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我啊……”
“就是我造成眼下的局面啊,如果我稍微冷静理智一些,大王现在就不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是我太相信他了。”
众人听不懂王绾在说什么。
但是看他十分自责、歉疚,纷纷安慰他,“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丞相何必自责呢。”
“再说了,我秦取代周朝,确实也需要做些这样的事情,这样才能显得我秦国承接天命。”
王绾摇着头,“秦承接天命,本来就是必然之事,否则何以能够一扫六国。岂用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等到日后大王听信江湖术士而制定国策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将要有无数人嗤笑我秦国了。”
众人也纷纷叹气。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初秦王干了三样不正确的事情,现在大臣们个个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他们就又来找丞相王绾商量。
“丞相,大王上次朝会犯下三个过失啊。”
王绾心里一惊,竟然只有三个过失吗?
“哪三者啊?”
这次来的都是一些大儒、御史、谏臣,“其一,大王自称皇帝可以,可是自称始皇帝。我听说自古以来,取名要慎重。这始,谐音同死啊。十分不祥。”
王绾大笑,“这件事,无论谁告诉大王,大王都会笑他迂腐。”
对嬴政失望至极的王绾,他已经不会再去热心贴冷屁股了。就让嬴政一个人在王宫里骄傲自大去吧。他以为他谁啊?
大臣们看王绾这样,又对他说第二个错误。
“皇帝陛下废除谥法,这件事会遭到天下士人的反对。身为君王,怎么能够自大狂妄到认为自己不必接受他人的议论呢。”
“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帝陛下这么做,只会给六国贵族可乘之机啊。这不是在给敌人送把柄吗?”
王绾捋须,“你认为,我是有能力让皇帝陛下把已经下达的命令撤回去的人吗?”
众人纷纷无奈叹气。
“诚使丞相不愿意再干涉皇帝陛下已经做下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却关乎着我秦朝的存续啊。”
“什么事?”
大儒们和一些将臣共同说,“这天下已经安定,当初丞相和诸位大臣曾经一起与皇帝陛下商议,约定过要将南阳、颍川以东的偏远地带施行封国。”
“这样做对于天下人的功过利弊您是最清楚的。可是如今天下安定已经快要半年多了啊,怎么这样的大事,皇帝陛下却始终未有下达诏令呢?”
王绾就问,“你们都已经对事情很清楚了。我身为丞相尽到了所有的责任,为什么还来找我呢。难道我曾经抱有私心,渴望自己得到一块封地吗。”
“皇帝陛下是否下达诏令分封,什么时候下达,这些事来问我做什么呢?”
众人这才告诉王绾。
原来嬴政召集冯去疾、冯劫、李斯等臣,已经在商议送最新一批的秦吏抵达齐郡一带。
“因为太子上呈奏疏说,齐鲁之地地狭人稠,而原有的豪族地主势力强大,这需要大批的秦吏下达地方方能使得皇帝陛下的命令真正下达到郡县。”
王绾坐在席位上。
他忽然看到一枚棋子被单独遗漏在案桌脚边……他努力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臣等直言,始皇帝陛下虽然刚强坚毅,可也暴戾严苛,坚持所有的事情都用法令来解决,刻薄而不讲仁爱道义,认为这样才能符合五德终始的规律。”
“皇帝陛下急于推行法令,希望自己的意志能够下达天下各地。廷尉更是助长始皇帝陛下的这些作为,现在廷尉主持用太子制造的纸张印制法律文书,配送到地方各地。”
“他们联合起来,四处推行着郡县制度和法令。”
“有的罪犯囚禁很长时间也没有被赦免。因为廷尉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在发出抗议,有的已经和我秦国官兵打斗起来了。”
“这些事,都对我大秦帝国很不利啊。”
王绾听懂了。原来这些人是因为看到皇帝陛下不断地设置郡县,推行法律,看到分封的希望被灭,这才急着来找自己。
他望着自己家的大堂里坐了足足四十多人。心想自己这个丞相怕是做到头了。
众臣们看时机成熟,趁机进言。
“我们当初追随丞相,是因为看到丞相有志于让天下万民过上和平富足的生活。如今天下安定了,正是丞相大有作为的时候啊。”
“请丞相以天下万民为重,以大秦帝国的未来为重,联合臣等,一起向皇帝陛下上谏。”
“让皇帝陛下允许在边疆地区设立封国,这样一来,地方的秦吏将不再空缺,官员的调配也不必再占用廷尉的精力。中央官所也不必再忙的焦头烂额,而地方的六国贵族也可以被压制。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王绾望着众臣,他双手揣在衣袖里,两鬓间的发丝早就全白了。
十日后,丞相王绾联合众人进言:
“诸侯刚被消灭,燕、齐、楚等地非常偏远,如果不在那里设置藩王,就无法安定当地民众。请求立皇子为王,希望皇帝能够批准。”
王绾没有提议再设置诸侯王。这些天晚上,他在思考嬴政在想什么,还是被他琢磨到了一丁半点。
所以王绾希望嬴政设立藩王,而不是诸侯王。
这个区别是很大的。
始皇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他也准备很久了。
“这是件很大的事情啊,就当庭先下交给臣商议吧。”
在宏阔的大政殿里。
年初第一次大朝会时人员曾多达百人,如今只有八十多个人。
群臣互相讨论,约莫一炷香后,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很适当。
事实上,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自己被封为诸侯王乃至藩王的机会。
他们已经不再奢求能够封王,只是希望自己几十年来的辛苦付出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也希望天下的庶民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臣等附议。”
当这些话在大殿中响起的那一刻,已经宣判了这个国家的命数。
因为君王的权力过于强大,臣子自知已经无可撼动。他们做了一个对帝国最好的选择!
