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大将军命我等督办弘农杨氏案至今已半月有余。”
“可如今呢?除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竟连一份确凿的证据都拿不出来,你告诉我,这不是浪费时间又是什么?”
程忠顿了顿,目光闪烁道:“万一杨司徒真是刚正不阿,并无任何把柄呢?”
郭嘉冷哼一声,将手中卷宗重重拍在桌上:
“刚正不阿?程兄莫要忘了,大将军的锦衣卫已查明,弘农杨氏田庄强买民田、插手盐铁生意,这桩桩件件,岂是无中生有?杨彪身为一族之长,又位居三公,说他对此全然不知,你信吗?”
程忠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都御史莫要动怒,实不相瞒,依在下看,此事难办,原因有二。”
“其一,昔日董卓迁都长安,逃得匆忙,再加之日后洛阳世家叛乱,导致诸多重要卷宗被焚毁,许多关键线索就此断绝。”
“其二,目前你审计司内的官吏,大多是从故九卿寺旧人转调而来,这些人为官日久,皆世家出身,其中不乏受杨彪恩惠者,阳奉阴违,暗中使绊者比比皆是,我等行事处处受限,如何能够顺利查案?”
“你说这些我又如何不知?”郭嘉怒而拍案道,“但是,这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
“大将军对我等寄予厚望,此案关乎大汉吏治革新,若就此退缩,如何对得起大将军的信任,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程忠听得微微点头,这个年轻人的冲劲他是非常认可的。
但是,这半个月来,他以给户科事中的权限,四处走访,很清楚以眼下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搬倒杨彪。
就拿焚毁的卷宗来说,从他的视角看来,那些资料烧毁的实在是太蹊跷了。
董卓迁都本就匆忙,按理来说不会专门去焚毁这些可能有用的政务卷宗。
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不但是涉及弘农杨氏的卷宗,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相关的关键政务资料都被付之一炬。
往昔的一切罪恶都被埋葬于火海,而重新搜集调查又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而且还未必会能奏效。
很明显,在大将军如今改革官制,尤其是都察院改制,派他们回京调查后,已经是打草惊蛇。
再想拿到有用线索,那更是难上加难。
“急不得啊急不得。”
程忠摇头苦笑: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持久战。”
“以程某之见,眼下我等还是专注于马上就举办的科举考试吧。”
“到时候,多招揽些精明强干之人加入队伍,注入新鲜血液,才能打破这一潭死水的局面啊。”
“科举?科举科举?!”
听到程忠的话,郭嘉先是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就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
“没错,就是科举!”
这突然魔怔般的反应把程忠吓了一跳,他只见郭嘉眼中闪光,嘴角微微上扬,走过来猛拍他的肩膀:
“给事中所言极是。”
“那科举正是我等的天赐良机啊!”
程忠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郭嘉:“都御史,此话怎讲?这科举考试与杨彪一案又有何关联?”
“若在下所记没错,大将军是把科举筹办的任务交给了祭酒蔡邕吧。”
郭嘉点了点头,一笑道:“是没错不假。”
“但是,你莫要忘了,杨彪贵为三公,又是士林领袖,科举考试这等大事,他岂会错过?”
“要知道,这科举之事,是大将军革新吏治、选拔人才的重要举措,可谓满朝皆知,其对世家子弟可能造成的冲击他杨彪如何会不知道?”
“如今大将军不在京师,可谓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杨彪若想维持其家族在朝中的影响力,必然会在下来的科举中有所动作。”
程忠闻言,有是恍然大悟:“都御史的意思是,杨彪可能会在科举考试中安插自己的人,甚至可能通过舞弊等手段,确保其门生故吏能够顺利入仕?”
郭嘉点了点头,冷笑一声:“正是如此。”
“科举考试虽然是大将军推行的新政,但杨彪这等老狐狸,绝不会坐视不理。他必然会利用自己在士林中的影响力,暗中操控科举,甚至可能通过贿赂考官、泄露考题等手段,确保其家族势力能够继续渗透朝廷。”
“而只要他动手,就一定会留下把柄,大将军三令五申,科举考试公平第一,他若敢越线”
郭嘉话没说完,程忠便兴奋接话道:
“那他不但三公之位不保,更将在士林之中身败名裂!”
“没错!”
“这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
思路打开的郭嘉此刻完全恢复了风度,甚至还痛饮一口腰间的美酒,边喝边唱了起来。
这一下子,可把程忠给惊了个够呛。
这倒不是因为郭嘉的放浪形骸。
经过这将近月余的交往,程忠早知道眼前少年嗜酒好色,放浪形骸的个性。
让他真正的震惊的,乃是郭嘉吟唱的那句诗词。
“好诗,好诗啊!”
程忠满脸惊异地赞叹道:
“都御史,这随口一吟,竟有如此妙句!”
“这‘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短短十四字,却将绝境之中忽逢转机的心境描绘得淋漓尽致,若非亲身经历,绝难有如此感悟,实在难以想象能出自您这般少年英才之口。”
“此诗意境之妙,用词之巧,简直是神来之笔!士林之中那些自诩文人雅士的,与之一比,怕都得黯然失色!”
