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亨推己及人,以为死了的上皇才是今上好兄长。
但不管怎样,两人追击也先的心都是迫切的。
为此快马加鞭,生怕目标出了紫荆关就天地渺渺,再不好找。
见到这厮死到临头还敢纵容手下兵士抢掠,两人都笑了:“儿郎们,随本将杀啊!尽灭贼兵,卫我大明河山!”
“杀敌立功就在今日,冲啊!”
号角连天之间,也先也赶紧整饬队伍,正面迎敌。
好一番鏖战,人数再次减半。
九万人死的死,伤的伤,奔至紫荆关外与阿剌知院汇合时,已经不足三万之数。
见石亨、王骥等还像疯狗一样紧追不舍,也先干脆狠狠心把弓弦抵在朱祁镇脖子上:“我好心好意亲送你们上皇归京,你们不说待若上宾就算了,竟还对我大军痛下杀手。”
“莫非不止朱祁钰小儿恋栈权势,不肯让上皇归京,你们这些被上皇提拔上来的将领也都背弃了他?既如此,不如我先送上皇一程,也免他受你们这些不臣不弟的东西欺辱!”
翻译一下就是:如果你们跟你们那新皇帝还要名声脸面,就赶紧放我过关。否则鱼死网破,我带你们上皇跟你们的名声一起死。
石亨与王骥面面相觑,也是被这无耻玩意儿开了眼。
但别说,你还真别说。
事关上皇性命与新皇及百官名声,他们还真不敢造次。
关键时刻,他们旧主那声不要还高亢入云:“退后,退后,朕命你们退后。今日但凡朕有丝毫闪失,便要你们九族命来偿!”
这若对面是一个方孝儒,没准还能轻蔑一笑,道一声你便灭我十族又何妨?
然后为了心中的理想与正义,直接搭弓射箭先射死那不顾江山社稷,只顾苟命的怂皇帝。
接着率军掩杀过去,将所有贼兵都留在大明土地上。
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没有方孝儒,只有石亨和王骥。
朱祁钰梦中一个为求更大利益,一个因不满被边缘化而筹谋搞事的夺门计划小组核心成员。
根本就没有那舍己为人为天下的节操。
只有权衡利弊。
首先,两股贼兵汇合,人数翻倍。加之那些贼子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马匹也优良。同等人数之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再者对方有上皇在手,他们也真是投鼠忌器。
两人怕也先说到做到,害他俩功臣没当上,还成了新皇对上皇手足情深的祭品。只能暂留在紫荆关外,派心腹之人回京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皇爷。
务必说尽他们的委屈与为难,他们则各自帅军在紫荆关听候调遣。
可紫荆关离京城再怎么近,也三百多里呢!
一来一回间,快马加鞭也得近一天。等圣命传回,黄花菜都凉了。
朱祁钰心中暗恨,遗憾大好机会在手边溜走。
觉得不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手,到底是不够称心,因而默默将培养心腹的事提上日程。
比如把以往形同虚设的武举重视起来。
不但填补土木之变后武将空缺,平衡朝堂上已经渐渐显露的文武失衡情况。
也趁机提拔一些忠于他的武将。
当然,不管心里是怎么个想法,面上他都是极为愤怒的。
向来好脾气的帝王豁然起身,啪地摔了手边端砚:“好贼子,竟敢如此辱我皇兄,真当大明无人乎?自己狗胆包天,挟天子以令大明,倒把屎盆子往朕跟诸爱卿身上扣?”
“自皇兄流落虏廷以来,朕夙夜忧心。唯恐自己年轻浅薄,托不起江山之重。中秋至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御过一次后宫,朕……”
“朕做梦都想早日迎回皇兄。”
说到此处,帝王落泪,字字含悲。
言说想到皇兄天子之尊,却被区区贼虏以弓弦相迫,就心痛如刀绞。恨不得亲自带人星夜追击,荡平瓦剌给皇兄出气。
群臣沉默,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皇爷重情,处处惦念上皇。可上皇……
多少有些不配啊!
当时那场景,但凡他多为社稷考虑些,贼兵说不准能悉数留下。也先一死,脱脱不花那个幌子一样的大汗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搞不好瓦剌四分五裂,再对朝廷造不成任何威胁。
可惜啊!
然而心中再怎么不屑,身为臣子的他们也不敢非议上皇。
只忙不迭劝皇爷,莫再自怨自责,您的努力上皇知道、太后知道、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都知道。
土木一战精锐损失过多。
强敌在侧,这等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盔甲武器皆不足的情况下,能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已经是皇爷查纳雅言、知人善用的结果了云云。
至于上皇……
唔,就算百官再如何瞧不上石亨与王骥,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场景,换了谁也不敢毫无顾忌。
第23章 脱脱不花求和
毕竟再怎么悍不畏死,也要为九族考虑下的。
有诸多客观因素与前功在,两人就算让也先跑了也就被呵斥两句。但若真把他逼出了凶性,当场结果了上皇……
那皇爷真是诛了两人的九族,也未必能洗净自身嫌疑了。
毕竟谁能相信没有皇爷暗中示意,两个大臣就能胆大包天到无视上皇生死呢?