但是嬴政全然不顾大臣们的良苦用心,他看到的只是自己这些天和大臣们的博弈之中,自己以一敌百,最终完胜!
嬴政却没有答应。
什么藩王、诸侯王,只要名义上是王,就是在赐予他们造反的能力。
这时候廷尉李斯站出来说:“周文王和武王所分封的同姓子弟非常多,可是后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彼此攻击好像仇敌,诸侯相互征战,周天子没有办法制止。”
“现在四海之内仰赖陛下的神武威灵得以统一,都设置为郡县,皇子和功臣用国家的赋税来施以重赏,局面很容易控制。”
“天下人也没有二心,这就是使国家安定的办法。分封诸侯不妥当。”
嬴政说:“天下人都为战乱不止而苦恼,就是因为有诸侯的缘故。”
“仰赖祖先的保佑,我刚刚平定天下,如果再去创建诸侯国,这是给自己树敌,再想要求得安宁,岂不是很难做到吗!”
“廷尉的建议是正确的。”
从这一天起,秦国的大政殿里就开始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再无生气。
第605章 齐国淫奔之风
齐郡临淄。
“君侯,齐郡内有人行‘淫奔之风啊’!”
临淄城中的湖泊基本上都已经解冻,冰层都已经融化,鸭子和鸳鸯都漂浮在水面上,沐浴在暖阳里。
春天快到了。
扶苏坐在雅舍里,正在享受着难得的清净和安宁。
忽然间,张苍跑了进来。
“这种鄙陋的行为,竟然延续到了现在啊!”
“齐鲁之地,孔子的故乡,可是在许多偏僻的乡野之地,这种行为竟然每年春天都会发生。”
“君侯,您一定要下令制止他们,阻断这种不当的风气。”
扶苏正悠哉悠哉享受清风、用着上好的清茶。
一旁的琴师正在弹奏《高山流水》。别人弹奏的高山流水,那是浩浩荡荡、气势奔腾,这位琴师弹奏的却是曲水流觞,山清水秀。
扶苏正享受这种清净之乐。
“君侯,您怎么能不为所动呢?”
扶苏慢悠悠地坐起来。
“五大夫张苍,那你觉得这齐国淫奔之风该如何才能剿灭呢?”
张苍一阵支吾。
“反正臣是不能允许这种事继续发生的。如今天下大定,百废俱兴,民众都在旧时代的废墟和瓦砾之中满怀希望的等待,渴望肉食者、高禄者积极有所作为。”
“君侯,这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时候啊!”
扶苏没有说话,比诸侯国之间互相征战,名不聊生更为糟糕的时代,才刚刚到来呢。
这时候他要做的还是壮大自己的集团和势力,等着嬴政把皇帝制度打造的更为牢固,到时候再出手。
面对浑身上下洋溢着热情的张苍,扶苏则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将手抬起,落在面前的案上,轻轻地拿起酒爵,将酒徐徐倒入口中,一点点吞咽、品咂。
张苍像是齐郡境内的河豚……他的面部突然间充了血一般,涨得通红,两只手化为拳也攥得紧紧地。
等到喝完了酒,扶苏伸了个懒腰,然后又躺在了席上,用手撑着头,静静地望着张苍。
“太子您……这是在羞辱微臣吗?”张苍气得询问,固然愤怒至极也始终克制,保持礼仪,不失风度。
“那你就亲自去处置这些事吧。”扶苏说着。
张苍难以置信,“太子,您怎么可以对这些事无动于衷啊?”
“因为,比这更麻烦、更棘手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
张苍瞪大双眼,“既然太子如此漫不经心,那臣也就不再对太子毕恭毕敬了。臣要直言不讳了。”
“就太子您现在这样的作为,整日吃葡萄,抱美人,和士人论道,这哪是一个国家的储君应有的作为呢。”
“即便明知道有比淫奔之风还要严重的事情,可是您也无动于衷。过去太子时刻记着自己的责任,怎么如今却表现得如此惫懒呢?”
张苍望着一边正在剥冰镇葡萄的美人予月,向后甩袖,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冯敬站出来道,“五大夫何必这么着急呢。”
“天下大定,皇帝陛下称制,说秦为水德。如今臣子吏民都像是朝中嗷嗷待哺的鸟儿,热切地盼望未来能够有好的实际性的政策下达,改善眼下这种状况。可是太子却在这时候喝酒听琴,若是外人知道,会失望的。”
张苍正准备干点大事,没想到扶苏表现得无动于衷。
像是突然间泄了气的球。
这就是在张苍的头上浇冷水。
扶苏慢悠悠地道,“我命令你,带兵周游列县,巡查各乡邑,亲自打击这淫奔之风。”
“唯。”张苍撅起嘴,扶苏不紧不慢、不悲不喜的反应,实在是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