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也是心里有愧,奈何自己有了新媳妇,再疼爱前妻的孩子,对方连榻都不让上。
“我认罪。”
陈伯倒是干脆利落地把这个事情给认了,陈伯新妻躲在人群里,捂着脸不敢出来。
“现问齐姜,是否愿意亲自抚养一双儿女?”
当时陈伯和齐姜离婚,还处于魏国治下。战争的后期,弱国家中人人都不敢外出征战。
法律和王权失去效力,人类的世界变成了原始野兽的活动场所。
为了生存,必须保证家里有壮丁,必须追求力气大。看似有着发达礼乐的六国,实际上度过了相当长期的暴力横行时代。
魏王连自己的国家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魏国的法律能保护什么人。
当初齐姜被陈伯从陈家赶出去,分文没有,在一处草棚里度日。若不是还有儿女活在世界上,早就变成了疯子。后来秦国推行秦法,允许妇女做工。齐姜这才终于能赚到自己的钱。
有了钱,时不时偷偷给儿女买点吃的。但是单独抚养他们,齐姜总是感觉吃力。
而等到秦法普及,齐姜也始终没有敢想着尝试利用秦法申冤。
齐姜早就泪水涟涟,整个人不住地哽咽。
“我愿意。我愿意。做梦都想着自己养,就是怕养不起。”
“那好,现在正式判定,陈伯与齐姜原先的一双儿女,日后都归齐姜抚养。”
但是,这个案子到此还没有结束。
别忘记,齐姜也不是好人。她确实经历很惨,但是惨不代表她的作为就是对的。
这一家人,都不是啥好人。。。。
季布望着齐姜,眼中没有半点同情之色。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今日这些宣判,为的都是孩子将来考虑。所以酌情做出这样的宣判。现在陈家要交付齐姜十五亩田地。请问陈氏兄弟可还有话说?”
陈平就道,“我闻说,儒家治国,讲究君臣父子。易经也说,乾为天,坤为地。丈夫要刚健,承担家业;女子要柔顺,相夫教子。”
“如今几位将军做出判决时,是否一味地惩罚我们兄弟过多了呢。难道说齐姜在和我哥哥的婚姻之内就没一点过错吗?”
陈平确实是生气了。好像作这判书的人是女人一样,尽偏袒女的。
所以他开始直呼齐姜的名字了。
“这不是只让我们男人承担责任,而让女人什么都不做就享受好处吗。就因为女子弱小,所以就可以不讲道理吗?”陈平大声地问着。“我要公平。”
齐姜听到这个,顿时又感觉嘴里被塞了一大块石头似的。
陈伯拉着陈平,“弟不要和秦国的官兵过不去。”
陈平却道,“哥,你别管。我们家一半的地,都给齐姜了。你不难受?”
陈伯也很生气,但是有什么办法。“错了就错了。”
陈平还是道,“我不服。这对我们陈家不公平。”
季布就喜欢看他们吵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越说越多,这样事情才能弄清楚啊。
“急什么。我这还没判完呢。”
“齐姜,我问你。你在嫁给陈伯期间,是否多次对陈伯不恭敬,又对陈平辱骂?
齐姜慌了神,她张口就道,“我对他们兄弟够好了。家里大小活都是我干的。饭都是我做的,他们力气大,只是打个柴而已。”
蒙毅立刻严肃地提醒,“在公堂之上,有人做笔录时,一切言行都将成为判决证供。若是公然说谎,可是要被惩罚的。”
齐姜羞愧地低下了头,想想过去,她确实出口成脏,整天和陈伯打架、吵架。家里每天都是鸡犬不宁。
季布很不喜欢齐姜。他和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的心上人根本没得比。像个怨妇、泼妇。
不知道是她的经历养成这样的性格,还是她的性格导致她拥有如此悲惨的命运。
反正,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
“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吧?”
齐姜冷静下来,“我有。”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抓着衣角在地上画圈圈。年纪轻轻三十岁的少妇,却顶着半个头的白发,眼眶凹陷,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般。
“还有别的想要交代的吗?陈家兄弟又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陈氏兄弟倒也没那么小气,过去磕磕碰碰小事也就算了。偏偏齐姜那张嘴,太招人恨了。
她把这件事给认了,兄弟两顿时气消了。
“你自认为你在婚姻之内,所作所为符合妻子、嫂子应有的作为吗?”季布又问。
齐姜望着台上一群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仿佛新生的太阳,带给人温暖、光明。
“我伏罪。我伏罪。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年轻的将军是真的讲究公平,没有想着草草打发我,也没有想着偏帮哪一个。”
“我确实也有过错。请把我的地,都还给陈家吧。事实上,十五亩地,我一个女子,也侍弄不了十五亩地。我只希望陈家兄弟可以赔我一个院子,两个房子。”
“我自己做工可以供养两个儿女。毕竟那两个还是姓陈。我听说按照秦国的律法,夫妻离婚,丈夫要给妻子分割财产的。”
蒙毅惊讶,“你竟然还懂秦律?”
