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钲’一声,长剑出鞘。
刚刚还与朱祁钰并肩而立,含笑迎接凯旋诸匠的上皇朱祁镇蓦然拔剑。
赤红着双眼,叫嚣着要斩了功臣之一的郭登。
众人愕然,旋即想起这位也被俘过。
也因为被俘导致军心涣散,一战折了几十万精锐。
不但北狩,当了敌军的敲门砖,还年纪轻轻就失了皇位,被尊为太上皇。
刚刚郭登那席话,虽然说是在如实叙功。但听在这位上皇耳朵里,无异于指着和尚骂贼秃。
他不龙颜大怒才怪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事情归事情。
就在他身侧的朱祁钰可不会允许他在自己眼前刀了有功之将。
抬手将他手中宝剑打落在地,接着就紧紧抱着他腰:“皇兄,皇兄你别激动。郭爱卿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
朱祁镇冷笑:“他只是什么?只是无心之失是么?呵呵,若朕还居九五,他郭登说哪一个字不得斟酌再三,岂会有如此无心?”
“朕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奚落于朕,给你这个新皇鸣不平呢!”
郭登:……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
只是如实陈述罢了,架不住有人做贼心虚,自顾自对号入座。
这若换旁人,就算再怎么气,面对上皇,为了自己和九族也只能默默忍了。
但郭登是谁?
那是全大明都出了名不好酒色,但独独不能忍气的主儿!
就算刚冤枉他的是前皇爷、今上皇也不成。
几番解释无果后,眼见着上皇还抓着理不饶人,都抨击到皇爷身上了。
郭登二话不说,砰砰磕了俩头:“上皇明鉴,末将真只是如实呈报状况,没有任何影射。您若不信,末将愿以死自证。”
话落,还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捡起了被朱祁钰打落的那柄剑,横在脖子上就要自我了断。
吓得朱祁钰嗓子都喊破音了:“快快快,快拦着他!”
这哪还用他吩咐?
朱祁镇他大舅孙继宗比他还急呢,火速上前把人拦住。宁可自己手被剑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敢碰坏郭登半点油皮。
边拦还边劝着:“哎哟,我的好亲家,你说你这性子怎么就这么刚呢?你也知道的,上皇心念大明安稳不惜御驾亲征。结果……”
“这简直是上皇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急切之下有所误会也是难免的。”
“你怎么就……”
“是是是,你劳苦功高,万千委屈。但身为臣子,总不好因为自身委屈就闹死闹活,将上皇陷于不义吧?”
这话……可真难听。
但现实就是这样,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若朱祁钰还想端着他那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那就算郭登死在这儿,也求不到任何公道。
甚至还妥妥被追责。
功臣变罪臣。
好在他不是,他不但没维护亲哥,还推了推怔住的他:“皇兄看见了?郭爱卿都不惜以死为证,可见刚刚的确是个误会。”
“他无心之言,你也别过分解读好不好?他祖上就为大明出生入死,自己也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前不久才亲往瓦剌王廷,把您接回来的。
不说感恩戴德,也别恩将仇报不是?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祁钰没把这话说出来。但眼角眉梢之间,满满都是这个意思。
把个朱祁镇弄得脸色涨红,眉头皱了几皱,嘴巴张了又合,到底是没说出来什么。只恨恨甩袖:“朕就说朕不来,你非让朕来,现在好了吧?”
“没趣的很,先走了!”
说完就上了御辇,直接吩咐启行。
下面的人哪敢擅专?
赶紧请示朱祁钰这个皇爷,很显然,这个举动又触碰到了上皇敏感的神经。
让他抬脚踹人:“呵,还真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呢!如今,朕这个上皇竟是连这点小事都决定不了了?”
朱祁钰拱手:“皇兄这说的哪里话?不管从尊从长,自然都是您先于弟弟。”
说完就命人起驾,好生送上皇回南宫。
他自己呢,则是双手把郭登扶起:“今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让郭爱卿受委屈了。朕知道你并无他意,只想皇兄……”
“唉!这半年来,他也确实经历太多。初初回京,一时半会还没调整过来也是有的。朕替他赔个不是,劳郭爱卿体谅一二。”
郭登也就是一时激愤,被便宜亲家那么一劝理智就回笼了不少。
现在更是老脸羞惭。
连连摆手:“皇爷万万舍不得,末将何德何能值当您如此……”
朱祁钰微笑摆手:“当然值得!爱卿深入瓦剌王廷,迎回上皇,生擒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为宣城大捷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是功臣中的功臣。”
“正是因为尔等苦守边关,才有大明上下喜乐安康。您跟每一个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兵丁,都值得朕铭记感恩。”
俗话说得好,没有高山显不出洼地。
前头朱祁镇的表现越疯魔,现在朱祁钰这番话就越入耳。
也不知道哪个率先起了头,反正现场呼啦啦跪下一大片。都在高呼皇爷英明,皇爷万岁。
心里更是心疼皇爷。
到底几辈子不修,才摊上这么个提不起来的哥啊?
