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郑,柏溪小筑。
昔日为韩国贵族最喜欢聚会的场所,如今凋敝不堪。
明月朗照在天空,柏溪小筑后院里的水沟早就干涸,深潭里的泥也裸露出来。
鱼骨和石头浮在干裂成龟壳形的地面上。
房舍的门都挂上了锁链,但是门扇早就已经腐朽破败,断裂开来。
几只松鼠在绿意甚为浓重的枝头上来回跳动,屋中的陈设早就被洗劫一空,几张竹席早就腐烂发霉。摔破了口子的瓦罐静静地躺在木板上,木案上划刻着十几道刀剑、斧头的痕迹,血迹伴随着岁月的沉淀,像是铜锈一般牢固黏着其上。
天上的明月高高悬挂,院子里淌满了月光。
一只壁虎口渴了,他找到了一口尚未完全干涸的枯井,顺着提拉水桶的绳索往下攀爬,它却发现了漆黑深邃的枯井之下,竟然还被砖石掩映着一个洞口。
顺着洞口的气流,壁虎同样闻到了湿气。
当它钻进洞口,一路慢慢爬行,最终见到前方闪着黄色的光。
它爬出洞口,见到十几个汉子正围着坐在一起。
一双眼睛在这些人身上打量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插过来一只短剑,这只壁虎顿时就头身分离。
壁虎的血液溅在墙面上
“我说子房,你说的有动静,原来就是一只壁虎啊。”
众人围着的男子,身材不能用颀长来形容,那叫娇弱无力。和他同岁的男子,都比他肩膀宽两倍,腰围壮一圈。
而张良却长着一般男子的身高,有着比女子还美的容貌。
只是这个年轻人,他双目深沉,明显藏着很多心事。
对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来说,这样的精神面貌还是很少见的。
天生就是贵族,生来便仪态气质不俗,如翩翩公子。
可是他却坐在这样昏暗的地洞之中,手按着腰间的药囊,身上时不时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味。
这些邻座的男子见了张良,总会有些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可是当一看到他那双燃烧着凶凶复仇之火的眼睛,仿佛含着一把锋利的剑。
这些人对张良便只有敢望而不敢近身。
“我只是说,我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我可没有说过有人来了。是你们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张良说着,他的声音也很温和。
“子房,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吓得我们冒了一身冷汗。”说话的这个人,他身形像是猴子一样。
另有一位中年长者,他无奈地望着周边的年轻人,除了子房,没有一个是能够托付大事的。
这位长者捋须慢慢地道,“前天新郑城里忽然多了一支规模足足八千人的甲士,我们的人汇报说,这些甲士配备的都是上等的兵械,远比当初秦王政驱车前往咸阳兵甲数目还要多。”
“他们都说,这次来到新郑的是秦国的太子扶苏。自从军中传出这样的消息,他们秦人上下就一片欢呼。”
“而太子扶苏这个人,在秦国非常有威望,很受庶民和工匠爱戴。只是比起民众的拥护,秦王政几乎是把他当做个宝,外界传言,秦王政从来都不猜忌这位太子。”
“而他这一次来到新郑,目的就是处理之前我们发起的两次起义。他这一次带了这么多甲士前来,城中人多有人心惶惶的,这些日子,很多人都不敢随意上街走动了。秦国的士兵到处设置拒马桩,防范比之过去越发严密。”
这些年轻人听了,有人忍不住道,“秦国的太子,我对他记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他在多年前砍死了燕国的太子,名震天下。而秦王政那个暴君,他居然没有对秦太子犯下的这桩大事加以惩戒。听说燕王听到了这些事情,居然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为燕丹做主的意思。”
张良缓缓开口,“但凡燕王真的把维护国家的颜面作为己任,他也不会落到今日被攻伐的地步。昔日韩国将要灭亡,请求赵、楚、魏、燕、齐国发兵相助,没有人肯支援。如今倒好,我韩国亡了,他们也自身难保。”
“秦国越来越强大,骄横,而我们则连都城都成了他人卧榻之地。”
张良说着,眼中满是对嬴政的怨恨与愤怒。
“秦王政,他凭什么让天下所有人都听他一个人的号令,他凭什么要让天下人都向他一个人俯首称臣。他是这样的狼子野心,可是天下诸侯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是愿意反抗他的。”
“如果是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良说话时,语气非常淡漠。
周围的人听他说话,总觉得他是咬牙切齿一般。
“子房,复仇虽然是大事。可是也不能总是这样满心仇恨,当一个人被仇恨蒙蔽双眼,他就无法看清事情。”
“秦国人杀了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战死在和秦国作战的战场上。如果我真的做到放下心中的仇恨,那我就算死了,都无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张氏祖先。”
“只要我活着,尚且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要杀了秦王政。”
张良愤愤地说着,随后离开了众人。
在他看来,自己每天和这些人聚会,根本是徒劳的。
他们也想着复国,恢复昔日的荣耀和显赫地位。只是他们都想的是,让别人去做复国的大事,等到事情快要成功了,他们才会加入。
越是洞察了人的本性,张良内心深处越是痛苦。