“我去请教过。我一直都想把孩子带回来,也想着要财产,毕竟我给陈家干了十多年了,走的时候一无所得。只是没有人敢相信你们秦国人,我也不敢去。”
齐姜跪在地上,小声地说着。
季布就问蒙毅,张苍,“这后面怎么判啊。这和判书的内容已经大有出入了。而且,齐姜自己要求放弃十五亩地了。”
蒙毅拿过判书后瞪大眼睛望着判书,这字写的,跟绣花绣出来似的,也太好看了。
只见判书最后写着,让两家人考虑共同抚养孩子。陈伯不可以遗弃孩子,仍旧要担负一定的责任。
不是说,判决下完,夫妻两个就能把抚育孩子的责任给丢了。
扶苏毕竟是现代人。他看的法律案件远比今天的人看到的多,而且扶苏非常了解这个时代的社会现实。
如果儿女判给母亲,母亲养育负担重,而且没有力气大的父亲作为靠山,这对子女来说绝非好事。
总之,里面的事情很复杂。
秦朝时期,有很多人不愿意上户口,就是为了逃避结婚。一则因为经济担负不起,二则他们认定自己无法给自己的孩子提供好的生活。
不得已,蒙毅只能亲自拿着判书又回去请教扶苏。
“问我做什么?我们秦国的律法,难道不可以变通吗?我没记得秦法没有这么死板吧。既然双方已经放下仇怨,又不愿意再有瓜葛。齐姜想担负照顾两个孩子的重任,而陈伯想要放弃孩子。那就按照他们最后的约定来吧。”
“可是太子让他们自己决定,这就是让他们自行调解,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降低了您的威信吗?他们居然不听从您的命令。”
扶苏难得一脸认真地说,“一个人拥有权力,为的是就是实现那些原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若是拥有权力却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要这样的权力有什么用呢?”
“我的这点颜面,在这两家人的幸福面前,根本就是微不足道。既然他们都放下了,互相原谅,我又何必强行让他们执行我的命令呢?”
在场护卫听了,哪个不是顿时对扶苏肃然起敬。
蒙毅也怔怔地望着扶苏,他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这就是,真正的领袖吧。
【PS:兄弟们帮帮忙,加油啊。你们的月票非常有用,这差的已经不多了。拜托拜托,难道你们要看着我一个人年复一年私藏好看的照片吗?】
第613章 帝国新生代
其实扶苏倒是觉得,陈氏兄弟和齐姜最终选择互相谅解,达成协调,这些事就此结束。这才彰显秦法的价值和意义。
秦法的根本目的在于阻止人犯法,阻止人道德滑坡。
比起秦吏当堂给前来断案的庶民一条条解释法律文书普法,解决一个典型案例,使得众人宾服更有意义。
早在一百多年前,秦国商鞅变法。当时就想解决刑不上大夫的问题。为了遏制贵族,打击贪污腐败,全国的秦吏都要在处理案件之时,对着国民讲述法律,以此来普法。
那么在这样一个百废俱兴的时代,压迫民众让他们强行学习秦国文字乃至熟悉法律,就是非要按着羊低头在水槽里喝水。
羊不是不需要喝水,而是不喜欢被人强行按着喝水。一旦被人强行按头学习秦法,就会招致全天下人的反对。
用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双方的矛盾,终止双方都继续作恶,还能保护好下一代,这样的解决案例才是典范。
“让秦法真正解决问题,这样才能彰显我秦法的价值,提升我秦国秦吏在地方百姓心目中的威信。”
“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的按照秦律的条文一点点算下来,恐怕这双方的帐就判不完了。”
“你不要担心今日这桩案件的判法会损伤秦法的威严。”
蒙毅低着头,“臣并不担心这个。事实上太子您现在选择的事宜从权,比原先按照秦法条文的判决好多了。”
扶苏昂起头,望着蒙毅。眼神似在说,那你还站在这干嘛。
蒙毅很兴奋地说,“我……我这就去。”
蒙毅握着那份已经没用的判书,小心翼翼将其带出来折叠好,悄悄地放入了自己的褡裢里。
很快,蒙毅再次出来。
“今日你们几人,实在是运气好。现在我们决定,你们婚姻之内过去种种过失,就看你们是要遵照判决,还是互相商量,当堂达成调解。”
陈伯和陈平都望着齐姜。
齐姜擦干眼泪说,“我还是方才的想法。那些地,我要了也没有用。”
其实陈伯方才听了齐姜那番话,也觉得她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那就按照齐姜的话来吧。我们愿意给他们新修一院子,两间房。只是,我现在自己也有新的家室了,我不可能天天往前妻家去。”
“考虑到两个孩子还小,所以,我决定给齐姜五只羊,这算是补偿了。这是按照秦律,夫妻离婚丈夫应该给予妻子补偿来执行的。”
随后,陈伯又问陈平,“弟,你看呢?”
陈平倒是没什么想法,张美吉倒是觉得两个孩子很可怜。
“我愿意再给齐大姐一头牛。”
陈平瞪大眼睛望着张美吉。
“既然两家兄弟都没话说,那就以此作为今天的判决吧。”
看着原先水火不容的两家人肯放下恩怨,季布那是满心欢喜。
齐姜没有说话,她一直默默地流泪,泪水已经打湿了胸前衣衫。
其实,今天这场官司。
最难受要属于陈平。
因为当初是哥哥为了把他培养成有出息的人,所以娶了干活很厉害的齐姜;也是因为哥哥为了供养他读书,所以处处让齐姜多干活。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多了。
所以,即便雨过天晴,陈平仍旧不开心。
结果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那个无权无势的陈平。而且他还要给齐姜修房子,赔一头牛。什么时候,才能到他去公平地分理天下呢。
都说甘于卑下,就可以有朝一日成为掌权者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德道经中的道理那样发展。
就这样,这场轰动乡的官司是非结束了。
蒙毅、曹参和地方秦吏,一同重新拟写判决,随后等着让他们共同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