没有金刚钻,还非揽瓷器活。
大败后,自己心理脆弱,倒疑神疑鬼,怨人家指桑骂槐。
啧啧!
要不是皇爷手疾眼快,他还要当场拔剑砍千辛万苦救他回来的功臣呢。
真是……
白眼狼都不带这么个白法的。
还盼着他这次亮相能收获点同情分,拉拢些昔日武将的孙太后:……
所以自己当年生的其实不是孩子,是块烂泥吧?
怎么也糊不上墙的那种。
第62章 心病?那不如张榜全国求医吧!
简直菜到让太后娘娘绝望。
他昔日里那高超的交际手腕呢?不是在敌营都能让也先弟弟心折么?怎么回到自家地盘上还这么……
拉胯两字太后娘娘不愿说,更不愿意用在自家儿子身上。
虽然他确实……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指责也于事无补,只徒增母子矛盾罢了。思来想去,她还是下令招了太医。
等朱祁钰安抚好郭登,着人另牵了一匹马,说说笑笑与诸将一道回宫,准备参加奉天殿宫宴时,太后已经使人给郭登送了厚赏。
说是刚刚命太医给上皇把过脉。
太医言说上皇心急边关战事,这才不惜御驾亲征。结果事与愿违,大军兵败,圣驾蒙尘。颠颠簸簸小半年,终于顺利回朝,却也落下了心病。
听不得某些相关的字眼,绝非有意薄待功臣云云。
迅速帮着找好了借口。
并且以养病为由,痊愈前都谢绝任何行动,也拒绝任何人前去探视。
包括但不限于朱祁钰这个皇爷。
朱祁钰大急:“怎会如此?朕得过去瞧瞧,前头还好好的,这怎么还落下心病了呢!那些庸医们会不会误诊,要不要望民间张榜寻医?”
孙太后:!!!
怀疑,哦不,确定这庶子是故意的。
故意要把她家儿子疑似颅内有疾的事儿昭告天下,从根子上绝了他再登帝位的可能。
但有她在,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孙太后深吸了口气,眼睛眨了几张,瞬间泪盈于睫:“皇帝的心意哀家领了,但你皇兄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些,你就别……”
“唉!也是他自幼便被册封为太子,小小年纪登基。从记事起就被嘱咐着要以大明江山为己任,兢兢业业许多年。结果却骤然遭受如此打击,这才有些承受不住。”
万般叹息后,她还以母后皇太后身份行了一礼。
请朱祁钰跟群臣们多体谅他些,给他点时间,暂时别过去打扰。再不然,给他像藩王一样,择一个藩地,让他往边上清静着也行。
朱祁钰:……
然后他就要变燕王了吧?
嗯,比当年的燕王还名正言顺些,连奉天靖难的招牌都用不上。直接网罗些梦想从龙之功的野心家们,把他当乱臣贼子打就行。
朱祁钰虽然确定以自己今时今日对朝堂的把控、在文武群臣心中的地位,他就算真这么来一把也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战事一起,不管谁胜谁负,祸害的都是大明江山。
他当然不可能给好皇兄这机会了。
忙撩起袍角跪下:“母后有什么事吩咐儿子一声就是,何苦如此?儿子都听您的,怎么对皇兄好,怎么就怎么来。”
“儿子还是那句话,皇兄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日后,儿子必然不会再让他受丁点苦。”
离京之类的话,可就再别说了。
有需要尽管开口,咱们全国张榜,延请名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让皇兄健健康康的。
孙太后点头,说了句皇上有心了。
然后还真就提出了要求。
以往上皇未归,他的妃嫔们都随她住在仁寿宫。如今上皇归来,那些人也都往南宫去了。她也有意跟吴太后换换,让吴太后住仁寿宫,她往清宁宫。
一则两宫并立,但吴太后才是圣母皇太后。
二则清宁宫离南宫更近些,也更方便她前去探望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