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终于清醒了的楚王殿下,先是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正冲自己微笑的裴承先:“你小子这么晚来,有事?”随后李宽又用下巴指了指对方身后站着的那个身着布衣,神色有些拘谨的少年:“这位兄弟是?”
“族兄,这位就是楚王殿下。”裴承先也很苦恼,自己的族兄自幼丧父,生性又有些木讷,不通人情世故,故而这次哪怕他在宽哥儿面前有心为其谋出路,可心里终究还是没底的。
“楚王殿下,”那木讷少年恭敬地朝楚王行了个礼,随后……便不说话了。
“哇……”饶是向来不守规矩的楚王殿下这会儿也被对方的直愣愣给震惊了:“承先啊,你这族兄……好有个性啊……我喜欢!”
“宽哥儿,他一向不善言辞。”裴承先还在努力找补。
“先不说这个,你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他?”楚王殿下已经看出来了,裴承先这臭小子,这是摆明了打算把人塞给自己啊。
“宽哥儿,先不说这个,你的伤……不要紧吧?”裴承先显然不打算先回答李宽的这个问题。
“你他娘的……”李宽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才语重心长地对裴承先道:“先前李怀仁他们来看望我的时候,你为啥不来啊?咋的?觉得自己家道中落,我们就不是兄弟啦?想啥呢?咱就先别提李怀仁那臭小子如今都快被他爹赶出郡王府了,咱就只说李思文、秦怀玉 、这俩也是家中次子,父辈的爵位跟他们没关系,可他们不也照样成天跟本王,乐乐呵呵地到处耍么?你呀,就是心思太重!”
“我说宽哥儿……”裴承先被李宽这么一通抢白,心中顿觉感动又好笑:“你误会了,我没你说的那么脆弱。其实……我之所以才来看你,是因为之前我向汉王告了假,留在长安为我这位族兄接风洗尘,随后才与其一同赶来骊山。”
“嚯……”楚王殿下闻言面露诧异神色:“你这个一毛不拔的小气鬼,居然还舍得给人接风洗尘?”
“宽哥儿……你这话就过分了啊……”眼见即将蒙受不白之冤,裴承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当初你哪次请客,最后不是我去结的账?”
“嗯……”面对好兄弟如此直击灵魂的发问,我们的楚王殿下决定先抛开事实不谈:“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嘛……你小子咋记得这么清楚呢?承先啊……咱们做兄弟的,可不能计较这些啊……”
“得……又成我计较了……”裴承先闻言直接无语凝噎:“宽哥儿啊……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是,”楚王殿下骄傲地抬起下巴:“本王当年在长安城,就是这么的拽!如今也一样!”
“哈哈……”裴承先听到李宽说出这话,忍不住放声大笑,宽哥儿还是和从前一样……
许久之后,笑声渐歇。
“宽哥儿,我这族兄……”裴承先刚想开口表示自己的族兄如何如何的不凡,结果他的宽哥儿压根就没等他把话说。
“兄弟,”楚王殿下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位裴承先的族兄:“以后就跟着本王混,如何?”
“殿下……”那木讷少年见李宽如此坦率,不由一愣:“您不该先考校在下一番吗?”
“你倒是个实诚人,”李宽闻言先是笑了笑,随后他先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番后,才缓缓开口道:“说实话,本王也不知道为啥,打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本王就觉得你瞧着挺顺眼的。可能这玩意儿就叫合眼缘吧……所以你别有啥负担,更别觉得自己欠了承先人情,当然,承先也不要觉得自己欠了本王的人情。怎么说呢,这位兄弟,你与本王的相遇,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
说实话,楚王殿下也就是平日里懒得研究人情世故,所以这会儿他为了减轻裴承先和他族兄的心理压力,那真是将“楚王的体贴”发挥到了极致,当然,哪怕到了极致,却也依旧简单粗暴毕竟楚王殿下这人,可能压根就不知道啥叫体贴吧……
“宽哥儿……”裴承先是抚了抚额,随后半是无奈半是玩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这有啥?”楚王殿下闻言摆了摆手。
“宽哥儿……我也与你说句实话,我这族兄因为在河东老家遭遇了祸事,这才前来投奔我的……”虽然那点祸事在楚王殿下这里屁都不是,可裴承先还是觉得该坦诚相待。
“呵~啊~~"楚王殿下打了个哈欠,随意问道:“什么祸事?”
