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当人啊。
孙郎为他打下丹阳、打下吴郡,他又食言而肥,说好的太守之位一概不提。只把孙郎从行殄寇将军,表为了殄寇将军!
孙策也挺胸平视着袁涣。虽说殄寇将军已经
是位高权重的杂号将军,与刘繇的振武将军、扬州牧已经位在一列。
但只加杂号将军,而未加任何实职。这是袁术摆明了不信任孙策。
袁涣慷慨忠烈,正视孙策,语气肃然:“江东诸守相皆已奉袁将军之命,孙将军若是没有将军之职,怕是难以再调动江东粮草,佐征助战,此乃袁将军好意。望孙将军莫要辜负袁将军之厚望!”
孙策目光冷峻的看向袁涣,自然清楚的听出来了他言下的威胁之意,问道:“不知道江东各郡,袁将军已用何人?”
袁涣刚毅不屈,直接回道:“丹阳太守已更易为名士袁胤!”
话毕他转身对一旁的朱治继续说道:“朱府君,袁将军已表朱府君继续治理吴郡。望朱府君能继续恪尽职守,忧勤王事!”
显然,袁涣这是在刻意区别孙策和朱治,将他二人皆当作是袁术在江东部署的文武,地位相等,互不统属。
袁术自然是有信心掌握江东的。
在他的角度看来,丹阳太守袁胤是他的从弟。吴郡太守朱治是他的属吏,正是他抢了太傅、录尚书事的马日手中符节,并强迫马日辟命自己军中将士十多人,朱治才选在这十余人之列,被大汉朝廷堂堂正正的任命为了吴郡都尉。于公于私朱治都应该尽忠于他。
江东三郡,其中两郡都遵循其令,孙策一个将军即便统帅万余部队,没有后勤补给亦掀不起什么波浪,只能受他驱持,继续为他讨伐王朗,攻克会稽郡。
理论上袁术的想法也不能算错,如果他有人君之相,能宽厚得人,他眼下可谓是人才济济。
即便他抱怨天下豪杰不投靠他,却反而去投靠袁绍,怒骂:“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但他手中的人才依旧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仅在中枢的名士就有袁涣、杨弘、何夔等人,甚至孙策的老丈人,天下之名士周尚也看好他,愿意助其成为天下最大的诸侯。这就使得理论上周瑜也是他麾下之臣。
而在地方和军队中更是有孙策、纪灵、张勋、桥蕤等人,都可以堪称良将之才。
这些人中有的对他鼎力支持,比如袁涣,他恕思而后行,外表温柔而内心能断,处危难则勇气极大。整个汉末三国时期,唯有袁涣、程昱、曹仁三人被评价为勇冠贲育。
还有人虽然在观望,但依旧接受了他的征辟比如何夔、周瑜,甚至孙策、朱治。
假使他能有枭雄气度,修德理政,举贤任能,以周尚、袁涣等人治理州郡,以孙策、周瑜、纪灵等人统帅三军,举鲁肃、刘晔等人为谋士,文臣进谏,武将效命,万众一心,则天下不足定也。
这种情况下,吕布敢带着区区几千人的部队就纵横淮南?
曹操敢长驱直入,追杀他六百余里?
恐怕天下就只能从他和袁绍两兄弟手中决出了。
但是遗憾的是,袁术心胸狭隘,又不修德政,有这么多贤才却不能用,打下了这么大的地盘,却离心离德。
朱治十分确定,就目前吴郡的形势,江东之民皆闻孙郎之名而喜。豪强、百姓、父老都归心于孙郎之政。
数十万百姓只知孙郎,而不知袁术为何人。
即便是如今,孙郎振臂一呼,全郡数十万百姓亦会纷纷追随,驱逐袁术。
更何况,孙郎麾下一万五千余精锐步骑,那是只认孙郎一人之令,哪怕袁将军亲自过来,没有孙郎首肯,他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这种情况下,朱治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选。
除非袁将军能派一位将军率军三万进驻吴郡,否则他这位太守一定是选择支持孙郎。
地方豪强驱逐长吏,在汉末以来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朱治可不想狼狈的被豪强们驱逐出江东,赶到历阳去。
所以朱治只是淡淡的拱手,对袁涣说道:“我为吴郡长吏,自是会恪尽职守,理风易俗,上不愧朝廷任命,下不负百姓民心,使江东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说的很多,但关于袁将军那是一句没提。
纪灵顿时大怒,喝道:“朱府君,人若忘恩,与禽兽何异?袁将军举君为明府,朱府君言语中却无一丝报恩之念,让人颇为不齿!”
朱治怒而视之,当今天下,守、相不尊刺史、州牧的情况简直比比皆是。更何况如今大汉朝廷官面上的扬州牧刘繇还依旧健在呢!
他朱治当初发现袁术德行不立,可是第一个劝孙策返回江东自立的老臣。
说报恩,那也是对孙策报当初先君的提携之恩。
于是朱治喝道:“纪中郎!我治理吴郡,使地方政通人和,上不负朝廷任命,下不负百姓民心,行得正,坐得端,如何就是忘恩负义了?难不成要像你一样,口惠而实不至,才算重恩重义?”
