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传太医!”
帝王一声令下,太医很快就位。
一番诊治后,杨洪才悠悠转醒。挣扎着跪倒在御前:“皇爷,末将教子无方,生了那么个胆大妄为的逆子。”
“人证物证据在,末将……”杨洪虎目含泪:“末将也无颜再说什么,请皇爷降罪。”
按说这个时候该有人出来劝劝的。
毕竟杨洪于国有功,且贼兵虎视眈眈,眼看着春暖花开就又要入寇。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可……
前司礼监太监兴安试探着提了两句,现在已经在南京神宫监里忙活了。
母后皇太后试图出面,也没半点作用。
现在眼看着皇爷连陈镒都派出来了,还证人、证言、证据样样齐备。犯人杨俊也已经押解回京,连杨洪自己都请罪了。
明显皇爷是要秉公执法。
大过年的,就不大有人想触这个霉头了。
而且私自命人堵塞永宁四门,私调兵马事形同谋反。更别说他还口出狂言,杖杀朝廷命官,盗支国库甚至倒卖军需了。
现在没查出来杨洪跟这事儿有什么关联,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没有关联啊!
万一顶着冒犯龙颜的危险,再救了个巨蠹,甚至被怀疑同流合污呢?
种种顾忌之下,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还是朱祁钰长叹了一声:“爱卿且先起来再说。”
杨洪不但没起,还重重地磕了个头:“莫将教子无方,闯下此等弥天大祸,实不敢起。子不教父之过,逆子这般……”
“末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求皇爷看着末将也算曾出生入死的份上,对家人稍稍宽宥些,末将愿以死谢罪。”
话落,人就箭一般奔向柱子。
显然是要以自己跟杨俊两条命,换杨家满门生机。
好在朱祁钰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手疾眼快地把人抱住:“老将军这是何苦?”
“皇爷,末将……”杨洪声音都有些哽咽,征战沙场了一辈子,他自诩于国有功。哪曾想着,临了临了的,竟还要因为一个逆子搭上阖族呢?
混账东西,他怎么敢……
朱祁钰轻笑:“朕知道,杨家满门忠烈。老将军父亲就是靖难旧臣,母亲也是个深明大义的。老将军幼承庭训,最是个忠心爱国的。”
“永乐时,您就随驾亲征大败本雅失里,是个连太宗爷都夸奖的将才。数十年间,屡获重用。为大明守边四十载,有功劳也有苦劳。”
“从百户到将军,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最是个敢战、善战的栋梁之将……”
杨洪:!!!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本来么,他为大明镇守边关四十年,有功有劳。三却贼兵封个爵位,再以年迈乞休。
这一辈子也算圆圆满满,能得个善终。
结果九十九步都走了,剩下最后一步却被倒霉儿子带累到了鬼门关。
还全家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那种。
朱祁钰叹:“杨俊罪行累累,确实死不足惜。但陈御史等已经反复查证,他所犯下的种种事端与老将军无关。”
“甚至当初他忤逆不孝,老将军念及父子情分也没与他计较。而是不惜举贤不避亲,替他讨了封赏。想着把人带在身边好生教导,哪里想着他怙恶不悛。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呢!”
所以,功必赏、过必罚?
是要砍了杨俊的狗头,继续任用杨洪杨老将军吗?
群臣瞠目,有些意外皇爷的天真与大胆。
但他基调都已经打好了,大家伙还是决定与人为善。毕竟老将军戎马一生,经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与当今的景泰几朝,确实战功赫赫。
而今上皇北狩,贼兵虎视眈眈。
大明与瓦剌之间迟早有一战,需要他们的地方还多着。
当然这个‘们’里面不包括杨俊,而是其子杨杰跟侄子杨信、杨能。
尤其杨能,前头就在紫荆关、倒马关连败敌军,现在也是个都指挥同知了。杨信现在还年轻,不但没大展露头角,还因为守关不利被议过罪。
但在朱祁钰的梦里,那也是个狠角色。
能以军功封爵。
后世史书中,洪父子兄弟,皆佩将印,一门三侯伯,其时称名将者,首推杨氏。
梦里头,代宗就是指望他们有几个固守河山,才一次又一次忍了杨俊那个渣渣。朱祁钰又没疯,当然也不会因为一颗老鼠屎,把整锅好汤都泼了。
因此上,群臣纷纷求情时,他只认真脸看着杨洪:“老将军怎么看?”
杨洪再度跪下:“各位同僚们的深情厚谊,末将自是刻骨难忘。但身为宣府守将,未查底下将士如此悖逆。作为人父,未尽教导之责,于公于私,末将都难辞其咎。实在恕无可恕,还请皇爷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确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相当日,兴安也是一片忠心,这才试探着劝了朕两句。但太祖爷祖训,后宫与宦官不得干政。”
“所以朕便明知他无干政之心,也还是依律惩罚。就为谨小慎微,杜绝王振之流、之事再度出现在我大明朝堂上。”
群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得夸几句皇爷圣明。
天下苦奸宦久矣。
那些被迫着与太监送礼,对太监虚以委蛇的日子,想想就万千沉痛好么?
