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立本以字行于世,甚至李世民都忘了其名为何了。
此时唤表字本显亲切,但阎立本反倒是心中一惊。
心中虽不愿,但依然只能驻足回身再次拱手:
“陛下。”
李世民依然开门见山:
“近日廷尉狱旁新建太医署,立本可有耳闻?”
阎立本老老实实点头:
“关于此太医署,臣有所风闻市井间所传皆荒诞不堪之言。”
“哦?”李世民一脸好奇,坐下之后还不忘指指椅子示意阎立本随意一点:
“如何荒诞?”
小心的将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阎立本努力回想道:
“有人称这新太医署的太医行事怪诞,喜好剖尸以求不死,掏心挖肺有行巫蛊之嫌。”
“更有人信誓旦旦称,今岁独柳树处所斩之死犯,较之往年遽少也。”
唐所斩死刑犯地点位于皇城西南隅,简单说就是皇宫西南角外面的丁字路口,因为此处有一株特别醒目的柳树,因此这地儿民间俗称独柳树。
端起来榻桌上早已变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李世民摇摇头:
“皆为真也。”
阎立本眼睛微微睁大,虽然因为此前抄录光幕有关解剖之图心中有所猜测,但被陛下亲口证实后,阎立本一时间还是不能够接受。
但让他更无法接受的还在后面,李世民似笑非笑道:
“孙神医剖解死罪之人,以察人体内里,方可明病理。”
听着陛下慢悠悠的说明,阎立本心中有了预感,而果然:
“然剖开之人不可久存,孙神医虽过目不忘,然若为他人讲解多有不便,立本善工笔,不妨以丹青之术绘人体内里,成医学之范本,如何?”
阎立本心中仔细琢磨,虽知晓其中意义颇大,但想想绘图的对象,多少感觉还是有点别扭。
李世民倒也不急,只是淡定道:
“朕听闻爱卿善以工笔绘人之外表,尤善绘捧腹之态。”
“可是不善绘人之内里乎?”
一话既出,阎立本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言辞恳切:
“医学可活万民,如今既要制学医之范本,臣不才,愿尽微末之力以襄助医学子。”
李世民笑眯眯点点头,眼看阎立本已经答应,便示意其尽可自去。
今日看光幕所展示的盖伦船图,李世民方才后知后觉这阎立本的宝贵性。
作为对比,李世民是看过前隋所绘的五牙楼船的图的。
而若是要依据那种图制造五牙楼船,李世民觉得那一定需要非常非常丰富的想象力。
这种船图中,士卒的大小和船只大小是严重不对等的,船只形状和亲眼所见也完全不同,光看图只能看明白这船有楼五层,其他的一概不知。
但后世之图则完全不同,从弩图到投石机,再到那盖伦船图,皆以工笔所绘,宛如亲眼所见,自有其美感。
更重要的是,仿制也变得更加简单了,部件之间的长短大小关系,一望便知。
李世民不敢想象,若是后世绘制的盖伦船图宛如那前隋所绘的五牙楼船一般,会是怎样。
多半……只能成废图一张吧。
一时间李世民的思绪反而飘的愈发远了:
莫非那宋的青楼天子将画入科举反而是有先见之明?
若兴科学,当兴工笔画?
一时间李世民反而拿捏不定了。
离彻底下班还有两天的比赛,京东支棱起来啊,我只想看决赛内战。
第332章 慷慨的逾制
薛仁贵仰头看了看天。
如今长安已经是十月份,高挂的太阳虽然不如六七月份时宛如流火一般炙人,但余威依然毫不吝啬挥洒着热量,一点没有将入冬的样子。
拜这气候所赐,即使是此时,薛仁贵也只用穿一件对襟衫便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单薄的衣衫透气性良好,同样也能显衬出来薛仁贵健壮而颀长的身材。
按理来说外面是还要套上一件罩衫的,但一来薛仁贵嫌热,二来脑袋上束发无冠昭示着薛仁贵的年龄,因此无人与他计较。
唯一的烦恼大概便是过平康坊时,总少不了与花娘打交道。
薛仁贵即使面对陛下谈论拉弓射箭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这些花娘却总是难免狼狈。
那些宛如香培玉琢的女子大胆而奔放,其中甚至有大胆者穿着开胸衫,咯咯笑着问薛仁贵名字籍贯,吓得薛仁贵夺路而逃。
而与裴行俭说起此事时,这个少年人瞪大了双眼:
“非公主郡女如何能如此穿着?此乃逾制!”
