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路的一处帅厅内,年轻的朱元璋意气风发的坐在虎皮椅子上。
身旁好一些汉子蹲在破败的凳子上,知道的是淮西义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伙人是山贼强盗。
这些汉子各个凶猛无比,脸上带着不畏生死的模样,为首的便是一脸阴沉的徐达,刚才显然咆哮过,徐达显得面庞很是愤怒。
徐达旁边满脸胡须怒发冲冠的汉子是常遇春。
蹲在下面的一群人则是耿再成,耿君用,周德兴,花云,华云龙,赵普胜,胡大海,邓愈,冯国用,冯胜,廖永安,廖永忠,俞廷玉,李善长……
大伙儿脸色都不太好。
这一年,朱元璋的老丈人郭子兴刚死,义军现在缺个大帅。
三年内,以朱元璋为首的淮西人,屡战屡胜,宛如一群杀神部队,打遍了淮河两岸,从无敌手。
朱元璋的功勋多大,作战多凶残,下面兄弟们谁人不知?
可踏马今天发生了一件让淮西人大怒的事。
郭子兴死后,他们都以为朱元璋能当上整个淮西军的大帅,可是河南的红巾军宋政权却发来一张圣旨,让郭子兴的儿子郭天旭为淮西翼军元帅,郭子兴的舅子张天为副帅。
朱元璋屈居老三。
一发响雷炸在虎堂内。
徐达咆哮道:“踏马的定远、滁州、和州、全椒、泗州,这些地盘都是咱兄弟用血换来的!用命换来的!他尼玛,他郭家被人打了老窝,濠州都他娘的丢了,如丧家犬一样跑到咱这来,要不是咱收留他们,他郭家算个囊求?”
“凭什么他郭天旭和张天为大帅?”“老子不服!”这是徐达的咆哮声。
随后是常遇春、冯胜、傅友德等汉子皆须发皆张的大声高喝:“不服!”“要做大帅,也是咱朱大哥做!他们算囊求?”这是朱元璋在整个元末问鼎为王的关键时刻。
也是朱元璋人生的转折点。
做了郭天旭和张天,他朱元璋就能立刻掌控淮河两岸的红巾军!
可同时,也就意味着与河南的义军分庭抗礼。
生死需要抉择。
年轻的朱元璋不得不谨慎。“大哥!”
徐达火急火燎的走到朱元璋面前:“当时咱打定远,踏马的,命都没了!你还记得么?要不是咱给你挡了六刀,咱还能活?”“咱这么拼,这么保着你为了啥?”
“重八,大哥!心不狠江山不稳!你一句话,老子现在就带人去做掉郭天旭和张天,咱们奉你为大帅!”徐达的起头之后,所有虎将哇哇大叫附和……朱元璋问鼎天下……也是从徐达的这句话开始。
老爷子眼角缓缓流出一抹眼泪。
思绪渐渐模糊,当初年少风华的少年同伴们,老的老,死的死。
朱元璋缓缓将思绪拉回来。
徐辉祖还在一旁忐忑的等着老爷子开口。“大孙,徐公爷说的话,你咱看呀?”朱元璋声音有些嘶哑。
张天似乎感受到老爷子在微微颤栗,似乎心情十分复杂和纠结。他想了想,道:“老爷子,这些事,我也无法替你决定。”
他看了一眼徐辉祖:“我爷爷年纪大了,和皇帝多说一些话,就会消耗一些情义,徐公爷你考虑过吗?”徐辉祖咽了咽口水。
考虑啥啊!
你爷爷要真是殿阁学士,我还真不找他了,找了也无济于事。
他尴尬的咧嘴苦笑,道:“张公子替你爷爷着想,孝顺至此,某佩服至极……那,老爷子……我,不打扰您了。”徐辉祖战战兢兢的转头准备离去。
朱元璋叫住他,沉声道:“你徐家立下汗马功劳,咱皇帝不会亏待了你,回去等着。”
徐辉祖愣住了,随后狂喜,他按捺住心里激动之情,弯腰行礼:“好!多谢老爷子,劳烦老爷子,晚辈感激不尽!”
