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行礼就听他吩咐:“平身,去给皇后请个平安脉。适才她略有不适,恶心呕吐。”
“微臣遵旨。”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恭谨行礼,亲手取出脉枕,请汪皇后将手腕放上去。而后又拿了块帕子,覆在她那如雪的腕上。
片刻后果然喜笑颜开地行礼:“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皇后娘娘有喜了。”
“果真?”
什么是羞窘不安,通通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汪皇后只满眼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医:“这是真的么,本宫真的有妊了?”
“可,本宫并无嗜睡、烦心、喜辣等症,跟怀小公主时完全不同。”
太医恭声回答:“娘娘脉象圆滑流利,如珠走盘,确是喜脉无疑。”
“可是……”
汪皇后还在迟疑,朱祁钰已经笑着命赏:“梓童勿忧,林太医专攻产科,定不会有何缪误的。你只安心养胎,顺顺利利生下孩儿就好。”
未等大婚,就先有了庶长子什么的,一直是汪皇后心中隐忧。
当王妃的时候还好。
毕竟太祖爷怜爱重嫡出,把偏爱都写在皇明祖训里。
有嫡立嫡,无嫡待嫡。只有亲王、郡王等年过五十无嫡子,才可以为庶长子请封世子。
这么条铁律之下,就算第一胎是个小郡主,她也没多惊惶。
可今时不同往日。
上皇北狩,王爷登基。现在她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可就关乎到江山传承了。让她没来由地紧张,更盼着自己这肚皮能争气点。
一举得男。
从根源上,减少甚至消除上皇那几位庶皇子的竞争力。
听到她这想法的朱祁钰忍不住乐出声来,气汪皇后连点子仪态都不顾了,白眼连翻:“皇爷觉得臣妾这想法不妥?”
“不不不,梓童思虑周全,朕所不及也。”
朱祁钰笑,想想梦中汪皇后有孕时恃宠生娇,皇后懿旨发到外廷。父兄皆为高位,朝野一片欢腾。结果十月怀胎,又是个大胖姑娘的种种。
他笑着笑着就严肃了起来:“朕与梓童结发夫妻,自然能理解你处处为朕的心思。但有些话,朕觉得还是有必要与梓童分说一二。”
他一严肃,汪皇后也不敢骄矜。
赶紧起身行礼:“陛下请讲,若无违礼法祖制,臣妾自当遵从。”
“朕如今二十有二,膝下只一嫡女一庶子,自然盼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但子女如姻缘,亦是天定。所以无论梓童腹中是男是女,都是你我二人缘份。身体健康便是祖宗荫庇,无需过度追求男女。”
“朕登基是临危受命,坐稳皇位也不靠子嗣传承。”
“可是……”
未等她再说什么,朱祁钰就正色道:“先开花后结果也好,又是一朵娇花也罢,横竖都是朕辛苦耕耘所致。”
“梓童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朕不是皇考。不会因为子嗣而无故废后,除非你心有芥蒂,尽不好应尽职责,甚至走入歧途,纵着自己或家人为祸大明。”
这话说的简直唐突。
但这承诺给得又让汪皇后无比安心,至于后头那个警告……
汪皇后再度行礼:“皇爷放心,若您一言九鼎,臣妾……臣妾就算拼死也会让后宫无波。让您百忙之中,不必忧心后宫琐事。更不必担心汪氏外戚肆意骄横,为祸大明。”
“好,朕信梓童,也请梓童信朕。你我二人都还年轻,便是这胎还是个小公主,也可继续努力。只要咱们夫妻同心,守护好该守护的,就一切皆有可能。”
汪皇后:……
感觉兜头被泼了瓢冷水,除了不舒服还是不舒服。
就着这开诚布公的时机,她干脆问了出来。
何以陛下张口先开花后结果,闭口小公主,好像很笃定她生不出嫡皇子似的。
关于梦境示警事,朱祁钰早就打定主意带到棺材里。
自然不会如实交代。
只把人抱在怀里,轻碰了碰她额:“哪里的笃定?分明是太医说孕妇易多思,给你颗定心丸吃,免得你患得患失。”
那句不会学他老子无故废后,真不是随便说说。
就算梦里头,代宗废后,也不是因皇后无子,而是因为皇后与他政治立场不一致。
汪皇后抬头,只见他眉眼含笑,满目真诚。
生让她那点子不舒坦烟消云散,心情重新欢喜起来:“好,臣妾听皇爷的,努力不让皇爷失望。”
对此,朱祁钰只摇头,说皇后名门闺秀,自来规矩娴熟。
性子刚直纯粹,结缡几年未有丝毫差错。
是个贤妻中的贤妻,倒是他……
未婚便有庶长子,说来倒是有几分不谨,也连累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被人诟病。只是往事已矣,追悔无门,他也只能日后多多补偿之语。
听得汪皇后泪雨滂沱,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将多年的委屈心酸都一并哭出来般。
双眼都肿成了桃儿。
可这之后,多年心结也彻底解开,帝后空前和睦。
国母有妊,朝野欢腾。
但孙太后跟上皇朱祁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到底皇长子朱见济出生低微,资质平平。又有朱祁钰那皇兄回来就还政,或者培养侄子们的前言在。
实在不成威胁。
但皇后有妊就不一样了,若生下嫡皇子,再加上朱祁钰现在如日中天的声望。
就算他肯,底下群臣也不会同意吧?