苏定方嗤之以鼻,比划着裴行俭的身高道:
“等再过五年……不,再过四年吧,你就知道此般花娘有多好了。”
随即便兴致勃勃与薛仁贵详细打听花娘的穿着,然后拍着大腿叹息:
“咱老苏要是在章台街附近扫大街该多好?”
平康坊门外街道在汉时称章台街,因此亦有人称花娘为章台人,很得那些女子好感。
少年人总是在意身高,因此苏定方几乎是立马就激怒了裴行俭,矮矮的少年登时就要拉着左卫中郎将比划比划,誓要在书法文章上分个高低出来。
一个是少有才名,以弱肩担裴家的少年,一个是阴山扬威,马踏王帐的将军。
薛仁贵明明记得裴行俭私下里还称赞过苏烈将军,但一说上话不知为何就针锋相对起来。
摇摇头,手上的兵书又翻过去一页。
这本兵书据说乃是代国公亲自所撰,其中有在其他兵书未见之新词新法,比如歼灭之说,比如有生力量之解,还有技艺代差这个概念。
不过薛仁贵想起来那平康坊前风韵夺人的花娘,一时也有些烦恼:
要不然……找个绳将那银环串起挂在胸前?
不过想起来银环就想起来赠与他银环的柳家小娘子,薛仁贵一时间也有些痴了。
相差近二十岁还在坚持不懈斗嘴的裴行俭和苏定方。
以及手上捧着兵书面色痴傻的薛仁贵。
这便是李靖进来看到景象。
不过裴行俭机灵得很,眼尖瞅见李靖之便是一声大喊
“博士好!”
苏定方和薛仁贵慢了半拍,不过也赶忙纷纷问好。
薛仁贵立马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代国公无论如何皆有从容不迫之态,但其眉宇间焦急疲累的神色是很清楚的。
不过几乎转瞬间,薛仁贵就听到身旁苏定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位苏大将军……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李靖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看了看三人直接道:
“尔等即刻归家收拾家什,明日一早在开远门候命,与我一同去往凉州公干。”
说罢李靖与他们几人点点头,便脚步不停重新出去,转向另一处寻房玄龄去了。
苏定方对着空气狠狠挥拳几下,以此来宣泄内心的兴奋。
薛仁贵也猜出来了一点,凉州……再想到此前兵课上总是围绕河西与西域经略问策。
那么此时堂堂国公去往凉州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吐谷浑!
捏了捏拳头,薛仁贵心情一时间难以说出来。
重振薛家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但初临战阵的紧张感也在此时涌上心头。
或许是脸上写的太过明白,苏定方单手就搂住了薛仁贵肩膀笑嘻嘻道:
“明日就要去凉州,咱们几个再回长安都不知道要何年月,甚至都不知道能否全身归长安。”
既如此,苏定方挤眉弄眼道:
“那今日兄长带汝去平康坊见识一下如何?”
于是薛仁贵的脸“腾”的红到了耳根。
苏定方哈哈大笑,拍了拍这个还未弱冠的雏将肩膀,笑道:
“为将者,当自持,勿入此是非之地甚善。”
“不过我倒是知晓,从平康坊往东,过东市后的道政坊,那边的酒水可谓冠绝长安。”
“好酒当壮行,你我同饮之。”
这个提议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而起想到苏定方所说的不知能否全身而归,心情顿时也沉重了两分,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
眼看薛仁贵答应,苏定方转向另一边笑嘻嘻摸了摸裴行俭脑袋:
“饮酒可不能带你,还是归家与乳母道别吧,说是去凉州小住便是,切勿让她担忧了。”
裴行俭还没出过远门,此时心情也有点沉重,点了点头懒得与苏定方拌嘴。
国子监所在的地方称务本坊,薛仁贵带着苏定方出了坊门之后绕到了国子监后面,远远便看到那位身材和衣着都很慷慨的花娘正在大声咯咯笑着招徕过往的年轻郎君。
苏定方叹息:
“离国子监如此之近,我竟不知。”
薛仁贵眼看苏将军的眼神沉迷在花娘胸前的慷慨中忘却了归路,于是只能将其话语原封不动的送还:
“苏将军,为将者当自持。”
苏定方猛点头:
“不错,为将当自持。”
“本将军忝为左卫中郎将,当不忘责,为陛下分忧。”
“如此穿着有逾制之嫌,本将军定要面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