外面的天空湛蓝。
空气十分清新,微风浮乱了徐辉祖的发丝,徐辉祖双拳暗暗在袖笼中握着。
徐辉祖脸色变换莫测,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欣喜,又有几分失去权柄的怅然若失。
无论如何,老爷子最后的一句话,应当说明徐家安全了。
徐辉祖紧蹙的眉宇,在这一刻也缓缓展开,他抬着脚步,轻松的朝徐府回去。
张天小院内。
张天给老爷子擦干了头发。
老爷子看着落满铜盆的发丝,有些唏嘘道:“头发要掉光咯。”
“还别说,你小子按头皮还真有些手法,咱突然感觉头上~轻松了许多。”
张天看着一脸轻松的老爷子,好奇的问道:“刚才徐辉祖在问你的时候,您老沉默了许久,为啥最后有-应了徐辉祖?”朱元璋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天,道:“你知道徐辉祖-要做什么吗?”
张天道:“我想,他应该是想交出徐家的所有权力,以换取徐家的安危,他中山王府应当和皇上老爷子妥协了。”朱元璋眯着眼道:“是啊,徐家妥协了。”“咱答应他,因为咱想起了徐达。”
“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他们这些已经走了的老伙计。”
张天狐疑的看着老爷子,问道:“您老就这么笃定,皇上会放过徐家?”朱元璋看着张天,问道:“你希望徐家万劫不复吗?”张天摇头:“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继续给他们权柄,如果真到了塞王造反……嗯,反正徐家到时候的位置会十分敏感,真的到那时候,他们的生死,或许就不是皇帝能决定的了。”朱元璋欣赏的看着张天:“想的深,看的远,你说的不错!这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也有些可惜,徐家三兄弟都有他爹的几分影子,如果能用起来,不消是三名虎将。”张天点头,道:“时间还很长,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启用他们。”朱元璋有些唏嘘:“咱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了,后面就看你了。”张天挠挠头:“老爷子,你刚才气场好强。”“嗯?”朱元璋一愣,“啥意思?”
张天道:“徐辉祖在您面前,就像个犯错的孩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朱元璋呵呵道:“气场是一刀一枪培养出来的,也是一言一行培养出来的。”
张天有些迷惑,摇头道:“不懂。”
朱元璋看着张天,道:“和地位不如你的人去交流,要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多愁善感,也不要喜怒于形,和他们保持距离感,保持神秘感。”
“当然,这些都是技巧,真正的还是要你自己有本事,肚子里有货,就好比咱现在是钓鱼的人,徐辉祖是鱼。”
“想钓他,就要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思考他说话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从而做出判断,你该怎么去回答。”
“说话是一门学问,并不是说的越多,解释的越清楚,就越好,有时候要模棱两可,有时候要言简意赅。”
“久而久之,你会发现,当你驾驭这些人的时候,你就会轻松自如。”
第305章 323崇拜
朱元璋语重心长的说完,看着一脸迷惑的张天,笑着道:“你不说这茬事,咱都忘了,气场这玩意儿虚的很,但也重要的很,你是该要学着点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一个脑袋空空的人,即使再装也不会有气场的。充实自己,多学点人情世故和知识,慢慢让自己在这方面强大起来!”
张天有些崇拜的看着朱元璋,道:“老爷子,你怎么啥都懂?我有时候觉得和你很亲近,有时候又觉得不够了解你。”
“我总觉得,你的过往神秘的很,也经历了很多,甚至觉得一个殿阁学士,根本不能匹配您现在的能力。”
“为啥啊?您这么强大的人,为啥就屈身为一个殿阁学士?”
徐家有高手在啊!
无论如何,皇爷的意思很明确了,剥夺其所有兵权,爵位给他们留着,让他们做个太平公爷!