自然盼着皇爷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过这么一来……
所有人等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杨洪,也不知道他怕不怕皇爷从谏如流。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后不后悔作出这等建议。
只是很快,他们就失去了旁听资格。
谁也不知道这天皇爷与老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盏茶后,原本还大义凛然的老将军变了态度。直接跪在了奉天门口,求皇爷别因为几个刁民的胡乱攀咬而寒了百战忠臣之心。
杨俊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亲儿子!
第48章 君臣失和?
帝王任由他那老胳膊老腿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才黑着脸,亲自出了奉天门。
那脸上的笑意,比奉天殿廊檐上的冰凌子还冷:“因为是你亲儿子,就能横行无忌,凌驾于大明律之上了吗?”
“这,这自然不能。可……”杨洪咬牙:“但孩子还小,慢慢教未必教不好。陛下何必大动干戈,喊打喊杀?”
“末将祖父从军,父亲战死沙场。末将从永乐朝一直卫国戍边至今,好歹说的上一句战功赫赫,于国有功。还不能请您网开一面,放过我儿一命?!”
说这话的时候,老将军满脸倨傲,活生生朝廷离了他,离了他们杨家不行的姿态。
气得年轻帝王大怒,当场宣布了杨俊的种种罪状。
并不顾朝臣反对,老将军叫嚣,直接把人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首籍传遍各营。
就为让所有人知道,不遵号令、私自调兵、盗支国库、走私军械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功必奖,过必罚,绝不姑息。
皇爷明言:不管犯错之人有多位高权重,一样从严处置。在他面前只有大明律,没有倚老卖老,更不容许任何人仰仗前功肆意妄行。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前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杨洪之子杨俊就是个血的教训。
苦苦求情,却求来这般决绝。
年近七旬的老将军经受不住,一口老血吐出来。当场就宣了太医,说是怒极攻心,且得好生将养。否则的话,恐有性命之虞。
就这,铁血新皇也没有半分手软。
还直接将以侍疾为由,把其嫡子杨杰、侄子杨能跟杨信都传回京城。
一时间,京城上下议论纷纷。
有说新皇英明,执法严格的。连大将军之子都说砍就砍,眼里半点不容沙子。有了这一茬,日后贪官污吏们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他们收敛了,百姓就能喘口气。
有的则说他执法严归严,但也太年轻没有顾及了。
是。
杨俊可恶,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您想想宣府,想想虎视眈眈的瓦剌,想想还被扣在人家地盘的上皇。少了杨洪这个干将,瓦剌还不得连夜攻打宣府?
连接镇朔大将军,成为信任宣府总兵官的石亨都惊掉了筷子:“这,这怎么能够?皇爷他……”
糊涂二字在嘴边绕了几绕,到底没敢说出来。
只是心里对这位新皇功必赏,过必罚的铁面形象又加重了几分。
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赶紧把那不省心的侄儿喊过来。狠狠训诫一遍,让他千万千万引以为戒,否则的话……
“否则你小子若敢学杨俊那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老子可不犯杨洪老将军那个轴。不但不给你求情,还得请亲自行刑来表明忠心。”
石彪瞳孔震惊:“叔,您可是我亲叔啊!”
呵呵。
石亨冷笑:“你也说,老子只是你叔了。那凭啥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水里来火里去好不容易攒下点功勋,还要拿来给你小子擦屁股?”
配钥匙四文钱一把,十文三把。
你配吗?配几把?
石彪讷讷不敢言,倒是他身边的石宏几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下一息,脑门上便都遭遇了来自亲爹爱的大巴掌:“还笑,老子只警戒他,没警戒你们是不是?咱们这位新皇虽然被赶鸭子上架,全无理政经验,但却绝不是个软柿子。”
“他啊,心里有数着呢!”
“看着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样。一般也能从谏如流,但涉及到律法威严、朝廷根基等事上,那也是半点不留情的。连杨洪杨老将军都不能例外,更何况你们?”
石宏几兄弟乖乖受教,连说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们谨记在心。日后一定循规蹈矩,绝不步杨俊后尘,不让父亲您遭遇杨老将军的为难。
慢了些许就慢了所有的石彪在亲叔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中憨憨挠头:“俺,俺也一样!”
得到大白眼一对。
接着就听他叔严肃嘱咐:“事情闹得这么大,早晚会传到瓦剌去。那些贼子们最忌惮杨老将军,因他在,都不敢轻犯宣府。”
石彪嘿笑:“他们也怕叔您,暗地里管您叫石亨爷爷。您在瓦剌的威名绝对能止小儿夜啼,比杨老将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德胜门一战,葬送了多少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