
王熙凤思忖了一番,好似的确如此。转头却道:“既然有这等好事儿,我打发了人自去买了坐等行情就是,何必又要过你琏二爷的手?”
贾琏讪笑道:“这下头人办事儿哪儿有我妥帖?我也不多要,赚了银钱,咱们二一添作五……”
王熙凤抬手拨开摸向面颊的手,哼哼一声道:“想瞎了你的心!二一添作五?我打发来旺儿去办,事后给个三、五两银子哪儿不是了?”
贾琏心中暗骂自己犯蠢,早知如此便不该这般轻易说了那事儿。于是赔笑哄了好一番,那王熙凤才吐口:“最多二八,你若不干,那就算了。”
贾琏缠磨一番,见王熙凤无动于衷,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头盘算着,这边厢能得两成,转头父亲出说不得也会给些好处。这般算来,总有个几百两银钱趁手,如此倒可以去那锦香院耍顽一阵子了。
转天贾琏先去东跨院儿报与贾赦知晓,贾赦难得夸奖了几句,还丢了五十两银钱算作报酬,惹得贾琏腹诽不已。
转头又去寻王熙凤,却是捱到午后,王熙凤才东拼西凑了五千两银钱。
王熙凤道:“公中不富裕,我这手头还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再当个金项圈儿,总能凑个一千二、三百两。你去买那股子可得仔细了,若是折了本儿仔细你的皮!”
贾琏应承连连,得了银票、金项圈儿,连忙寻了当铺当了三百两,再加上手头攒的私房钱,凑了六千六百两银子,赶在未时前买了六千股水务公司股子。
毕竟头一遭买卖股子,贾琏买过后心中惴惴,留在交易所盘桓了个把时辰,见那水牌不曾变动,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隔天一早,赶在开市时,贾琏又早早儿的到了交易所。本道那股价还得稳上一阵子,不料开盘水牌就挂出了一两二钱,且方才挂出来就被人摘了牌。
非但如此,偌大的交易所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人,疯了一般抢着买那股子。
贾琏心头纳罕,连忙打发了心腹小厮兴儿去扫听,过得好半晌兴儿才挤了满头汗水回来,嚷道:“二爷,今儿一早报纸上刊载了,说是圣人恩准,持股少于一分,准许开出不记名股子,认股不认人!”
兴儿说得颠三倒四,贾琏听了个稀里糊涂,紧忙挤出去买了份报纸,细细观量了,这才大抵有了数。
这不记名股子十分复杂,虽参与分红,却要签个代持协议,由内府代持,转让也无需通过交易所,只需双方去内府改了代持协议就好。
贾琏本就是个聪慧得,细细一琢磨便寻思过味儿来了。这股子不记名了,转让起来又十分便捷,岂不是方便各家隐匿财货?无怪今日交易所涌进了这般多的人来!
真真儿的利好啊,那李惟俭果然不曾扯谎!
兴奋之下,贾琏寻了个茶楼闲坐,只打发几名小厮轮番盯着水牌,隔一会子来报一回。
临近午时,兴儿来报,那股子已涨到了一两三钱三,这就赚了两成有余了!贾琏到底初次买卖股子,生怕过会子那股价又跌了回去,紧忙挤进交易所交割了。略略点算,竟赚了一千三百八十两!
厚厚一叠银票在手,琏二爷不由得仰天大笑!心中想着,只消回府将银票砸将过去,那凤姐儿必定伏低做小……
贾琏性子稍稍谨慎了些,大老爷贾赦却是个胆子大的。一早砸进去八千两进去,临近未时收市,贾赦这才赶在一两三钱五的高位抛了股子。
且大老爷贾赦方才抛了股子,那股价便应声回落,算算此一番竟赚了一千八百两有余!
大老爷贾赦不由得志得意满,当下与一干沾了光的狐朋狗友自去锦香院耍顽。
此一回那忠顺王却是迟了一步,早间看了报纸,忠顺王暗忖这股子必定飞涨,当即急吼吼赶到交易所,却只摘了一两二钱的水牌,其后又谨慎小心,一两三钱就脱了手。奈何忠顺王本钱大,足足十万股买卖,不过一天光景就得了万两银钱。
不同于贾琏的小富即安与贾赦的傻大胆,忠顺王心下一琢磨便明白过来了,这买的多就涨,卖的多就跌,如此说来,若是本钱足够,岂不能让那水牌遂了自己的心意,想涨就涨,想跌就跌?这不就是大鱼吃小鱼吗?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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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街口。
水务股子飞涨,李惟俭却与忠勇王来了这新街口。
自股子发售,内府银钱充裕,这水务上的银钱自然就使足了。如今那水塔建起来四丈有余,周遭立了脚手架,绞盘转动,却将个两丈见方的硕大水箱吊装其上。
那水箱上头宽,下头收拢,形似了多出一截的漏斗,内中镀了倭铅,外头抹了防腐的桐油,四周更是用朱红的油漆写了‘京师水务’四个大字。
足足抛费一日光景,这水箱才安装到位,其后封顶、安装水管还须得花费一些时日,约莫六月初这水塔便能启用。
水塔之下,忠勇王负手绕着水塔周遭的脚手架而走,李惟俭陪在一旁。未时刚过,便有书办飞奔而来,上前大礼参见了,这才说了今日所得。
趁着利好,内府又放出了半成股子,均价一两三,收拢了近五百万两银钱。忠勇王自是喜不自胜,连连道‘好’。
陪在一旁的李惟俭却问道:“今儿可有大户出手?”
那书办道:“辰时刚过,忠顺王便带着人亲自来了交易所,出手就砸下来十万股,过了午时又脱了手,算算赚了近一万两银钱。”
忠勇王听罢冷哼一声,夺嫡时忠顺王没少打压这位今上的亲兄弟,忠勇王自然极不待见这位二哥。
打发走了书办,忠勇王便道:“复生,那忠顺王愈发不成样子,不知何时给他个教训啊?”
李惟俭笑道:“王爷,此事不急。这要想钓鱼,总要让鱼儿先吃了饵料再说。待过上几日,内府另起分号,经营这股子拆借,到时不怕那忠顺王不入瓮。”
“嗯,那总要再等上十几日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