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贾赦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那姓周的不过是听命行事,他能有什么主意?如今这股子出息愈发稀少,胆子不大一些,哪里赚得到银钱?他既买了涨,咱们跟在后头总不会错。去,先拆借了十万股买涨。”
贾琏知晓贾赦的脾气,当下不敢怠慢,拱手领命而去。
这两方二十万股子砸下去,水牌顿时应声而涨,须臾就跳了一钱,且势头极猛,只惹得寥寥几个散户哀声怨道、捶胸顿足。
贾赦自是得意洋洋,又训斥了贾琏好一通。本道一如昨儿那般水牌飙升到二两左近方才会停歇,不想那水牌在一两三钱的价码上盘桓一炷香光景,跟着便好似水银泻地一般砸将下来。
贾赦大惊失色,一把扯过贾琏:“怎么会跌?你可是瞧清楚了?那忠顺王到底买的什么?”
贾琏也慌了神,连忙道:“是买涨啊?这……我再去瞧瞧。”
“快去!”
贾琏去的快,回来的更快,面上早没了世家公子哥儿的模样,哭丧着脸儿道:“父亲,咱们中计了!忠顺王前脚买了十万股子涨,不想转头又买了五十万股子跌!”
“啊?抛,赶快抛了!”
大老爷贾赦再也不敢稳坐,当下一把推开贾琏,急吼吼冲将出去,寻了书办嚷着:“抛,快给我抛,不管什么价码!”
那书办老神在在道:“贾老爷,这会子没人接水牌,您就是挂上也卖不出去啊。”
“这……这这……”
贾赦睚眦欲裂,瞧着那水牌一会子一变,心中好似有如刀割。银子,他的银子啊!这要是不抛,那一万多两银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小吏嚷了几嘴,将那一两二钱的水牌摘下,径直挂上了一两一钱。
贾赦面上抽动,这就赔了一半儿了!他疯了也似叫嚷道:“停,快停,不能再跌了!”
恰在此时身后忽而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啧啧啧,贾将军,这股市无父子,买定离手,可由不得贾将军放肆啊。”
贾赦回头,便见周安负手而立,脸上笑眯眯,忽而抬手指了指厅堂内挂着的额匾。但见其上写着:“股市有风险、入行需谨慎”一行大字。
“你”贾赦睚眦欲裂。
小吏叫嚷道:“有没有?有没有摘水牌的?没有?那可就换了,一两五分!”
贾赦双耳嗡鸣一片,脑子里轰然炸响,这会子只一个念头,完了,全赔进去啦!
他发怔良久,待缓过神儿来才惊觉有人拉扯自己。转头,瞧着贾琏急吼吼的说了些什么,半晌耳际恢复清明,这才听清:“父亲,顺天府的说咱们保证金不够了,若不加保证金,就得强行交割收回股子。”
大老爷贾赦鼻子一酸,好悬没哭出来。可惜李惟俭不在左近,若他人在,定然会慨叹道:“辛辛苦苦二十年、一遭回到解放前”。想来大老爷贾赦定会引为知己……
这股子要想强行交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交割得了的,那顺天府几个书办操作了好半晌,这才赶在股子跌到一两三分左近彻底交割了。
大老爷贾赦失魂落魄的要走,却被几名书办拦了下来。
贾赦恼了!
“我如今折了本儿,你们还拦我做什么?”
几名书办互相观量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贾将军,非是我等有意为难,只是贾老爷一两二钱拆借的股子,如今跌成这般……您那保证金非但赔光了,还欠下了总计四千两银子。这个……贾将军是付银票呢,还是现银?”
贾赦发飙道:“我赔光了就赔光了,哪里还会欠你等银钱?快闪开,本将军今儿身子不爽利,须得赶快回府。”
“这般说来贾将军是不打算认账了?”那书办朝着一处雅间扬了扬下巴:“无妨,待会子下官自当在巡城御史面前参上一本,到时候闹上朝堂,料想贾将军总不会赖账。”
贾赦扭头观量,便见那雅间里端坐的,竟是巡城御史詹崇!
他心下犹疑,就听另一书办说道:“贾将军不好因小失大啊,区区四千两银子,总不能因此丢了爵位啊。”
又有一书办道:“贾将军许是今儿银钱不凑手,如此,写下欠条即可,我顺天府承诺七日内免息。”
天大地大爵位最大,贾赦思来想去一番,无奈之下只得签字画押,写下借据,随即便要领着贾琏回返荣国府。
不料,那书办转头儿又将贾琏拦下,道:“贾将军要走自是无妨,只是二公子的帐咱们还得算上一算。二公子,你总计欠下七百两,也是打欠条吗?”
