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个呼吸之前那股派头已经消失不见,此时的潘璋一边脸颊已经肿了起来而且沾染了不少泥土,身上华丽的皮甲也残破了不少。
一番乱七八糟的救治过后潘璋也终于悠悠醒转,他第一时间便是想责问董袭,但看到对方脸上的苦笑,潘璋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
“杂蛮悍勇然少寡,难敌我军之众,文大可徐徐图之。”
董袭给了个四平八稳的建议,潘璋虽然脸上多有不愿,但心里也知道,这就是最稳妥的法子。
听着帐外沙摩柯的叫骂,潘璋一时有点心烦,挥挥手直接下令:
“弓卒上前,务必让那杂蛮头子闭嘴!”
随后两个江东猛将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叹了一口气。
在江东时,他们哪个不是以勇武之名横行乡里?甚至有大姓赠他们以“虎臣”美称。
潘璋董袭虽然嘴上从来不认,但心里还是颇为受用的。
但怎么出了江东后就如此不顺?往北被张辽杀的大败,往西如今领近四万之兵围万余杂蛮,却眼看着要行围困之势。
莫非江东真不如北人勇武?
此时汉寿,被箭雨压回城内的沙摩柯骂了一句:
“呸!这江东鼠辈一个比一个孬种!”
在沙摩柯看来,赤壁之战过去才几年?眼前这近四万兵卒当中必然有不少当年曾听命于周公瑾的。
兵几乎还是这些兵,当初周都督不过率军三万便敢挡住号八十万的曹军。
如今这吴将领三万多人面对万余人反倒是裹足不前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不言自明。
此刻沙摩柯心中对于汉寿作乱的潘氏等的恶感反而降低了一些。
就算放跑了那董袭又如何?庸将一个,无伤大局。
而大局……沙摩柯收起了那副看起来就像没长脑子的表情,任由旁人服侍着脱去藤甲,开始仰头深思起来。
如今困于汉寿,他是被江东军从北面的作唐追过来的,而且江东军定然也会严防他们接近江陵,因此北面定有重重阻挡。
南面……南面是沅水,江东船多,惹不起,往东是云梦泽,他们如今连船都没,只能看着江东水师干瞪眼。
难不成只能弃汉寿西逃回山里?沙摩柯心里一时有点动摇。
但旋即就否了这个打算,五溪蛮王虽好,但沙摩柯还是更珍惜玄德公亲赐的汉寿县令这个官职。
透过这个官职,沙摩柯能看到一个几百年来武陵蛮都求而不得的未来!
打定主意之后沙摩柯也再无疑虑,当即便吩咐人将其他蛮王召集起来。
他是五溪蛮王并不是武陵蛮王,五溪蛮只不过是武陵郡最庞大的一个蛮人部落,其他部落无论大小也都有蛮王,都有受马先生之恩情,听命于玄德公,受沙摩柯节制。
蛮王们的彼此通气异常简单,面对要么死守要么逃回山里的选择,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要跟江东死磕到底。
只不过他们考虑的就异常简单了。
“嘿,江东想要骑在咱们脖子上,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能耐!”
于是潘璋便发现自己的按照兵书的“围三阙一”被这群蛮人直接无视了。
那蛮人头子沙摩柯日日临阵叫骂,惹的江东士卒频频回望,但收获的只有失望。
中军旗下并没有挥斥方遒的身影,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身陷敌阵勇往向前的身影。
潘璋在那一日被沙摩柯临阵打晕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这种情况下江东对汉寿的包围压缩,相较于预期要慢了不少。
但终归还是有人数优势,靠着步步为营和弓箭手压制,数日之后沙摩柯便不得不放弃城墙,退守汉寿内城了。
说是内城,其实不过就是这段日子借助城中的房屋和残骸等搭建的第二道防线。
这种情况下,江东军的另一个将领方才出面,打算亲自出马一锤定音敲定战局。
董袭部曲尽没,在部队指挥上并没有丝毫权利。
三万大军自也不可能尽数都归潘璋调动,而是还有另一个将领在此坐镇。
“义公!”潘璋拱了拱手,动作间有些许轻佻,这让韩当皱了皱眉头。
作为历任孙氏父子的老将,韩当见识过北方的精兵强将,因此对江东的部分将领并不是很感冒。
最典型的就是潘璋,恃勇武横行乡里,不知天地之大。
同时还有酗酒、贪钱财、图名声等等缺点,在韩当看来此辈只配做先登死士,但孙侯硬生生将其提拔,并称其为贤才。
如今可好,这个所谓的“贤才”冒昧出击结果撞上铁板,直接让己方士气大打折扣。
此时若是破虏将军或吴侯伯符掌江东,那他韩当定然就命军正直接拿下以儆效尤,但如今…
韩当只当做没看见,直接吩咐道:
“如今贼寇退守,已技穷。”
“吾得城墙,士气已振,文宜与我先登为三军楷模,必可破敌为孙侯分忧!”