“因为求学一事,遭人排挤。”裴承先的族兄小声答道。
“哦?”楚王殿下很好奇,这小子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排挤你的?算了,这都不重要。对了,你要讨回公道不?本王可以派人去一趟河东的。唉,别这么看着本王,承先了解本王的,本王待人一向赤诚。”
“宽哥儿……咱能不能不要这样赤诚了啊?”裴承先有些顶不住了:“你楚王殿下的铁骑去一趟河东,全天下的士族都得寝食难安!”
“嘿,本王有这么嗯……威风吗?”楚王殿下来劲了:“不行,本王非得试试不可……”
“……”裴承先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知道宽哥儿这人仗义,但……你仗义成这样……那就很难让人顶得住了……
“殿下,排挤我的是我的族人,所以您还是让我自己在将来讨回这个公道吧。”那木讷少年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的光芒仿佛那开了刃的刀剑。
“那行吧,本王听你的。”楚王殿下现在真的很想睡觉了:“以后,你就是本王麾下的人了,放心,有这层身份在,这天下间就再也没人能动你。当然,前提是你小子别犯事儿,你要犯了事,本王就只能自行清理门户了,你听明白了吗?”
“宽哥儿,高义!”裴承先率先朝大哥拱手言谢。
“你滚一边去。”楚王殿下现在看到这狗东西装象他就烦。
“楚王殿下!”不同于裴承先的心安理得,他的那位族兄此刻是真的感受到了楚王“礼贤下士”的心意:“承蒙殿下不弃,愿意收留在下,在下当感激不尽!从今往后,我裴行俭愿为殿下誓死效忠!”
“嗯?!”本来已经计划把人安排下去自己再继续蒙头大睡的楚王殿下,被对方最后一句话给惊着了:“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殿下,我叫裴行俭。”裴行俭这会儿还以为可能是自己方才咬字不清,让楚王殿下没听清自己的名字。
“哦……裴行俭啊……”楚王殿下点了点头,随后,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疯狂抽搐的嘴角,继续道:“那没什么事,早点下去休息吧,本王明日再与你商讨对你的安排。”
“唯!”裴行俭轰然领命。
而一旁的裴承先,显然比自己的族兄聪明多了,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老大:“宽哥儿,那你早些安歇。”说完,他便带着裴行俭离开了。
待四下终于无人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喜提传奇猛将的楚王殿下,终于忍不住发出了骇人的笑声。
承先啊承先……你小子可算是上道了!
嗯,回头本王该找个什么理由,给我的好兄弟送去五匹汗血宝马呢……
苦恼……苦恼啊……哈!
第416章 苏定方的骄傲
翌日,清晨。
一夜好眠的楚王殿下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帐篷内,对召集来的家臣们宣布团伙新成员:“裴行俭,出身河东裴士西眷,以后他也是本王的家臣,大家要好好跟他相处呀。”
“……”裴行俭没想到,这一夜过去,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楚王殿下的家臣:“殿下……行俭在您麾下未立寸功便得此优待,这可如何使得……”
“唉!行俭此言差矣!本王对你,有信心!”楚王殿下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了对裴行俭的欣赏。
“殿下……”宇文擎虽然昨晚在帐外兢兢业业守了一夜,可这会儿看楚王殿下又开始“礼贤下士”上了,他的心中难免生了出一种“被偷家”的感觉:“您容臣说句心里话,您的麾下,可不养庸人啊……再说咱如今也不缺……那啥……的人手啊……”
“你得了吧你。”楚王殿下有时候也是挺服气宇文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你是不是想说,在行俭没来之前,咱们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宇文擎啊宇文擎……你怎么可以比本王还膨胀呢?这可要不得啊……”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擎觉得话题又被家主给带歪了,可他嘴笨,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于是一时之间,这位楚王殿下的心腹爱将顿时急得面红耳赤。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家臣之中真正有脑子的人站出来继续上强度了。
“殿下,你为何如此中意裴行俭呢?难道就因为他的大哥是隋末‘万人敌’裴行俨吗?”一个晚上,已经足以让王玄策了解到裴行俭的来历了解得一清二楚。