贾赦木然看向贾琏,后者咽了口口水,忽而想起那日李惟俭所言,当即叹息一声:“悔不听俭兄弟之言啊。罢罢罢,笔墨伺候,我打欠条就是了。”
当下提笔签字画押写下欠条,顺天府几个书办这才放开了去路。
父子二人行尸走肉般出得交易所,闷声不发进到马车里,随即马车辚辚而行。车内一片静谧,贾琏还好,七百两银子说多不说,琏二爷寻王熙凤求告一番,总有法子填补上;大老爷贾赦可就没那般容易了,四千两银子啊,这还不算前头折进去的一万多两,算算里外里填进去一万五千多两!
瞧着大老爷面色难看,贾琏寻思了半晌,开口劝慰道:“父亲,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每临大事有静气,父亲只需诶唷!”
啪
一巴掌劈头盖脸抽过来,大老爷贾赦面目抽动,喝骂道:“小挨刀的下作黄子!老子用得着你来教训!”
第96章 各有算盘
荣国府。
余六盘算着时辰,这会子未时过半,料想大老爷、琏二爷也该回来了。上回得了赏钱,余六真心盼着大老爷今儿再发上一笔,如此说不得还能再得一回赏钱。
思忖间遥遥就见一行车马自宁荣街东面行来,余六忙不迭的搬了凳子候着,待离得近了余六立马就瞧出来了不对。
哪儿不对?那兴儿、隆儿一干小厮,一个个绷着脸,连说话都用袖子拢了嘴,生怕惊扰到车架上的主子,这般谨小慎微……莫非是大老爷今儿赔了?
暗骂了一声晦气,亏得今儿抢了这活计,来日还要替旁人顶班。事已至此,余六心下只能认了,待车架停下,立马将凳子放在车辕旁,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规规矩矩在一旁侍立。
帘栊挑开,琏二爷捂着脸面下了车,偷眼打量,琏二爷一张好生生的面皮上竟多了个巴掌印儿!余六更不敢大意,愈发躬身弯腰候在一旁。
须臾,大老爷阴着脸下了马车,随即大步流星朝着黑油大门行去。那琏二爷唉声叹气一番,甩甩衣袖,自角门入得府内。
隆儿缀在后头,余六心中纳罕,紧忙追上去问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隆儿不耐道:“莫问了!”
“赔了?”余六压低声音问。
隆儿略略颔首。
余六追问道:“这回没少赔?”
隆儿顿足,瞥向余六道:“没少赔?呵,可不没少赔嘛,全赔进去了不说,还倒欠四千两!”
“啊?”
余六大吃一惊,隆儿却不理会他,紧走两步随着贾琏进了荣国府。
兴儿、隆儿等小厮在仪门处各自散了,贾琏进得仪门,蹙着眉头一路朝着自家寻去。
凤姐儿院儿,丫鬟瞥见贾琏进来,连忙叫了一声:“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内中王熙凤正与平儿盘账,亏得前番靠着股子赚了些银钱,算算到八月间这荣国府的账算是平了。王熙凤正盘算着,要不要回头儿再从公中抽些银子买些股子,贾琏便回来了。
王熙凤放下账册略略蹙眉,随即笑道:“看来今儿是没得赚,不然啊,一早儿就去与大老爷高乐去了。”
平儿就笑道:“听说二爷跟着大老爷,这些时日没少赚呢。”
王熙凤腻哼一声,道:“每日家赚个仨瓜俩枣的就不着家了,来日若赚个金山银海,岂不是更瞧不见人了?你去迎迎,瞧瞧今儿是个什么说法儿。”
平儿迎了,起身去到外间,正巧撞见入内的贾琏。平儿极擅察言观色,便见贾琏面色灰败,虽强自笑着,可那笑中却透着一股子不自在。
“二爷。”她随在一旁,说道:“奶奶这会子正盘账呢。”
“哦。”贾琏应了一声,径直进到里间,便见王熙凤一手捧着账册,一手扒拉着算盘。
贾琏小意笑着凑过去,探手揽住王熙凤肩头。王熙凤耸耸肩,道:“莫闹,正盘账呢。”
贾琏道:“怎么这会子盘账?”
王熙凤乜斜一眼,道:“你琏二爷任事儿不管,我可不就要仔细盘算着?”顿了顿,见其面上露出奉承之意,王熙凤抿嘴乐道:“哟,瞧二爷这架势,今儿是赔了。”
贾琏讪笑一声,没言语。
“赔了多少?”