纪灵还待开口,继续辱骂,孙策目光一寒,语气冰冷肃杀:“我以为纪中郎卑侮同僚,使将臣失和,当坐罪论惩!”
随着孙策的话语落下,堂外一直等候命令的蒋钦立即大吼一声:“将他们全部拿下,抗拒者格杀勿论!”
围在周围的甲士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挺身而上,对着袁涣、纪灵带来的亲卫就发起了猛烈进攻。
孙策的亲卫都是玄甲骑士,身高七尺七寸以上,身披精良玄甲,从四面猛冲,瞬间将这批袁术士卒冲垮。任何人敢稍有反抗,他们毫不留情,长刀立即就砍了上去。
而很显然,在吴郡这片地盘上,纪灵所部的士卒根本不敢激烈反抗,他们甚至指望里面的主将能够喊停这场冲突。
这一幕让纪灵瞬间涨红了脖子,同时内心也不由得有些惊慌。
孙策向来杀伐果断,军中大将桥蕤、张勋等皆心敬之。全军无数将士更是无不敬畏。
如今冲突骤起
,孙策语气肃杀,纪灵也十分惊惧,唯恐他再次果断杀伐,令士卒将自己推进巷子里乱刀砍碎。
还是袁涣胆气雄壮,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但这一刻,袁涣才见识到什么叫唯一人之命是从。
没有孙策回应,外面奋起而战的甲士,对他袁涣的命令完全是充耳不闻,依旧对被包围的亲卫拳脚相加,迅速解除一名又一名亲卫的武器。
袁涣立即转头对孙策说道:“孙将军,可以住手了!纪中郎言语冲动,的确失当。但你如今以暴治乱,难道不是在火上浇油?”
孙策这才缓缓的说道:“可。只要纪中郎向朱府君负荆请罪,我可以暂抑怒火。”
“什么?让我负荆请罪!”纪灵瞬间目裂眦,愤怒的大吼。他以为最多也就是拱手赔罪,却没想到孙郎竟然要自己拔光上衣,跪在地上负荆请罪!
袁涣亦说道:“孙将军,这就过了!纪中郎言语不敬,向朱府君致歉谢罪即可。这般逼迫,又何尝不是卑侮同僚,使臣下不和?袁将军待汝如骨肉,属汝以大事,何有以私怒而欲折辱纪灵。今日纪灵宁死不从,纵袁将军不问,汝亦是为臣下非法。”
实在是袁术当初对孙策在他军中的杀人不闻不问,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孙策如今又有杀人之意,他们都难以拿袁术来压制他。
所以也别怪孙策轻视袁术,孙策怎么也想不明白,袁术在历史上怎么会说这句话:“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
这导致淮南全军,从将领到士卒,无不对孙策敬畏不已。就连张勋、桥蕤这种大将,面对孙策也是敬服礼遇,甚至在袁术死后直接率军启程,欲前往投靠孙策。
看了一眼愤怒的纪灵,孙策丝毫不让。也是因为这位淮南上将的作为实在是很难让孙策高看一眼。他奉命为袁术统帅三万大军去进攻刘备,却被吕布带着一千徒卒,四百骑兵吓得直接退兵了。
这种货色不论怎么说都该被直接处死以肃军纪。
孙策麾下要是哪个将领敢未得军令,而统帅上万大军自行撤退,孙策能亲自把他赐死,以明正典刑。
所以孙策说道:“昔者廉颇辱没蔺相如,使将相失和,乃负荆请罪,方使和睦如初。纪中郎,难道尊崇尤胜赵国上将?”
而此时,堂外纪灵所领亲卫都已经被绣衣卫打趴下,一个个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哀嚎。蒋钦已经带着数名甲士持刀进入堂内,纪灵若是不想体面,他们就帮纪灵体面!
纪灵脸色随即变得铁青。今日之事,藩镇跋扈,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扎了许久,最终竟真的缓缓跪倒在地,屈辱的向朱治谢罪。
袁涣死死的握紧双拳,他实在是没想到纪灵会这么不堪。
这使江东将校,该如何轻蔑中枢?岂不助长藩镇跋扈之气?
尤其是此刻周围将士们的哄笑,更让袁涣觉得刺耳。袁术用这种人为将,如何能够服众,又如何能打得赢这天下群雄?
他外柔内刚,直接不去看纪灵表现,说道:“孙将军,你当初与袁将军有言,家有旧恩于江东,攻过江东,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匡济汉室。如今丹阳、吴郡已平,应是回报袁将军之时了。”
孙策直接无视了他这一句,在孙策看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孙将军,丹阳郡已经是时候夺回了!
第103章 此时不取丹阳更待何时?
果然在袁涣说完之后,朱治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此刻的朱治全然是意气风发,热血贲张,有为孙郎赴汤蹈火的激亢之心,虽九死其未悔!
在纪灵言语不敬之时,朱治都没想过孙策会为了维护他而如此激烈。
他也以为能让纪灵屈服、赔罪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孙策硬是态度坚决,不惜杀戮见血,也要逼着纪灵向他负荆请罪,跪地屈服。
就这种情况下,朱治怎么可能不为之倾倒?不心向孙郎这种意气豪迈的英雄,难道要屈从于袁术那种冢中枯骨?