“某虽不才,但也懂得,就凭着一句,就当的上那流传千古的名句也!”
第806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听到郭嘉吟诗,程忠真是惊呆了,没想到这后生竟如此有才,随口一句就是千古绝响。
而看到程忠那目瞪口呆的模样,郭嘉哈哈大笑。
“给事中谬赞了。”
“这诗非我所作,乃是从大将军处听来。”
“那日与大将军探讨国事,谈及推行新政之艰难,他有感而发吟出此句,我一听便觉妙不可言,印象深刻,当即牢记于心。今日触景生情,便不自觉吟诵出来。”
“什么?!”
“竟是大将军所作?!”
程忠本来滚圆的眼睛顿时又瞪大了三分,几乎凸了出来,根本没法相信。
在他的认知里,大将军苏曜出身微寒,纵横沙场,冲锋陷阵,杀人无数,乃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血武将。
那大将军能搞出这么多新政改革,在他看来都已经是天纵奇才。
现在,郭嘉告诉他,那个总是吊儿郎当,说话也时常没个正形的大将军苏曜竟然还有如此高的诗词造诣?
这怎么可能?!
郭嘉看着程忠那震惊到几乎石化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再一想起自己当时初听此诗时的场景,似乎也没好上太多。
一念及此,郭嘉微微摇头,拿起葫芦又给自己来了一口,缓缓说道:
“起初,我与你一般,也难以相信。”
“毕竟大将军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能想到他竟还有这般细腻的文人情怀,能吟出如此绝妙诗句。”
“可随着与大将军相处日久,我才发现,他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君不见大将军推行的新政,无论是科举制、均田制,还是改组都察院、推行考成法,桩桩件件都展现出他非凡的远见卓识和对天下局势的深刻洞察。”
“就拿科举制来说,打破了世家大族对仕途的垄断,给了我等寒门子弟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等气魄,放眼古今,又有几人能及?”
郭嘉站起身来,仰起脖子再闷一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愈发激动:
“还有那均田制,意在让耕者有其田,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这是多少仁人志士梦寐以求却又难以实现的理想,大将军却敢率先尝试,这份勇气与担当,亦是令人钦佩不已。”
“至于改组都察院和推行考成法,更是直击官场积弊,让那些尸位素餐、贪赃枉法之徒无所遁形。”
“这一系列举措,环环相扣,紧密相连,每一项都关乎着大汉的兴衰荣辱,若非有大才之人,如何能构思出如此宏伟的蓝图?”
程忠听得是心潮澎湃,本来,他投降苏曜,更多还是形势所迫,如今听郭嘉这么一说,心中顿时生起一丝敬仰之意。
他站起身来,对着北方拱手行礼:
“大将军真乃当世奇人也!程某今日才知,自己之前对大将军的认知,实在是太过浅薄。能效力大将军麾下,实乃程某三生有幸啊!”
“是啊,能追随大将军,绝对是我等之福。”
郭嘉一边踱步,一边晃了晃手中酒葫芦,点头道:
“如今,我等肩负查办弘农杨氏案的重任,办好此案,这不仅是对我们能力的考验,更是对大将军信任的回应!”
“杨彪倘若敢在科举考试中动手脚,那便是他自寻死路,我们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还朝堂一片清明!”
见郭嘉话归正题,程忠也是重重点头:“都御史放心,程某定当全力以赴!”
“不过这科举考试事关重大,杨彪若要动手,必定极为隐秘,我们又该如何察觉呢?”
随着话题深入核心,郭嘉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后说:“这就需要我们提前布局了。”
“科举考试的考官人选,朝廷尚未公布,但杨彪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故而,我们可以先从考官的选拔入手,密切关注那些与杨彪关系密切的官员,看他们近期的举动是否异常。”
说着,郭嘉走到桌前,拿起一支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这些人是我之前重点考察的目标,他们都是杨彪的门生故吏,平日里与他来往密切,此次科举,极有可能成为考官。”
“我们必须要安排人手,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们有任何违规操作的迹象,立刻上报。”
“除此以外,我们还要特别关注那些与杨彪关系密切的考生。”
郭嘉继续说道:
“杨彪的门生故吏众多,谁家没几个想要当官孩子?”
“曾经,他们只需要得到长官的举荐便能出仕,如今则要与那些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同台竞争,少不得有人会动歪脑筋,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助自家子弟上榜。”
“这些人,也都是重点提防对象!”
“越是出身名门,却越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一次要把他们统统看住了。”
“一旦他们走关系,或者是搞作弊,咱们就可以主动出击。”
“再者,科举考试的试卷保管也是重中之重。”
郭嘉目光如炬,看向程忠:
“杨彪他们若想作弊,也极有可能会在试卷上做文章,或是提前获取考题,或是篡改答卷。”
“每一个环节我们都不能错过。”
见郭嘉心思缜密,程忠也听得慎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