“什么?裴行俨是行俭的大哥?!”楚王殿下还真就把这茬给忘了,其实说来也不怪他,这货能记住裴行俭,都得亏此刻正在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苏定方这位在未来大放异彩的大唐名将,他的弟子正是此时还与他不相熟的裴行俭。
“殿下,论起武力,我远不如我的兄长……”裴行俭是个老实人,说实话,他昨晚想了一夜,都想不明白楚王殿下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器重,起先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族弟,毕竟他就是再老实,也不会相信楚王殿下先前嘴上说的那番客套话,后来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死去的兄长名头太大,才让楚王殿下对自己也抱有了期望……可现在,裴行俭不这么看了。
楚王殿下似乎真的笃信自己在将来会有一番成就。
这份信任,甚至超过了他裴行俭自己对自己的信任。
所以裴行俭又开始不自信了这个从小一路饱经风霜长大的少年,此时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楚王殿下对自己这份厚重的情谊。
“行俭啊,你别对自己有什么压力。”楚王殿下何尝看不出裴行俭此刻内心的忐忑,于是他愈发和颜悦色道:“本王对你的欣赏,源于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你的不卑不亢,当然,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本王决定留下你,确实是在给承先面子,可本王器重你,那就不是任何人的面子了,往后,你须得好好努力表现,向所有人证明你对得起本王的这份器重,不然……”楚王殿下说到这里,举起手,朝对方晃了晃手里的拳头:“你的家主优点不多,但在以德服人这件事上,那可是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咳咳……”契何力和阿史那思摩等人见楚王殿下又开始整上活儿了,这些曾经的受害者忍不住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怎么?”楚王殿下如今早就跟这帮异族大将不见外了:“武德就不是‘德’啦?你俩谁有意见?有意见站出来,等本王腿脚好利索了,咱们练练?”
“别……别别别……”阿史那贺鲁现在就服楚王殿下这股子蛮横又不要脸的劲儿:“殿下,我们服,肯定服!”
“这还差不多。”李宽闻言点点头,随后再次看向此时面上难掩激动之色的裴行俭:“先前是本王自作主张了,现在本王正式问你一遍,裴行俭,你愿不愿意成为本王的家臣?从今往后,给本王用心效命?!”
“殿下,此乃行俭所愿,只是先前不敢请也!”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裴行俭知道,再矫情下去,那就不合适了。
“成,”李宽点了点头,随后朝想再度向自己进言的王玄策摆了摆手:“玄策,带着其他人下去,对了,苏定方和裴行俭留下,本王有事要交代他们俩。”
“唯!”王玄策当即躬身领命,随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帐篷。
“殿下,不知有何事需要臣为您去办?”苏定方也有些惊讶楚王殿下为何会要将自己留下来,这会儿……殿下应该像当初收服自己那样,好好给裴行俭画……嗯,塞饼啊……
“明年开春后,你不是要去高昌了么?”楚王殿下可算是为大唐江山操碎了心:“届时本王会派两百亲卫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你去了高昌以后,不要有任何顾忌,该干嘛干嘛,捅了篓子能打就打,实在打不了就先退回关内,等着本王带兵来替你找回场子。”
“殿下……”刚刚还在心中腹诽楚王殿下的苏定方,这会儿可真有些内疚了:“您放心,苏烈并非贪生怕死之人,那高昌城绝对不会在臣的手中丢失!”
“那合着你非得死一下证明自己刚烈呗?”楚王殿下有时候就闹不明白了,怎么苏定方如今也开始朝宇文擎看齐了:“你不要曲解本王的意思,在本王眼里,你一个苏定方比整个高昌城重要得多,城没了,本王可以重新夺回来,你没了,本王上哪儿再找如此能打的心爱战将去?”
“殿下只管放心,苏烈死不了,高昌城……更丢不了!”苏定方就是苏定方,他有他的骄傲和原则。
第417章 李二陛下在犹豫什么
“……”面对苏定方的保证,楚王殿下在沉默良久后,终究还是选择了默认他誓死与城共存亡的做法:“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干……本王回头再加派点人手就是了……”
“苏烈,谢过殿下!”苏定方此时感谢的不是楚王殿下要增派人手保护他,而是楚王殿下对他身为军人的某种坚持的理解。
“你谢我也得拿点实际行动啊。”李宽闻言朝苏烈指了指他身后的裴行俭:“行俭到时候也会跟着你去高昌,本王给你三年时间,把这小子历练出来,没问题吧?裴行俭,你对此事有没有意见?”