所以袁涣说完,不等孙策回话,朱治便问道:“那袁将军当初许诺,孙郎击破刘繇,便以之为江东守、相又何时承兑?”
袁涣不是纪灵这种庸才,如果是纪灵可能就直接回复了,还有会稽郡未平,待攻破会稽郡再以孙郎为会稽太守。
袁涣则精神刚毅,直接说道:“袁将军部署自有其深意。孔子言,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之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孙将军难道是这般国贼吗?我闻古代贤臣,顺从君主,如草从风,故君能使臣得礼,臣事君必尽忠也。袁将军待孙将军如腹心,而孙将军若稍遇有不称意之端,则必加恼怒,岂不负英雄豪俊之名?”
袁涣一言,满堂皆惊叹其才。
在袁术这种作为的不利情况下,他还能慷慨而谈,折服众人,其才干绝对堪称当世之翘楚。
张昭此时开口,说道:“然牧人者,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小怨不赦,则大怨必生。赏不服人,罚不甘心者叛。赏及无功,罚及无罪者酷。”
闻言,袁涣立即按剑,雄视四方:“我作为治中从事,今日就带剑督巡州县,看一看这江东之地,可有狡桀之辈,只因心怀怨怼,即生叛意?此辈国贼,我见一人,杀一人!还是孙将军、朱府君治下,竟有叛逆能杀我这州郡长吏?”
敢在无数甲士环绕之下,手按剑柄,威胁所有人,袁涣虽然只是一介文臣,壮勇却与跪服在地的纪灵有天壤之别。
孙策亦笑着抚掌而赞:“袁治中勇冠贲育,着实令人钦佩。我等皆为汉臣,何来叛逆之谈?我当初言可得兵三万,以佐明使君匡扶汉室,壮言尤在,壮志仍存,绝无半分虚假。”
袁涣这才收了按剑之姿,有所缓和,传闻孙郎忠厚,他此前一直不信,今日看来,宽厚尚不好说,忠倒的确难以质疑。
所以袁涣直接说道:“袁将军有扫平徐州之雄心,在淮南积粟练兵,以汇聚实力。孙将军既然已克江东,那就请派将校,佐军征战。”
孙策淡笑着说道:“可!袁将军既然有需,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必派将校军士助袁将军吞灭江淮。”
看着从容淡然的孙策,袁涣胸中顿时凝重起来。胸有惊
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他越是这种淡然的态度,骤起时剑锋就越凌厉。
果然孙策淡然说完就随即问道:“那袁将军又打算使我如何稳固江东局势?刘振武整兵豫章在西,王朗屯兵固陵在南。丹阳、吴郡皆各有长吏,恭守郡县。唯余我一支孤军弱旅,步骑万人,既要防备刘振武大军复返,重取丹阳。又要南下攻克会稽,扫平王朗,以履当初三万人之诺。”
“如今郡县长吏皆由袁将军任命,谷粮皆由袁将军调取,江东未平,又要将我将校征调到淮南,难道放着唾手可得江东不取,放任江东局势糜烂?倒是谁来收拾僵局?”
“我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强敌尤在,袁将军就已经这般迫不及待?”
最后一句,孙策已经是凛冽慨然。
而满堂文武无不激愤,激动得将士更是抽刀在手,深深为孙策意难平!
孙郎从寿春开始为袁术征战,袁术在豫州大败逃到九江,被陈所阻,受困于阴陵,正是孙郎帮他打下了九江,他许诺以太守之职,却食言而肥,改用陈纪。
庐江太守陆康不敬他这个扬州牧,不听调令,又是孙郎帮他夺下庐江,壮大势力。当初他言之凿凿:“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结果复令孙郎失望,其竟再度食言,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
唯孙郎不心怀忧愤,依旧帮他打下丹阳、吴郡,他却直接寒将士之心,不仅一无封赏,反而尽夺孙郎所克郡县!如此尚嫌不足,又贪征孙郎所部将校!
汉高祖对韩信亦未曾如此刻薄,尚未在韩信克齐国七十二城之后,尽夺其所克之地,尽调其所募之兵。
如今天下未平,却如此苛待将士,岂不是逼着豪杰俊才转向其他群雄?
将士们皆愤然,绝不愿舍孙郎而为这种匹夫效力。
更有甚者,深为孙郎意难平,只待孙郎一声令下,就为孙郎尽除这天下不平事!
袁涣看着这满堂激愤的文武,也凝重起来,今日之事,若处置不当,怕是要血流成河了,与此相比,纪灵那点私人恩怨,完全不值一提。
张昭所言“赏不服人,罚不甘心者叛”已经不是将领在口中谈谈,而是彻彻底底成为军中将士们心中所认可的事实。他们就是为眼下不公的封赏而激愤,随时可能冲动。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登高一呼,其心不服的情况下,一夫倡乱,百夫从之,百夫倡乱,千万人从之。
到时候惊雷炸起于江南,袁将军所有的江东,必然形势一片糜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