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如今位高权重,却即将日暮西山的大唐首席权臣,忽然内心里就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第16章 泥雕木塑的裴寂
“呵~啊……”李宽坐着马车,离开了风暴的中心,殊不知此时他已经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姜去,母后说的皇庄,还有多久才到啊? ”耐心不是很好的二殿下,翘着二郎腿,以一种类似贵妃躺的姿势在马车内舒展着身躯。
“二殿下,稍安勿躁,”姜去坐在车辕上,一边驾驶马车一边回话道:“老奴预计,待会出了城,再行驶约莫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嗯……”李宽有些兴致缺缺地应了声,随后他直接选择躺平放空:“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暧,老奴晓的了。”姜去笑着点头道。
等到马车内没了动静,姜去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些,一抹淡淡的忧愁爬上他的眉间。
他与宫内其他的宦官不同。
姜去的来历很神秘,据他自己所说,他本就是李家家臣,只是因为后来在战场上负了伤,他便回到了陇右,成了太穆皇后的贴身护卫。
后来, 他更是被太穆皇后安排在了李宽身边,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死士,只不过,表面上,却是借了李二的手,顺理成章的成了李宽身边的常侍。
其实,同窦师纶一样,姜去同样搞不明白为何自家殿下会掺和这些个麻烦事。
于情于理,关于如何抵挡蝗灾,这些都不是李宽一个皇子该去考虑的事情。
当然,如果回头事情办砸了倒也无所谓,甚至更好,或许二殿下会就此消停一些。
可就怕最后事情让他给办好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姜去的忧愁,不知不觉化作了抽在身前健马上的两记响鞭。
“噼!啪!”
“唏律律!”健马长嘶一声,随后便开始发足狂奔,无视四散的人群,拉着马车飞快的朝城门处驶去。
“姜去,你要死啊!”被一阵“地动山摇”给惊醒的李宽,扶着有些泛青的额头,努力重新坐直身子。
“殿下,是这马儿久居深宫,太久未见到这么多活人,一下子来劲了。”姜去红着老脸,开始睁眼说瞎话。
“想办法慢些!”正伸手轻揉额头的李宽闻言没好气地道。
“是!老奴这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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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姜去努力让马车恢复平稳,慢悠悠地驶出长安城的时候,皇宫内,大殿之上,大唐贞观年间第一喷子魏征,此时已经火力全开。
只见他此刻出班站定,抱着笏板,对身旁心平气和的窦师纶怒目圆睁,随后他转头微微躬身,朝着龙椅之上,心绪不宁的李世民愤懑道:“陛下!臣魏征,参陵阳郡公窦师纶,目无朝纲法纪,肆意妄为,竟然为了阻止臣拦下今日逃学的二皇子殿下,欲与臣动手……”
魏征的一番话还未说完,龙椅之上回过神来的李二已经彻底黑了脸:“你说那个竖子,今日又逃课了?”
李二是真的有点绷不住了,本来方才他还在思考昨夜长孙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宽儿年幼,却仁孝,听闻陛下头疼蝗灾一事,这孩子便有心为陛下分忧,故而前来找到臣妾,希望臣妾能够助他一臂之力,臣妾便允了……”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李二,直到今日早朝时才想起,自己还没问皇后,到底允了这竖子什么。
结果好家伙,这一上朝,就碰到告状的了。
有心为自己分忧的大孝子今日又逃学了,窦师纶这个平日里的老好人也莫名其妙地掺和了进来。
看着下面依旧慷慨激昂的显眼包魏征。
李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裂开来。
“……还请陛下定夺!”
在李二回过神来之后,魏征已经发表完了他的正义言说。
如今,他身旁站着的窦师纶已经被这位人镜打上了佞臣的标签,外带某个已经出了城的皇子,更是成了某块“不可雕也”的朽木。
“定夺什么?”李二等魏征宣泄完自己的怒气,他不慌不忙地开始继续加温:“这竖子逃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能拿他怎么办?上手揍他?你信不信朕前脚揍了他,他就敢跑去弘义宫找太上皇哭诉,完事了搞不好还要再去一趟献陵(太穆皇后的陵寝),接着这竖子还要跟皇后告上一状。”
李二说到这里,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朕也是要面子的人,你难道希望千百年之后,后人读到朕和太上皇的《帝王起居注》,上面记载的全是这个竖子的顽劣行径吗?”