贾琏叹息道:“七百两啊。”
王熙凤略略心疼,随即说道:“那日俭兄弟也说了,这股子买卖有赢就有输,左右才赔了七百两,还余下个三五百的,不如抽出来留作花销得了。”
贾琏笑容愈发苦涩,说道:“是全赔进去了,还倒欠顺天府七百两。”
“啊?”王熙凤大吃一惊,柳眉挑起,凤眼瞪视贾琏:“赔光了也就是了,怎会倒欠七百两?”
“这三言两语只怕说不清,总之今儿是签字画押写了欠条才出得交易所。哎,悔不听俭兄弟良言啊……凤儿,你那儿”
王熙凤不待其说完便抢白道:“别想!我那体己二爷隔三差五,一、二百的往外拿,早就没了。如今再要银子,干脆拿我那金项圈去抵了去。”
“这……不至于,不至于,我再想想法子。”
贾琏又是叹息一声,起身施施然离去。王熙凤心不在焉好半晌,那账册始终不曾翻动。忽而说道:“真真儿是奇了,怎么还会欠下七百两?平儿,你去寻兴儿、隆儿扫听一番,莫不是二爷在外头养了外室了?”
平儿抿嘴乐道:“奶奶这话儿说的,二爷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啊。”
“让你去就去,顺道儿再去瞧瞧二爷如今在做什么。”
平儿应下,起身去扫听了。足足过了一盏茶光景,平儿才快步回返。
“奶奶,扫听着了。”平儿凑近了,当下便将那拆借股子的事宜大略说了,转头儿又道:“听说大老爷足足欠下了四千两银子呢。也亏得是咱们这样儿的人家,换做小门小户,为那股子就是倾家荡产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二爷这会子在书房里拾掇呢,扇面、玉坠、砚台,挨样点算能当多少银钱呢。”
王熙凤哼了一声,没言语。
平儿劝说道:“奶奶与二爷夫妻一体,总不能瞧着二爷没了脸子。这三五日的还好说,就怕时间一久那顺天府的上门来催债,到时候只怕……只怕奶奶与二爷都生分了呢。”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思忖一番道:“罢了,你去把他寻来。好容易存的体己,一遭被他拿光了,真是不甘心。”
平儿应声,却没再多说,急忙起身去寻贾琏,这且按下不提。
东跨院儿。
大老爷贾赦一路过三重仪门入得内宅,邢夫人早早迎将出来,抬眼便见大老爷贾赦面色阴郁。
邢夫人是个善于观望风色的,当即就收了笑模样,陪着小心随在一旁。一路到得厅堂里,贾赦佝偻着落座,当下便有丫鬟奉上茶水。
贾赦抄起来品了一口,呸的一声,随即将茶盏摔在了丫鬟身上。
“贱婢,想要烫死老爷我吗?”
邢夫人非得不曾劝解,反倒助纣为虐道:“没眼色的奴才秧子,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当下便有婆子上前扯了那丫鬟便走,任凭那丫鬟如何求告也无济于事。
厅堂内余下人等顿时骇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一时间落针可闻。
邢夫人等了好一会子,见贾赦一声叹息,这才问道:“老爷今儿……不顺遂?”
“赔了。”
“赔了?老爷莫要挂心,有赚就有赔,说不得来日就赚回来了。”
“回不来啦,那一万多两尽数砸进去,还倒欠顺天府四千两银子。”
“啊?”邢夫人大惊失色。
因着贾母在,荣国府大房、二房虽不曾分家,可入府各自有门,与分开来过一般无二。吃食、用度虽走公中的帐,可素日里零散的花销却要贾赦两口子自己抛费的。
那一万多两银子可是东跨院儿的全部浮财,如今尽数没了,这来日花销怎么办?
邢夫人愁眉苦脸,思忖道:“要不,我跟老爷一道儿去求老太太?”
贾赦冷哼一声,没言语。前番因着积欠的事儿,贾赦都闹过一遭了,什么好儿都没得不说,又惹得老太太厌恶,算算好些时日没去拜见贾母了。如今再去求告,除了惹来冷嘲热讽还能得来什么?
邢夫人过得半晌又道:“老爷书房里那些扇面儿”
“扇面儿不能动!”话不曾说完,便被贾赦截断。贾赦此人平生两大爱好,一则贪花好色,二则尤为爱惜那些扇面儿。因着近来年岁大了,这贪花好色的毛病稍稍收敛,于是愈发珍惜那得来不易的扇面儿。
邢夫人听得此言顿时没了主意,只蹙着眉头闷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