再说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家父有天下不传于子呢?
想到一处去的娘俩都不用沟通,就坚定了两条:首先保护自家几个小子安全,再就是想法子让皇后无法顺利生下嫡皇子。
第72章 孙太后与朱祁镇人手-1-1-1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他们娘俩一个自宣德三年就开始掌管后宫,另一个也在帝位上坐了整整十四载?
那些明里暗里的人脉,可真海了去了。
就算朱祁钰借着梦境提示,贬斥、发落了好些个。对方眼线也依然跟野草似的,割不尽、除不没。就算一把火点了,也照样春风吹又生。
这不,一个不防备间,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身上就多了个麝香香囊。
吓得汪皇后脸色煞白,朱祁钰龙颜震怒。
竟是连太医院的人都信不着了。
派人秘密从民间重金寻了几个医术高妙、医德高尚的老大夫。往皇后所在坤宁宫、日常处理宫务的交泰殿细细查验了一遍。
就为排除任何对皇后跟她腹中胎儿有害之物。
当然,来都来了,杭妃与皇长子、皇长女的宫中也没落下。
结果怎么说呢?
就让朱祁钰大开眼界!
难怪梦中皇长子朱见济前一年才刚被立为太子,第二年就宣告夭折。代宗那么后期那么拼命折腾,也在没折腾出一子半女。
甚至还迅速败坏了身体,年纪轻轻就去了。
原来人家早早就开始布局,静待他完成工具人使命呢!
当然,也或者是他这波表现得过于亮眼,让某些人狗急跳墙,提早开始行动。
但事实证明,在这深宫之中,有理由也有能力对他们一家子下手的,除了孙太后母子之外再无他人。
汪皇后也气:“混账,他们简直混账!皇爷临危受命,艰难扛起这烂摊子,才没让他落个亡国之君的骂名。他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敢下如此黑手?”
朱祁钰笑:“梓童别气,你还怀着身子呢!免得情绪波动太过,小家伙又闹腾你。”
“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想让你家夫君当工具人。需要的时候不计生死站出来,不需要了,就乖乖滚回箱箧里。可你夫君是人,又不是斧子、锯子,由得旁人如何摆弄甚至作践。”
朱祁钰安抚地拍了拍汪皇后的手,眉眼间渐渐涌起风暴。
虽谋害皇子、皇后与其腹中胎儿甚至他这个皇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这事恶心就恶心在,根本不可能查到那两位身上。
最多让他们损失些个马前卒而已。
还由暗转明,彻底暴露在敌人视线里。怎么算,都怎么得不偿失。
平白打草惊蛇而已。
但不敲打一二,也容易让他们肆无忌惮。万一真伤着人,回头再把人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
这个度要怎么把握,是个问题。
要么说这交心跟不交心就是不一样呢?
以往汪皇后对他恭敬有余,亲密不足。比之夫妻,倒更像是君臣。
现在?
解开心结之后,她就当他是夫,是孩子们的父。
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没等朱祁钰开口呢,她就柔声细语劝着。说了好些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让他适当发作即可。把发现大皇子跟他也被谋算中的消息瞒下来,甚至想法子让对方相信自己已经得逞。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过分,留下更多证据来。使朝野惊动,群臣愤怒,就算皇爷顾及骨肉亲情想从轻发落都难之又难。”
汪皇后眸光狠厉,眼中满是决绝。
哪还有梦中那跟代宗据理力争,说太子无过不可废之的倔强?
倒是说完之后颇有些心虚,像是怕丈夫嫌自己狠厉的样子。
朱祁钰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哪会有半点责备?
只道英雄所见略同。
善后工作开始,几位大夫逃出生天。
原本他们还以为自己知晓如此皇家秘辛,此番再无幸理。不想皇爷果真如传言般宽容仁厚,虽不曾将他们放回家中,但也未曾害他们性命。
竟高薪聘请,让他们搞什么特效药的研究。
说是可以防治天花的牛痘,肘后备急方里绞取青蒿汁治疟疾的法子。
蒸馏高度酒,从中提取可以杀菌消炎的酒精。还有从腐败馒头、水果上提取青霉,做什么青霉素?
说实话,除了烈酒可以消毒外,剩下没一个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