潘璋有心拒绝,但面对韩当森然的表情这话就不太说得出口,最终只能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道:
“与义公沙场奋死,乃吾平生之幸也。”
韩当认真看了潘璋一眼道:“那便最好不过。”
冷兵器时代提振士气的方法有很多,而且大多数都颇为简单,韩当军旅多年也算得上得心应手。
让士卒们睡个好觉,吃一顿好饭,然后选个合适的时间进军,并移动帅旗让所有人看到将军在前。
这些简单的举措便足够让士卒们为你效死了,韩当就是如此做的。
汉寿的矮城墙被江东占领后就被迅速推平,能推倒的推倒,推不倒的就在两边垫土,使上下如履平地。
如今眼看着简陋的内城墙,韩当脸上也并没有潘璋的嗤笑之意,只是很简单的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进攻信号,韩当身后的一群老卒齐齐大吼一声,开始向前推进。
潘璋有样学样,同样带领亲部跟上。
武陵军阵营中沙摩柯严阵以待,看着已显老态的韩当满眼都是赞赏:
“江东竟真有虎将也!“
至于旁边的潘璋已经被他自动过滤了,之前的手下败将而且缩头乌龟当了这么些天,早就让沙摩柯对其失去了兴趣。
战场上的韩当素来少言语,协同亲兵提着环首刀就迎了上来。
韩当部冲锋在前极其显眼,江东军好似也受此激励,不少老卒也口中怒喝跟上了将军的脚步。
沙摩柯此刻完全不敢怠慢,挥舞着铁棒也迎了上去。
而一交手便知今天不好过了,这老将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战阵厮杀,虽身体老迈力气不如以前,但和他打起来该避让就绝不硬接,该以伤换伤时候又莽的不行,而且就算力有不逮还有亲兵分担,一时间反倒是和沙摩柯战了个平分秋色。
战场最大的搅局者沙摩柯被将军拖住,其他江东兵卒也开始朝着武陵军主动攻击,心中不再畏惧之后,江东士卒也逐渐找回了自己征山越的感觉。
这武陵蛮兵虽有勇武,但军阵极为生疏,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凭着个人血勇乱打,看起来是两军相撞,但实际上交锋处往往是三四个江东军合斗一个武陵蛮。
缺少了蛮王的支援,武陵军的伤亡也逐渐开始显现,这反倒是激的沙摩柯凶性大发,但铁棒扫荡间破绽也愈发明显,韩当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稳稳压制,并不贪功。
这下沙摩柯才是真急了。
随着战事的稳步推进,这条内城防线眼看也摇摇欲坠。
眼看即将大胜,南面的江东军大哗,只见一个小将在那边左冲右突,口中还在大喊:
“马忠在此,谁敢一战!”
第366章 鼠辈何足道哉
临阵的马忠热血沸腾。
跟随玄德公离开成都后,南中的征战让马忠快活不已。
不需要诵读经典,不需要日日写字让玄德公检查。
在南中尽可用手中刀剑任意驰骋,因此去年玄德公出征三月返回时,马忠使了种种手段方才艰难留下。
整个南中的地形决定了它基本不可能铺开北方似的大军团决战,很难毕其功于一役。
连绵不绝的小战虽然使得这支益州军精锐了不少,但也因此并无大的战功斩获。
毕竟对南中的攻略,重在经略而非攻伐,这也是吴懿在打完仗之后依然在南中忙碌不停歇的原因。
这也是马忠选择跟随张嶷出益州的原因,他想要足够的功劳来证明,玄德公所托皆英才。
更想用这些军功来证明自己更善军阵而非舞文弄墨。
张嶷率部北上,益阳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因为这座城并无守军,仅有寥寥数个看守粮草的江东军。
三千人宛如天兵降临,整个益阳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慑得打开城门,从江东军口中知晓战局之后,张嶷也毫不犹疑继续马不停蹄北奔。
而在遥遥看到万人围城的军团决战时,一年前还在当功曹的张嶷一时间反倒是有点犹豫了。
但马忠的激情已经被完全调动了起来。
这汉寿看似倾覆在即,但仍有顽抗之力,可见双方战力相差并不是太多。
那己方此时援军赶到,岂不是伸手间便能逆转胜负?大功稳了!
与张嶷不同,被潘璋直接赠与庞统时,马忠依然还记得周都督在赤壁和南郡的英姿。
后来再被庞统转手玄德公,马忠眼见的是两月穿六城,益州民心归,伤者寥寥拿下益州。
眼见的是张将军先登克阳平,张鲁豕突丢汉中。
眼见的是关将军水师定荆襄,曹操败退复荆州。
南中也称得上势如破竹,因此不知不觉间对马忠来说,胜利对玄德公一方来说是理所应当的。
也是因为跟随玄德公时间不同,在看到摇摇欲坠的汉寿时,张嶷略有迟疑,马忠则根本不带怕的,直接突击!
“吾乃马忠,谁敢与我一战!”
清脆的喊声在战场的这一角回荡,意想不到的从背后的突袭,第一时间也给汉寿南的守军造成了混乱。
张嶷虽然慢了一拍,但想法也要比马忠更周全一点。
眼见马忠已经杀入敌阵,张嶷也抛开犹豫挺刀上前,同时一起大吼:
“玄德公援军来也!”
张嶷身后的士卒也已有了默契,随着将军踏步向前,同时口中一起大喊:
“玄德公援军来也!”
声浪重重从汉寿南奔向四面八方。
逐渐落入困境的沙摩柯清楚的捕捉到了这一声呼喊,当下一铁棒荡开韩当的长刀,然后再侧身避过韩当亲随的斧劈,最后再后跳一步躲开铁钩镶,方才大笑。
懒得与韩当扯皮,抢得喘息之机的沙摩柯拼力大吼:
“玄德公援军来矣!儿郎们随我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