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朱祁镇皱眉,有些不愿意相信地问:“彻查明白了,他又能怎么样?难道敢不顾皇明祖训,敢对上整个宗室么?”
呵。
若是敢,当初就大刀阔斧了。又何必装神弄鬼,搞什么太祖爷显圣呢!
啊这……
曹吉祥苦着脸:“这奴婢便不知了。皇爷您也知道的,奴婢没长念书那根弦。当初内学堂上课时,就没少被王公公训斥。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头悬梁锥刺股也学不会。”
提及王振,朱祁镇心中就不由怀念。
看向曹吉祥的眼神都略温润了些:“先生也是为你好,谁让你这棒槌还是个油盐不进的?”
“!这大抵就是天分不同吧,一样内学堂念书,王公公能为人师,奴婢却大字不识一箩筐。可惜……”
曹吉祥轻叹,旋即就连打了两下嘴。
道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难得他这个光景了,还愿意为自己办事,朱祁镇又哪会过于追究?只摆摆手让人退下,继续密切关注朱祁钰那边。
若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不必亲自来报。
免得露出马脚来。
“是。”
曹吉祥依言退下,如水月华中,朱祁镇久久无语。
只在心中想起那道自小陪伴他,劝他读书莫贪玩。在他亲政后帮他处理政务,给他出主意。与他一道威风凛凛去出征,却在兵败后引颈自戮的身影。
想起他的先生。
可怜先生一辈子跟在自己身侧,到头来不但被打为奸宦,竟连九族都没得保全。
更可怜的是,他这个上皇虽顺利回京,却被几乎所有朝臣排斥怠慢。
连为先生祭奠一二都不成,更不能为他辩解几句。
不过没关系。
朱祁钰他中了药,自己还拼命作死。用不了多久就再起不来,无法支撑国事。届时,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自然由朕肆意。
先生且等待一二!
养心殿中,朱祁钰双眼澄明,哪有丝毫醉意?正听李琏回报好皇兄与曹吉祥见面细节呢。
谁能想到啊?
他堂堂伯府嫡次子,除了文学武功之外,最最擅长的竟然是隐匿追踪,一手敛息述简直出神入化。达到他不主动暴露,当世就没几个能发现他的程度。
简直绝顶的跟踪人选。
天生的刺客。
不过他虽不排斥给朱祁钰当刀,但朱祁钰却没想着搞暗杀的那一套。 只让他把曹吉祥盯紧了,随时汇报狗奴才与那位面见情况。
这不,朱祁钰就又个人都被震碎了:“你说那位不但想阴朕,还想给王振正名?”
李琏嘴角微僵:“这个……上皇不是一直在做吗?提及王振,那位只说他是自觉误了大军而引颈自戮。”
可再也没有说过王振一句不是啊!
朱祁钰:……
也是不明白那货心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该顾念的不顾念,不该顾念的眷恋到死。
好在祖宗有灵,梦境示警。
让他提前有了防范,再不至于被那货反攻倒算。
跟代宗落得一样前脚夺门之变,后脚就得再见。小命交代不算,还被废皇帝位、上恶谥、连祖坟都不给进的凄凉下场。
跟着他一起匡扶社稷的忠臣良将们都被清算,杀的杀、贬的贬。
倒是王振被刻了香木牌子招魂,也先被立庙。
真是……
想想就气,就不敢有半分懈怠。
生怕倒霉亲哥跟梦里一样,找着机会就重新登基,让他英年早逝。
远在贵州的王骥可不知道皇家兄弟间是怎么个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法。他只纳闷,贵州乱都平了个七七八八。
怎皇爷还未让他回京述职?
等啊等,等了近半月,却见唇红齿白,比大姑娘都好看的李瑾携圣旨而来。
王骥蒙:“改土归流?主意听着倒是不错,可能行么?历朝以来,这西南之地都是羁縻……”
李瑾笑:“老将军也说那是历朝咯!咱们皇爷经天纬地,年轻有为,自是跟历朝历代的任何君主都不同。所以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不愿做的事,他愿。”
“就算过程曲折困难,其间阻力重重。但只要有利于大明,利于子孙后代,皇爷都会坚定不移地去做。臣下亦然,还请老将军多多配合。”
王骥错愕:“你这小年轻,还怪会说的!行行行,既然是皇爷吩咐,老夫就全力配合你。”
别的不说,武力震慑这一块,能让老爷子说个服字的,满朝也没几个。
这回轮到李瑾蒙圈了,我还以为会废一番周折。
王骥笑:“当初上皇北狩,皇爷临危受命。百官弄出午门血案,全京城绞杀王振党羽,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把我这把老骨头也一起绞了呢!”
