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父亲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李承乾主动问了一声:
“阿耶让儿去看杜尚书与波斯僧谈话,可是早有预料?”
试了试弓臂,李世民取过兽筋开始绞弦,这项费力的工作在他手中显得很是轻松,甚至还有余力与儿子笑谈:
“书中所言与切实所见,终归有所偏差。”
“若是单单依着书中所言便能治世,那此时你我父子,应当还是周民。”
虽然儿子说的模糊,但李世民知道其中意思,很是轻松开解道:
“读书与广见,不可偏废。”
“只读书,则会将圣人之见当做己见,所知所识如空中楼阁。”
“只历见,则易一叶障目而不知远见,所经所见似蜃楼海市。”
李承乾默默听着,眼见着父亲绞好了弓弦,于是主动屏退了内侍,自己去取了一支箭送到了父亲手里。
大唐皇帝脸上满意之色更显,娴熟的搭箭张弓,这柄巨弓瞬时如满月般张开,但他并不射靶,而是闲庭信步一般与儿子交谈:
“承乾可知,何为威,何为德?”
李承乾此时已经失却了骄傲的想法,老老实实摇头道:
“儿臣不知,请阿耶解惑。”
微微侧脸,李世民一松手,箭矢如同疾风迅雷正中靶心,且去势不绝,钉在了墙上。
缓缓呼吸换气,李世民指着那尾羽还在颤动的箭矢道:
“此箭所及之处,便为威,能以威慑,则方可谈德。”
随后他的手指略微上抬,指着墙壁道:
“此矢难危墙外,那于此于墙外谈德,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承乾似有所悟。
第759章 创作动力
威德之教之后,光幕将至的十月初愈近,同样也意味着唐太子将出行的时间愈近。
于是这段时间李承乾干脆放下了其他事,而是专心陪伴家人。
与李泰一起读书,与李治一起嬉戏,倾听妹妹的烦恼,开解母亲的忧虑。
其中空隙还可以抽出来去太极殿听父亲说他所不清楚的河北旧事,或是将那副地图推出来,畅谈那些如今大唐所难及之国。
顺便还能听听父亲那颇为无敌的怅然。
这段时间李承乾也逐渐明白了一些,古往今来英雄何其多?而他父亲绝对是最出色的之一。
武德五年尽败群雄,那一年阿耶才不过二十三岁,绝可称得上年轻。
岁及壮年,却无可临阵之敌,箭矢犹锋,却无有相较之人。
与此同时却要看着光幕听那古今英雄事,对如今丝毫没有暮气的阿耶来说,这种经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而这段时间,倭国之战报,以及朝鲜局势之变化,也源源不断的送到长安,让李承乾也同样对大海心生向往。
虽父亲还没说,但李承乾已暗暗下定决心,先游河北,再战西域,最终他定要去海上走一遭,如此才算真真正正历了大唐之天下。
在这样平淡琐碎的日常中,不经意的一回头便发现时间已至了十月。
再到了甘露殿,李承乾便见到弟弟李泰坐在那里乖得跟鹌鹑一样,但眼睛在努力东张西望。
还有妹妹长乐郡公主李丽质正在母亲身侧小声一起说着话。
眼见他至此,李泰眼神里明显多了一抹喜色。
不过李承乾还是先去母亲那里问了安,并关切问了一下妹妹身体如何。
这个胞妹自幼体质就偏弱,本是许了与舅舅嫡子的婚约,但后来孙药王称长乐郡公主身体孱弱须慢慢调养才可,于是婚约这事便被父亲暂且按了下来,否则按旧约明岁便要举行婚礼了。
好在这事舅舅也理解,长孙冲更表示支持,甚至这次还主动请求要与他一起去河北。
脑袋里转着有着没得的时候,父亲也到达了这里。
“便让朕瞧瞧,那大明之开国,比朕之贞观如何?”
魏征当即就想起身表示大唐开国乃是武德年才对,但被眼疾手快的房玄龄给拉住了,于是甘露殿的气氛融洽一如往常。
……
对钱来说,他至汴梁之后,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近距离观摩何谓“国”。
没办法,吴越虽也称国,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吴越国于文治武功皆无可称道之处。
认真来说,吴越国一直以来皆是以商见长,故最大称道之处反倒是可称得上富庶。
而或是光幕表名的缘故,赵宋官家显然对他放心不少,一些御前商议更是直接召他列席。
无论是由宰相赵普主持的对江南唐之地的安抚威慑的层层规划,还是由曹彬主持的对攻略刘汉的战略构想,文武上的专业程度都令钱大开眼界。
而最终千百种想法汇集成一个感叹:
还好当时没听李煜的提议。
认真讲道理,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不懂?但南越国和江南唐,哪个是唇哪个是齿?
李煜说的好听,以南越国粮草援江南,集结精卒与赵宋相抗,北人不习南土且粮草输送困难,必难久战,固守必胜。
但从去年开始的曹彬对于江南唐的攻略来说,钱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江南唐的兵卒精在哪里。
反倒是赵宋禁军,所向披靡遇战皆胜。
而几场御前商议参与下来,钱更是打心里觉得,即便是他与李煜联手,失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双方的差距并非仅仅一处,而是全方位的,而且从赵宋官家的战略构想来看,大宋一开始就没给所有人留下偏安的选项,要么主动献土为大宋效力,要么被大宋禁军打下来之后慢慢经略。
也是由此,钱也忽然对那空炅法师生出来几分赞叹:
如此强悍的禁军,如此能干的宰相,如此智谋百出的良将,如此蒸蒸日上的国势,能败光精华落偏安之局,其才能也是非同一般。
至于光幕说的他与李煜似乎皆非善终,与其当中有不少若有若无的关系……
反正以后要世居汴梁,有事儿没事儿去相国寺烧烧香,多得是打交道的机会,来日方长嘛。
至于李煜……钱只能对其表示同情。
毕竟谁让这小肚鸡肠的李从嘉上次跟自己斗气,豪掷千金要加钱买那礼贤宅。
也不想想,能被赵宋官家郑重其事售卖的宅子,可能便宜吗?