中山王府。
深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
徐家三兄弟和徐妙锦坐在中厅,在焦急的等着。
虽然徐辉祖言之凿凿的说老爷子放下了杀心。
但圣旨没来之前,他们还是不敢松懈。
夜深了。
门外一阵的脚步声。
徐辉祖神色一阵。
“老爷,詹部堂来啦。”
徐辉祖急忙起身:“速速有请。”没多时,詹徽火急火燎走来。
见到中厅坐着的徐家兄弟姐妹们,颔首示意一番。“詹大人,坐,看茶。”
詹徽摆手:“茶水就不喝啦,本官传达一下皇爷的意思。”
“听闻徐小公爷要解甲归田?咱大明京畿的防卫,还需要你中山王府,好好的,为啥要解甲归田?你们都是咱大明的后起之秀,都是勇猛的大明虎贲,可是遇到什么困难啦?”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的,不然不好对百官交待。
徐辉祖叹口气道:“近日我三兄弟愈感身子不适……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徐膺绪和徐增寿作势咳嗽了起来。
詹徽面颊抽了抽,虽然这很羞辱他的智商,但还是强忍住了。
徐辉祖继续道:“实在不太适合胜任京畿防卫重责,请詹大人转告皇爷。”
詹徽点头:“原来如此,不过皇爷也说了,养伤是重事,中山王的爵位皇爷一直给你们留着,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徐辉祖一喜。
“皇爷……不收回爵位?!”
詹徽道:“这是什么话?你们只是身子不好,皇爷焉何要收回爵位啊?”徐辉祖赶忙道:“是是。”
詹徽继续道:“那成了,今天本官也就来例行问个话,本官还有事要去安排,先走了。”“恭送詹大人。”“莫送,告辞。”
等詹徽走后。
徐辉祖长长松口气。
徐膺绪和徐增寿放松之余,又有些不甘。
“大哥,五妹,是不是咱真的太谨慎了啊!兴许老爷子压根就没打算对咱们咋样,都是我们自己吓自己罢了。”两兄弟还有些不死心。
“咱卸掉了所有权柄,以后在大明和废物还有啥两样?”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些道理,他们都懂。
一个没牙口的中山王府,日后谁还会给他们好脸色看?谁还会怕中山王府?
那些寻日恭顺的官吏们,再见到徐家人,会是什么态度,他们几乎一想就知。
徐辉祖淡淡乜着徐膺绪和徐增寿,没好气的道:“是啊!咱们可以继续威风很长时间的。”徐膺绪和徐增寿喜上眉梢:“大哥?怎么说?”
徐辉祖道:“今天我和老子说,咱们和北平有过书信往来,老爷子一言不发,为啥啊?因为他都知道了啊!”“为啥知道了?锦衣卫再查啊!”“七七七”
徐辉祖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徐膺绪和徐增寿不自觉颤抖起来。
“老爷子刚才让詹徽来说的话啥意思?看在咱爹面子,不和我们这些后辈计较那么多,不过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了,安稳的做个太平公爷比啥都强,你们还想接触什么权贵官吏?有本事就去呗!”
“今天要不是看在张天的面子,老爷子究竟会不会放过徐家,谁说的清楚?你们知道老子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吗?生死都在老爷子的一念之间!这事儿很好玩是吗?下次你两个混账去会一会老爷子!”
徐膺绪和徐增寿似乎感受到了徐辉祖当时的凶险,不自觉的缩了缩脑袋,低声喃喃道:“大哥,对……对不起。”徐妙锦蹙眉,有些发楞的看着徐辉祖:“大哥,为什么是看在张天的面子?”“这事儿,还和张天牵扯上关系了吗?”额。
徐辉祖面色有些不自然,搪塞道:“张天么……也帮了一些忙。”徐妙锦狐疑的问道:“什么忙?怎么帮的?”
徐辉祖道:“没什么,成了,天色不早了,都去休息吧。”徐辉祖说完,背着手走了,心里莫名的放松。
徐妙锦拦住徐膺绪和徐增寿:“二哥,四哥,你们和大哥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张天究竟怎么了?”
“阿?”
徐膺绪和徐增寿打着结巴道:“张天怎么了?”
“我问你们啊!”
徐妙锦道:“刚才大哥说张天和皇帝牵扯上了关系,之前你们也和我说过张天有贵人相助。”
“究竟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