不得不说,当李二打起了悲情牌,群臣们也是无力招架的。
更何况,听完李二的解释,大家更多的是对自家陛下的同情。
家门不幸啊……
碰上个这么能折腾的二皇子,陛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陛下……”魏征听闻李二此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啥。
他没想到,这位只打过几个照面的二皇子,竟然是天字第一号的滚刀肉,这种撒泼耍赖的功夫,好似天赋一般,即便是朝中有名的程咬金,似乎也是拍马都赶不上。
后生可畏啊……
“好了!不说这些。”李二自揭其短,为的就是不让群臣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继续纠缠,就算儿子调皮,当爹的也不打算让外人帮着教导。
回头自个儿头疼去吧。
“蝗灾一事……”李二的目光扫过大殿,群臣纷纷低下了头颅:“朕已经派了无忌去山东筹措粮食,可如今形势严峻,朕担心远水解不了近渴,故而尔等需当尽心尽力,想办法劝说关中百姓今年早些收割庄稼,否则蝗灾一来,今年怕是要绝收了……”
李二将自己先前与房玄龄等人商议的决定当着百官的面说了出来,可应声者却寥寥无几。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筹粮是朝廷的事,这个虽然难办,但起码还有个章程在,未必就办不下来。
可劝治下百姓抢收粮食。
怎么说呢,哪怕大家拼着自己的官身不要,强令百姓提前收粮,可等到地方深得人望的乡老到府衙门口席地一坐,你那高高在上的权位可就不太顶用了。
因为唐律规定:老人过了一定的年纪,就能享受到豁免权:第一等为年龄七十以上,犯流刑以下,允许收赎;第二等为年龄八十岁以上,犯反、逆、杀人应死者,上请皇帝裁决;第三等为年龄九十岁以上,虽犯死罪,也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所以,如果你是一任地方官,在你的治下刚好有一位九十岁以上的老人,那么不好意思,你大爷(你大娘)还是你大爷(大娘):但凡你小子不干人事,人家可以大摇大摆闯进你的府衙,喷你一脸唾沫,你还不敢说啥。
甚至于六部衙门里那些不用到地方去的官老爷,人家或许不会闯进你办公的府衙,但是去你家坐坐,你敢不扫榻相迎?
结局还是一样的嘛!
是以,李二此话一出,大家的回应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众人皆知此事是何等的艰难。
“陛下,”房玄龄看了一眼文官队首,一直充当泥雕木塑的宰相裴寂,便自觉出班,接过了李二的话茬:“臣毛遂自荐,求调户部司农寺,负责蝗灾一事。”
关键时候,自己人还是起了巨大作用。
李二深深看了一眼依旧老神在在的裴寂,语气带着几分隐怒:“准!”
不知为何,仅仅只在须臾之间,一股巨大的怒火便从李二的心中升腾而起。
他看着殿中群臣,忽然觉得自家那个爱胡闹的竖子似乎远比眼前众人顺眼的多。
只是,这个竖子眼下又在做什么呢?
龙椅之上的李世民,目光不由从群臣身上转向殿外。湛蓝天空,白云悠悠,这位原本忧心国事的千古一帝,忽然没来由地挂念起他那从来都不怎么乖巧懂事的二儿子来……
第17章 梦见祖母
无所谓被自家老父亲惦念不惦念的二皇子殿下,经过两个时辰的长途跋涉,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玉山脚下某处稍显破败的农庄。
当李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那灰扑扑土路上,偶有面露菜色的庄户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见到自己,便连忙低头,小心翼翼地绕开马车,然后匆匆加快脚步,离开他们下意识认为的“是非之地”。
不知怎的,李宽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蝗灾,让他明知眼前这些可怜的庄户们此时顶在烈日下劳作不过是做无用功,还是因为自己哪怕出言提醒,对方也不肯相信自己。
“唉!这老天爷不长眼,可真让人心烦!”李宽忽然朝路边啐了一口。
他身边的姜去挑了挑眉,作为李宽的家臣兼死士,对于自家殿下此刻的行为,他想要提醒对方:您的祖父还有父亲可都是九五之尊,是天子,您作为天子的后辈,说话该有些忌讳。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那便是充耳不闻。
毕竟在姜去看来,李宽这句话骂的也没错。
自贞观伊始,整个大唐帝国都接连天灾不断,除非是真正的反贼,就指望老天爷再狠个一两年他们好揭竿而起,剩下的唐人,哪个心中不曾有此怨言?
