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不就到了他们军户的猎杀时刻?
尤其往日这些贼兵如狼似虎,现在却比绵羊还绵羊,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勋啊。
报仇、绝后患与立功的心思并重,所有人都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清晨到日暮。
喊杀连天,征战不休,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次日,捷报就到了京城:宣府一战,三路军马阵斩敌军十万余,七万余人降,只两万多残兵远遁而去。
也先被急于求降的贼兵杀死。
“什么?”消息一出,别说朝臣了,连朱祁钰都惊得不轻。
毕竟梦里是梦里,现实是现实。
就算略知道铁丝网加热武器的威力,但这双头铳毕竟不是几百年后的枪。射程、准头跟杀伤力等方面都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
也先啊!
梦里头被代宗挑拨得跟他姐夫脱脱不花相互猜忌,干脆先下手为强,自立为汗的也先。
英宗朱祁镇的毕生噩梦,就这么在乱军之中被自己人给刀了?
“捷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啊,皇爷!”于谦笑:“朝廷苦也先,瓦剌那些平民也深恨他。怨他轻启战端,一次次挑衅大明,一次比一次损失惨重。”
“这一次,更是动用了瓦剌上下几乎所有能战之人。至少二十年内,瓦剌难再对我朝有任何威胁。”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皇爷实在英明神武。”
说着,他还郑重跪下,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接着朝堂之上就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狂赞皇爷英明。
这简直是大明立国以来牺牲最少、斩获最多、影响最大的一场战役。哪怕放在古今战争史上,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存在。
此一战,不但前耻尽雪,还将瓦剌故地上插上大明龙旗。
实打实的开疆拓土之功。
皇爷居功至伟!
被疯狂彩虹屁的朱祁钰摆手:“过了过了,爱卿们实在赞誉太过。朕不过是灵机一动,更多还是老将军与武清侯等指挥有法、配合有度,底下兵丁们舍生忘死拼杀。”
“这怎么是过?分明皇爷太谦!”
“就是就是,这一灵机一动不起眼,直接赚了整个瓦剌。”
“不止谋略,皇爷还极富胆色。老将军病是假,但杨俊之死可是实打实。换个人都得沉吟一二,也就是皇爷还敢将领军重任交给老将军,而老将军也确实没负皇爷所托。”
“谁说不是?”
“这胆气,这看人的眼神,俺这大老粗是服气的!”
群臣一片盛赞,整个朝堂都盈满了欢乐。
朱祁钰也满足喟叹:“真好,皇兄回来就能听到这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咔哒。
满殿快乐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多数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真以前怕皇爷无情无义,现在盼他无情无义。
唔,也别六亲不认,至少别重手足而轻天下。更别连江山都说送就送,毫不犹豫啊!
虽说哥俩都是宣宗子嗣,但谁当皇帝真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差出天地去!
跟一个能力平平,但固执己见、宠信奸佞、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但睚眦必报,重新上位后很可能会大搞清算的皇爷。还是跟个能力高超,善于纳谏,还看得见民生疾苦,能不拘一格用人才的皇爷。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选前者。
可叹他们皇爷过于实诚。
这不,都满殿静寂了。皇爷还满满欢喜着:“这半年来,皇兄定是受了许多苦。现在终于历劫归来,朕要出城十里相迎。”
“亲自跟他说杨老将军、石亨等,已经帮他报了仇的好消息。”
狠狠加深自己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光辉形象,顺便往好皇兄心口上插一刀:你没去的宣府,如今大捷了哦!
一战摧毁了瓦剌近乎所有主力,二十年内,都再不会对大明造成威胁了呢。
瓦剌故地也都被大明收入囊中。
你御驾亲征,折损数十万精锐、葬送大半朝臣,自己都当了俘虏。我轻轻一计,平了瓦剌老巢、灭了敌军主力,还顺便把你给救回来了。
如此强烈对比之下,好皇兄会怎么反应呢?
若他能自惭形秽,就此罢了复辟的痴念头。也直接否了在他那三个儿子里面择一个当太子的事儿,安安分分地领着妻小在别宫。
朱祁钰想,就算有梦境示警,他也不至于对唯一的亲哥下手。
但若皇兄还执念未消……
那为了自己和大明,也只能忍痛先送哥哥上路。等他百年之后再去列祖列宗面前请罪,再给兄长赔不是了。
大明影帝片刻间就在心中转过万千想法,面上却充满期待,十足好弟弟模样。
看得朝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反复苦劝。
甚至把母后皇太后搬出来:“土木一战,虽因上皇被奸宦怂恿,执意御驾亲征。后又被其所误,以至蒙尘。但奸宦固千刀万剐都不足赎罪,上皇又岂无丝毫错处?”