“行俭谢过殿下!此等福缘,行俭自然是求之不得!”虽然裴行俭背井离乡的初衷不过是想来长安后为自己寻求一份能够安身立命的差事,可如今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如何会不珍惜,此刻,这个木讷的少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只见他在感谢完李宽后,转头便朝苏定方跪下,继而三叩首:“苏将军,行俭在此先谢过苏将军栽培!”
“……”苏定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神色真诚的少年,不免想起自己当初的遭遇以及李靖大将军对自己的提携之恩,于是他在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道:“起身吧……往后,我自会好好教导你!但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若吃不得苦,那趁早滚蛋,记住,宇文擎这人虽然浑,但他有一句话老夫是很认可的那便是楚王麾下,绝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你听懂老夫话里的意思了吗?!”
“回苏将军的话,行俭听懂了!”裴行俭闻言大声答道:“行俭不会当废物!”
“很好!”苏定方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
“那是……”楚王殿下接过话茬后顿时感到了不对劲……
果不其然,只见帐篷门口,提着一个食盒的李二陛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御下有方的兔崽子:“楚王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臣苏定方,参见陛下!”苏定方见是天子亲临,当即向其躬身行礼。
“苏爱卿,这高昌城,朕往后可就放心交给你了。”李二陛下其实对苏定方很看好,可奈何某个竖子下手是真趁早……
“臣一定誓死守卫高昌城!”面对李二陛下的期许,苏定方当即便给出了保证。
“……”而一旁的楚王殿下看着此时满脸肃容的苏定方,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念头:这昏君……怕不是要跟本王抢夺家臣吧……
就在楚王殿下心中忧虑的时候……
“草民裴行俭,参见陛下!”裴行俭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扑通扑通的狂跳,眼前这位,可是用一场震古烁今的虎牢关之战,打败了自己杀兄仇人的大唐皇帝啊……
“以后见了朕,可以称臣。”李二陛下点了点头,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帮儿子一把。
“爹,你过分了嗷!”楚王殿下觉得自家老爹当昏君真的是阔以明明自己是为了救下他,而且是接连救下他两次才受的伤,结果对方居然趁自己腿脚受伤不良于行,公然挖自己的墙角,而且还接连挖了两次……
呵……光看这次数还前后呼应上了……
楚王殿下觉得自己悲愤极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待会儿怎么向皇祖父告状了。
“你小子最好别以你那小人之心,来度朕的君子之腹!”李二陛下眉毛微微一抬,便成功震慑住了准备开始整活的儿子。(注1)
随后李二陛下便继而向苏定方和裴行俭摆手:“行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唯!”苏定方和裴行俭见状,当即领命退下。
“嘿……爹,我可警告你,皇祖父他老人家可是很快就要来骊山了……”楚王殿下如今腿脚有伤,是断然不可能跟自家老爹玩“绕柱”游戏的,所以眼下他只有靠着皇祖父的威风勉强撑撑场面。
“你这竖子啊……”李二陛下将食盒放到一边的桌上,然后将其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塞满了炙羊肉的白馍,随后递给了对其望眼欲穿的好大儿:“赶紧吃,吃完了朕有事要跟你说。”
“边吃边说也一样。”楚王殿下咬了一口肉馍,说话有些模糊。
“你确定你要现在跟朕商讨关于给你赐婚的事情?”李二陛下突然给儿子来了一记猛料。
“唔……咳咳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的楚王殿下,顿时就惊呆了:“不是,爹,你干嘛突然跟我提这个?”
“这是你皇祖父的意思……”李二陛下转身给儿子倒了一杯水,以备不时之需:“他前些时日说自己老是做梦,梦见你小子将来快四十了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他急了,非逼着朕给你赐婚……”
“……”楚王殿下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皇祖父这臭烘烘的爱:“不是……爹,我咋觉得这理由听着像是你俩编的呢?”
“虞家的闺女儿如何?”李二陛下已经不打算给儿子同自己周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