他发现一个可悲可怕的事实,韩国的灭亡,并非自己少年时期,族中长辈,朝堂公卿所说的都是秦人的错罢了,最大的祸根,竟然在于他们这些贵族本身。
为了争权夺势,贻误国家。
张良有时候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别人能够做到稀里糊涂地活着,而他却要如此清醒而又痛苦地活着。
求死,他不甘心。而且就算要死,他也要拉上嬴政。
张良坐着马车,驱车前往自己的新居。
在发动了两次叛乱之后,他已经将家中的钱财都花销得剩不下多少了。
好在还有一些族叔时常接济自己,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否则他早就被秦人抓到,曝尸荒野。
现在的张良,就居住在新郑都城城邑的边缘。
住在城市边上,一则方便出了事逃跑,二则方便随时参与策划谋略。
当张良提前离开众人独自愤懑而去后,其他的人面面相觑。
“子房他到底怎么了?如今是越来越魔怔了。人甚至都不能和他好好说几句话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他疯了吗?我们只是想要复国而已。他为什么成天嚷嚷着要杀了秦王政。看他平日里比我们谁都机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十分负气。”
“就算杀了秦王,不还有太子扶苏吗。我看子房如今是昏了头了。”
“瞧他的眼神,听他的口气,仿佛我们都不济事。只有他能成功。”
这些昔日贵族的后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而张良的叔叔却无奈地捋须,他望着端成两截的壁虎。
“随他去吧。这孩子,心里太苦了。”
“张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啊。这秦国的太子来了,难道我们要干等着,一直等到他离开为止。这样不就显得我们怕了秦人了吗?”
130.第129章 砍贵族,分田地(求打赏月票!)
130.
秦国,咸阳。
蒙氏府邸。
两位长者穿着一白一黑的深衣,正坐在象棋前抚摸掌心大的象棋子。
“缭兄,你以为,此次太子前往新郑,能够化解韩人对秦国灭国的仇恨吗?太子能够做到真正地安抚新郑的百姓,让韩国旧都不再发生叛乱,以让天下人真心归顺我秦国吗?”
蒙武捋须问着对面的缭。
缭捋捋胡须,“在面对不同的情况,能够快速的做出判断,随后加以反应,这是对为政者的基本要求。”
“越是反应得快,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分析事情的利弊,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天赋。”
“以我对太子多年的了解,我知道太子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可是作为一个国家对臣民施加号令的人,只是做到能够分析事情的利弊,还远远不够。”
“君王要做到像个细心的母亲,把每个子女都要照顾到。与此同时,又要像庖厨一样,把治国当做烹饪一样。”
“君王要做到能够做到将眼光放得长远,以一个人的眼力和智慧,去预测国中未来十年发生的大事,甚至于为国中子民奠定能够影响他们数十年,乃至百年可以长久推行的政策。这才是真正的君王。”
蒙武听得入神,他不由得问,“那以缭兄之见,太子他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这就是大王想要知道的事情。”
缭说着,趁着蒙武不注意,偷偷地把他的将给换下了。
蒙武还是不住地捋须,有些话,即便是对缭,他也不能开口说出来。否则他们两个人都要获罪。
大王不肯将权力放下来,大事小事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蒙武现在觉得,按照大王如今的作为,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听从他一个人的号令,都遵从他一个人的意志。
这样怎么能行呢。
当蒙武看到了嬴政性格里的双刃剑,不由得为秦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希望,恬儿此去能够帮助太子一二。”
在蒙武心目中,太子是可以善待百姓的人。这样的人,他不负众人,众人一定会长久地拥戴他。未来的秦国,都是他的天下。
公元前226年,秦王政21年。
这一年,天下又发生了大事。
王翦攻下燕都蓟。燕王喜退守辽东。
李信以千人队击破了燕国一万大军。横进横出,吓得燕人退军十里,溃败四散。
只是,他们做的事情,都没有扶苏做的这件事,来得骇人。
天下的贵族听到了这个消息,几乎都把秦国的太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新郑城中,如今到处都是披麻戴孝之辈。
在发生了叛乱之后,新郑城内是没有出现这样缟素一片的景观的。整个都城的人都披麻戴孝,仿佛是国君薨了。
只是他们披麻戴孝,脸上却带着笑意。
在那些连片的庄园,豪宅门前,停放着数十具尸体。
这是秦国太子对韩国新郑居民下的命令。
“凡捕杀牵涉叛乱案旧日韩国王室贵族一人者,获田亩十,宅一。凡提供涉嫌叛乱有用消息者,赏十金。”
政令非常简单,挂出来时满城的人都在跺脚痛骂。
“秦人真是无耻。”
“实在是厚颜无耻!”
“我们因为我们的家主才能够有一席之地安睡,才能够吃得饱饭,我们怎么能去做背叛主人的事情呢?”
这些人在议论纷纷,对着城中张贴出来的告示跺脚痛骂。
在新郑阙门上巡逻的秦国将士意外听到这些闲谈,他们一个个都双目凛凛,握着剑的手青筋横起,对着韩国旧民就是一通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