“皇上智计百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败瓦剌,使人迎回上皇,已经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足以彪炳史册。更已是为人君、为人弟的翘楚。再不该放下诸多朝务,冒着料峭春寒前去迎接。”
一个他不配都没说,但处处都在彰显着他不配。
朱祁钰瞳孔震惊:“母后您……你怎么能这么责备皇兄呢?他当初也是因为瓦剌叩关,恐祸连宗社才不顾自己万乘之君身份御驾亲征的。”
“他也是为了大明,他也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顺利归来,儿子这当弟弟的哪能不亲自出迎?”
不但去,他还要惦着着亲王服,大礼出迎呢!
只是这想法一出,胡就跪了。
第56章 都是宣宗子,但谁当皇帝真不一样
前头说过,这胡几朝元老,宣宗皇帝的托孤五臣之一。
任礼部尚书。
朱祁钰登基后,还给他加了个太子太师,使得他这地位越发非比寻常起来。
他一跪,连朱祁钰都得和缓脸色,亲自走下丹墀把人扶起来:“老大人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但凡有理,朕定会听从的。”
“果真?”
“君子都一诺千金,何况是朕?”
胡并不上当,而是直接趁热打铁:“既然如此,就请皇爷收回前言吧。诚然,您至真至诚至孝至忠,谨守弟道。”
“虽当初临危受命,接管了这大明江山。但您一直把自己放在代班的位置上,不止一次言等上皇回转就归政。自己逊位,依然做回王。”
朱祁钰眨眼,满满这不都应当应分的么?
胡与群臣:……
应不应该的扔在一边,咱们现在,朝野上下,大概除了太皇太后的孙家、几位上皇之子的母家外,再没谁盼着皇爷履行前言了吧?
毕竟虽同为宣宗子嗣,但谁来执掌这大明江山真的不一样。
是。
细说起来,上皇登基至土木之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失德之处,但也乏善可陈好吗?
宠信宦官,一意孤行。一仗打没了大明几十万精锐,让整个皇朝都伤筋动骨不说。后头的天子叫门、怕危险拒绝营救、被贼兵挟持着攻打京城等等。
让人都不忍多想。
你要说那都是兵败被俘之下的无奈之举,那被救之后呢?
那时候总有大明精锐护佑,知悉里应外合的全部计划,总归优势在我了吧!那他都不肯略微配合,收拾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呀。
啧,倒是能厚着脸皮抢功呢。
为了给自己装点门面,连宣府之急都不顾。半点不想少了脱脱不花一家跟也先家眷在手,宣府那边得多付出多大努力才能有如今战果。
正因为有了这么块洼地,才显出朱祁玉这座高山来。
更何况人家语言铿锵,行动有力。即位短短半年,就不但解决了京城之危,稳定了国祚。还研究出了铁丝网,配上双头铳,为此次大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呢?
连国库能这么快重新丰盈起来,都是因为那道关于户籍的命令。
有这么个具备一切明君潜质,能带他们一起名留清史的优质选择在。谁要把那丢人玩意儿再让回皇座上去,防止他再宠个李振、刘振不说,还得防备他秋后算账啊?
所以迎着朱祁钰困惑的表情,胡特别坚定力地道:“那自然不应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皇位都坐了,年号都换了,哪能说让位就让位?不信您问于谦和诸位臣工!”
于谦:……
虽猝不及防被点名,但还是坚定点头:“对对对,胡太师说得对。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哪能说改就改?再者说,皇爷既然尊重上皇,如此大事,是不是也听听上皇的意见?”
咳咳。
即便那人很脸大,很可能就坡下驴,再度赖在皇位上。
但前有土木之败,今有宣府大捷。那位就算再怎么急切,也得表面谦恭一下。
到时他们大家伙就不等他把戏做完,就潮水般跪下。连说上皇英明,皇爷英明,再捧出太后娘娘懿旨来。
保准让他想赖都赖不上。
群臣:???
原本他们是很气愤的,散了朝就把某‘叛徒’团团围住,试图群起而攻之。
结果就听到了如上一段,所有人震惊。
许久后,陈循第一个伸出大拇指:“不愧是于谦于少保,这个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绝了。既如此,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至于说会不会被上皇记恨?
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横竖在他们提议另立新君的时候,就已经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天下,却独独要被上皇记恨到死。
只要能保住如今的英明君主,让他继续留在皇位上发光发热。而不是一片赤诚地还政,却被防备、忌惮到死。
他们就无所畏惧。
更无所畏惧的胡胡太师还为自家皇爷准备了全副銮驾。
试图从礼制上就让上皇明白──
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