“只皇爷大胆任用我,让我参加京城之战,给我封侯爵。”
“完事儿也没卸磨杀驴,而是继续重用。皇爷待臣下如此,臣下又岂能负皇爷?自是尽心尽力。”
李瑾大喜,往京中呈折子时还特意提及此事。
大夸老将军治军严谨,约束得当,还对皇爷忠心耿耿云云。
想当师傅却始终也没当上的杨洪酸,但酸成柠檬了还忍不住替人开解:“知道的是这小子单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须臾之间就跟王骥打成一片了呢!可真是,年轻人就是不知道避讳……”
朱祁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老脸通红。
忙说武校那边还有好多事,就先告辞了。
然后就狗撵兔子似的,快速出了门。
朱祁钰笑着拿起秦寄回来的密折,须臾,那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第90章 演兄友弟恭戏,实各自算计
一句话:他知道虽太祖爷严令,但其实在太祖时,荆襄之地就有流民。但以为这锅属于梦里的英宗后期,也就是天顺年间。
到成化时彻底失去控制,酿出了百万流民大起义的苦果。
虽大侄子多方举措,尝试解决。可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只是表面缓解了而已。实则有明一朝,流民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
可现在,秦的折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流民问题现在就已经很严重了,据不完全统计,也有五六十万数。
不是流民不想附籍,是根本无法附籍。
诏流民复业令说得可好,愿意附籍的流民可免流民复业税。分给田地、农具甚至耕牛,鼓励其耕种。
可地呢?
根本没有地!
大片良田都是藩王私产,连军屯都被占了,更别说别的了。
他与李瑾一路赴任,所过良田大半有名有姓。
不是属于某王、某郡王、镇国将军、驸马、宜宾,就是某公侯、大人或者某某老爷。
连京城之地有点名姓的太监都广有田庄。
更有无数铁脚诡寄。
好好的政策根本落不到实地,只一纸空文罢了……
很好,很秦。
不遮不掩,原原本本,说尽旁人不敢说。行事也特别利落,沿途之中就搜集了不少数据来。
真想方设法坚定朱祁钰遏制土地兼并的决心。
格外突出各位藩王圈地之烈,生怕他削人找不到合适的靶子般。
看得朱祁钰失笑,不免又给他安排了些护卫。
日后要格外重用的好贤才呢,可别被那些不省心的藩王们给弄出身未捷身先死喽。
然后……
朱祁钰眨眼,带着那折子就往南宫。
临行之前,他还没忘了往坤宁宫一趟。让皇后亲自动手,把他化得更憔悴些。
力求谁一见他,都得奉劝两句保重龙体。
这不,才往南宫,哥俩相互见了礼。朱祁镇就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最近政务很忙么,怎么眼眶黑成那样?”
朱祁钰适时地打了个哈欠:“倒也没有多忙,只是不知是不是前头累太过了,总有些没精神。等皇兄好些,咱们兄弟俩一同分担就好了。”
这是试探吧?
是吧是吧?
朱祁镇心里狐疑,面上却连连摆手:“别别别,朕这好不容易清闲一阵,你小子可不许给我打破头楔子。再说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该怎么就怎么的,你老扯着为兄算怎么回事?”
朱祁钰一脸震惊:“可是……”
“没有可是,二弟也不用可是。”朱祁镇正色:“朕当初御驾亲征,结果身陷虏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明江山。若不是你临危受命,替为兄扛起重担。为兄……”
“那真是百死都难赎其罪了!”
“你我兄弟虽非一母同胞,但也自小一起长大,本就不分什么彼此。二弟文韬武略,当皇帝当的比为兄好,那就继续能者多劳吧。”
说着,他还满脸感怀地拍了拍朱祁钰肩膀,特真诚并说了声还好有你。
演技就大有长进。
若不是他依然趁机下药,加块自己‘虚弱无力’的进程,朱祁钰就信了。
现在么?
自然是心下哂笑,面上却满是感动地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啊:“此生有皇兄这一句,弟弟纵死也无憾了。呜呜呜,噩耗传来的时候,皇兄都想不到弟弟有多惶恐。”
“群臣跟母后都劝,还讲古时旧例。言说只有另立新君,才是免受无尽要挟,也是对皇兄最好、让您最安全的方式。弟弟不得已从之,但没有一时一刻不怕他们推断失误,没有一时一刻不恐自己扛不起这偌大江山……”
鼻涕一把泪一把,主打一个真情流露。
用心给他们母子制造隔阂。
果不其然。
某人嘴上殷勤安慰,说难为你了,他们是对的。实际上啊,身子瞬间僵硬,声音中都带着股子难以忽略的气恼。
良久,朱祁钰才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