最终堂堂江南国主,家底差点被刮了个底儿掉,最终还是官家秉着关爱的心思,给李煜留了一些钱,否则恐怕连给那礼贤宅添置家具的钱都没了。
不过似乎倒也正因为如此,最近听闻李煜在那花费巨资的宅子当中深居简出努力搞文赋创作,据官家的闲碎言语称,李煜现在都已经开始提前尝试模仿那元曲搞杂居创作了,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赚钱。
而看着这个算昔日半个旧友的刻苦模样,钱一时间都有点分不清楚了。
到底是抱着青史载名的心态创作的文赋更好呢?
还是说抱着赚钱还债的想法创作的杂居更好看?
钱表示拭目以待。
“文德?文德?”
赵匡胤的呼唤声瞬间让钱从遐想中回神,他也瞬间记起来,自己此时正列席于商议攻灭刘汉的会议当中呢。
只怪方才曹彬对从河东的攻略之法述说的太过于详尽了,即便有详细的地图辅助说明,但也难免让钱产生了昏昏欲睡之感,使得思绪乱飘。
毕竟讲道理,他对军阵并不怎么感兴趣,而对河东之地也更是陌生。
眼见着钱回过神来的茫然神色,赵匡胤也不动怒,毕竟攻略隐山地中的北汉,也并不指望钱能做什么,他所看重的还是另一个方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北拦契丹使其不能侵略河北之事,文德可有想法?”
有地图相当清晰的标注战局,最熟悉海商的钱也几乎下意识便道:
“依臣所见,经略辽东,非海运不可。”
第760章 海寇掠阵
赵匡胤对钱的想法也是一直在变化的。
于赵宋之主的位置来看,他并不觉得钱面对大宋的南下攻势会有什么选择。
与江南唐联合,也依然不能改变败于大宋之手的现实,最终弄不好国灭之余还要身死。
商人逐利,合宋灭唐,此乃天性使然。
而对于商人,赵匡胤并不抵触但也称不上多喜欢,因此最早的打算是将南唐完全吞灭之后,迫使钱献土求存,让其好好做个富家翁不再过问宋事。
但随着光幕出现之后知道的家中事身后事,赵匡胤的心态也一直慢慢变化。
按后世史的记载,明年十月也就是恰好一整年之后便是他的亡身之日。
如今的翰林医官刘翰通过光幕,求问先贤又知后世医法,其技水平提升许多,对他身体诊治也愈发细致入微。
可是即便刘翰一再保证赵匡胤身体相当健康并无可察的隐疾,但想想“猝亡”两字,赵宋之主心头的阴云也依然挥之难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弟弟的处置多少就有点不惧留言的味道,对其党羽剪除得相当干脆,而被光幕点名的于烛影斧声当中的出力者,更是毫不吝啬的连下旨意。
内侍王继恩与宫外人勾结意图不轨,处斩首。
原晋王府医官程德玄犯上作乱有恶逆之罪,处枭首。
原晋王府门客马韶说陈天命蛊惑人心,着刺配刑,流西川。
而在这些事情之外,便是赵宋官家做主下与宋廷百官默契主动逢迎之下,赵德昭储君之位被迅速确定下来,并且赵匡胤开始同样毫不吝啬的将儿子带在身边,既可令其接触政务,也方便耳提面命。
同样也当然的,对钱和李煜的处置计划也一直都在变化当中。
对李煜原本是打算处以幽禁,等过个十年八年江南安定,再将其全家老小送到川西或者涿州如果当时已经将契丹驱除出河北的话。
但在明岁他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想要迅速平定江南以备不测,那便需要李煜的帮助。
更何况,随着光幕一步步披露,这李煜能于史书中留名的文才,也足以赵匡胤高看一眼。
而迫使钱尽早献土归诚,也是同样的避免后乱的打算。
故而在深思熟虑后,便有了李煜和钱双双被请入广政殿的一幕。
毕竟若说天命,像是被后世评为“跳大神”的马韶,十个绑一起口水说干,也不及这光幕的万一。
只是没想到,恰好这一期又赞了李煜之文名,又说了钱之家事,又言宋不得统一使蒙古称雄的遗憾,如此种种兼而有之,最终所成之效果反倒是好的出奇。
或许也是因为金陵城破的太过迅速并且对李煜家人保护的完善,这位南唐后主如今反倒是迅速认清了其无国主之才,从而脱离了亡国之仇,打算将毕生精力放在擅长的文赋之道上。
钱则是更加干脆,对赵匡胤所有要求都不讨价还价的答应,并且还主动表示愿意给大宋于北汉和契丹的攻伐当中出力献策。
这也是钱能列席御前商议的原因。
而听着钱说的要用海运经略辽东,赵匡胤也丝毫不意外,毕竟钱最擅长的可不就是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