没有人!
为了自己跟皇爷的名声,朝臣们也得七嘴八舌地劝慰着。
从早上等到日暮,王骥跟石亨两人才等到八百里加急的皇命:追,不到最后,绝不放弃任何一丝丝营救上皇的机会!
可人都跑了大半天,还往哪儿追?
但皇命如此,他们心里有再多槽也不敢吐。
只能乖乖策马,往瓦剌方向追,往两国边境走了一圈。带着也先亲笔的,满满怨尤的问罪书。
其上满是委屈冤枉。
无非他不忍明廷以下犯上,以臣废主,以至于堂堂天子流落北地。所以不惜出动大批军马,千里迢迢送上皇回京。
结果明廷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还屡屡派军攻打意在何为?
也是把颠倒黑白的老手了。
朱祁钰气乐,亲自提笔回道:“太师遣使来,说要送大兄皇帝回京。朕本万分欣慰,不想阁下军马从西路剽掠人民,众心惊疑。所以整饬兵马,以防他人,非为太师……”
还是那句话,你要真有心把人送回来。就只让一二十人卸下武器铠甲,送到半途,咱们这边派人迎接。
事成之后,朝廷感念你善意,必定加赏。
以奉驾为名妄动刀兵?
呵呵。
相信大明军士的骁勇,阁下已经见识到了。
当然,作为国朝第一好弟弟。朱祁钰在信的末尾处还不免加了几句让也先好生照应自家皇兄,但有丝毫怠慢,他不介意尽快率军往瓦剌亲迎兄长之语。
威胁力十足,差点把也先气吐血。
可为了从朱祁镇这块金筹码上攫取更多利益,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九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三万,本部精锐也丧失大半。原本在土木之变中跟着受益良多的各部纷纷变脸,连大汗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分明的不满。
让他这名义上二把手,实际瓦剌第一话事人的位置都摇摇欲坠起来。
“威胁,呵呵,朱祁钰小儿竟敢威胁于我?亲率大军来咱们瓦剌接驾么?好,本王等着你!”也先气极反笑,眸光中满是嗜血的味道。
但他刚,他姐夫脱脱不花却没有那么刚。
虽然他前头也被也先画的大饼给香迷糊了,没少派人出兵。想着万一功成,也能跟着分上一杯羹。
但阿剌知院鏖战好几日,都没进去紫荆关。
小舅子倒是进去了,可……
京城几日游,九万兵马缩水到不足三万。受了天大损失的兀良哈等部首领跟苍蝇蚊子似的,成天到晚在他耳边嗡嗡嗡。
都到这步田地了,不安分的小舅子还惦着纠集兵马去明朝边境抢掠?
他刚愎自用,脱脱不花可不傻。
且知道大军经此一败,对石亨、王骥两人的阴影有多大,瓦剌跟大明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呢!
他啊,都没跟也先这个小舅子商量商量。
直接派兀灵哈等人往明朝朝贡,表达友好意思啦。
消息传来,明廷都惊呆了。
知道蛮夷不通教化,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打疼、打怕之后,才可能乖乖顺服。但也先才回去,他姐夫就来表示友好,会不会过于迅速了?
谨防有诈啊!
而且,就算没诈,也得考虑对方能不能说了算的问题。
为此,朱祁钰还特意开了个廷议。
广泛听取朝臣意见。
有刚刚大败也先的战绩,王骥跟石亨等一班武将底气还是挺足的。正好辽东兵马与杨洪所率的大同兵也先后赶到,不若合兵一处。
几路大军成包抄之势,反攻回对方老巢去!
“管他真求和还是假求和?一律打趴下咯。尽雪前耻,迎回上皇。什么狗屁瓦剌?变成大明一郡,还愁不彻底消停?”
对于是否迎回上皇,石亨还是持保留意见。
但打瓦剌请算他一个!
此次京师保卫战他所率之军就表现骁勇,战功稳占全军前三。
若接下来再接再厉,没准儿能累积军功从清远伯摇身一变成为清远公呢!
自从土木兵败,上皇被俘,他个当臣子的倒全须全尾回了京起。罪人、逃兵等耻辱就刻在了他身上,甚至一度被下狱论罪。
若非朝廷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他现在还能不能有命在都是两说呢。
那个谁,广宁伯刘安。
可就因为轻中敌军奸计,给贼兵银子等罪名被抓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