李宽看了看日头,此时已近正午,留给他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姜去,”李宽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农庄,扭头对身边的姜去问道:“这庄子上,有没有我要的大宅子?”
虽说出宫之前,李宽就说了自己的要求:需要一处皇庄,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宅院,方便他囤积粮食。
长孙对此也答应的很爽快,并且表示会安排人手将答应他的一万贯铜钱一并送去。
可眼下,李宽看着眼前皇庄败落的景象,他的心中难免有些迟疑。
这地方真的有母后说的那么靠谱儿?
“二殿下,”姜去自然也猜到了李宽的内心想法,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李宽解释道:“这云梦庄,隶属蓝田县,此地原本的归属,是隋朝豪阀宇文世家,庄上更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别苑,原本是宇文家族用来避暑所建,如今虽然稍显破败,但是并不影响您拿来作屯粮之用。”
“成,带我去看看。”李宽点了点头,随后便示意姜去在前面带路。
“唯!”姜去应了一声,当即走在前方开路。
待主仆二人走了一段路以后,李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姜去已经带他远离了农庄,两人在经过一大片竹林之后,拐了个弯,接着,一座巨大的庭院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家伙……”不算那入眼十几丈宽,剩余隐入竹林里的院墙,李宽指着那大门前两头巨大的石狮子,不由对身边的姜去发出感慨:“宇文世家真他娘输得不冤!这可是他们修来用作避暑的别苑!结果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咱家在陇右祖宅门口的那两头都大,大得多!真他娘的……真他娘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李宽说到最后,更是止不住地摇头叹息,看得出,他是真的被世家大族的豪奢给震惊了。
而姜去,此刻也很震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二殿下,好诗啊!”虽说姜去不过一个粗坯武夫的出身,但是自打入宫后,他也读了不少书,对于文学的鉴赏能力,还是生出来一点的。
“当然,这可是诗……”李宽闻言正准备搬出诗圣杜甫,加以夸赞时,他忽然意识到,咱们这位诗圣外加一位酒中仙,都是几十乃至上百年后的人物,不适合现在拿来说。
当然,李宽也不打算将对方的才华拿来装裱自己,他相信自己会留给诗圣诗仙,以及所有后世之人一个更加辉煌灿烂的大唐,所以,文化人咱就别当了,咱是死后得进武庙的!
于是,连死后进什么庙都想好了的李宽,打了个哈哈:“好吗?我也不记得是从哪里看来的了,反正这个时候拿来用,还挺应景的。”
说完,李宽也不打算等姜去继续追问,他指了指大门:“有钥匙吗?”
“有的,”说起正事,姜去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掏出一串钥匙,那是长孙皇后今早派人送来的:“老奴这就给您开门。”
随着门锁打开,那道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李宽进入别苑后,他才深刻的体会到,先前自己念叨的那两句诗,多多少少还是保守了。
虽说他李宽也不是很识货的主儿,但是光入门影壁这一块儿,李宽就深刻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封建社会的腐败。
接近两丈宽的影壁,汉白玉造,那影壁上的壁画,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麒麟,按照李宽的猜测,那上面用到的颜料大概率是珍稀宝石磨碎加工后制成的,否则壁画经过这么些年的风吹雨打,不可能依旧色彩鲜艳如此。
腐败啊……
李宽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叹。
那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那紫檀木搭建的廊桥,那飞檐下兽嘴里叼着的纯银铃铛……
李宽忽然生出一种感叹来……
这他娘的,果然是有钱人的快乐,没见过世面的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我说姜去,”李宽一边往里走,一边发出自己的疑问:“这府中这么些值钱的东西在,我母后还有老爹,就没派人看着?”
姜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解释道:“二殿下,您看到的这些,是当时搬不走,或者说搬走了跌份儿的东西,老奴记得光是从这种府上充入国库的玉珊瑚,就有七八尊之多,最大的,有一人多高……”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李宽觉得自己再听下去,这庄子上的狐狸就该叫了。
“所以,这院子目前没人看着?”片刻后,李宽稍显迟疑地开口问道。
“竹林之中,有一队玄甲军。”姜去闻言老实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