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为时已晚。
当乐师停止了演奏,舞姬们依次退下的时候。
自称“陇右麒麟”兼“长安幼龙”,又号“大唐雏凤”……总之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祥瑞拟态加身,使之看起来不那么像人的“老李家结出来的超大苦瓜”在宫里宫外皆享有赫赫声威的二皇子殿下,此时正背着小手,已然跨过了大殿门槛。这位虎头虎脑的“小李二"自打进殿起,便带着一股好奇的目光,左右打量着向正飞速向大殿两边屏风后退去的舞姬们。
随后,众人便只听见他口中啧啧有声感慨道:“堕落啊!腐败啊!国家养士百八十年,难道是让你们这些人陪着我祖父在这里饮酒作乐的吗?!”
嚯!一上来,攻击性就直接拉满!
这,就是二皇子李宽!
李渊闻言下意识地便伸手捂住了脸,却难掩满脸的痛苦之色,而坐在他下首的裴寂也不由张大了嘴巴。
不是,你个小兔崽子,如今满打满算,我大唐建国才十一年,你他娘的“百八十年”的说法是怎么来的?
咋的?敢情杨广那个昏君给老哥几个发的俸禄,那是替大唐养的士?
好家伙……九泉之下的隋炀帝要是知道你说的这话,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撑开棺材板爬出来,来找你这个竖子好好聊聊天。
第3章 开始整活
“竖子,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李渊黑着脸,狠狠瞪了李宽一眼,语气凶狠。
然而了解他的裴寂却知道,相较于李世民其他的儿子们,李渊对待李宽,是不一样的。
毕竟这位二皇子,当初是养在太穆皇后身边的。
武德七年,李渊提出要将李宽过继给他已逝的第五子李智云,却遭到了这位窦太后的极力反对。
也是同年,这位抚养李宽长大的祖母因病逝世,这让李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始终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里。
后来,发生玄武门兵变,李二当了皇帝。
可李二登基之日,李宽却在事后跪在弘义宫外,大声背诵《陈情表》。
彼时心如死灰的李渊,在听到孙儿此举后,不由潸然泪下。
只因为其中有一句“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李宽敢在那样复杂的局势下坚定的表达出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要将祖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回报到李渊身上。
此举所承担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虽说李世民对于儿子隔代亲的行为或许心存芥蒂,但他不会说什么。
可当初陪着李二在玄武门砍进砍出的那帮有从龙之功的大臣们呢?
单凭这一点,李渊便不再对李宽这个孩子心存芥蒂。
当然了,这是李渊从前的想法。
在这之后,逐渐变得开朗的二皇子殿下,算是彻底放飞了自我。只不过……他的“开朗”,那都是用所有人的自闭换来的……
比如眼下,这位二皇子在见到自家祖父后,便直接一溜儿小跑盘腿坐到李渊的身边,爷孙俩直接共用一个案几。这换做寻常人家,可能也算寻常事,可若祖父是李渊这位太上皇,那事情便不寻常了。
当然,在座的几个老臣都是有眼力见的,这会儿也没谁开口说某竖子此举不知礼,毕竟这位“小李二”真正“不知礼”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大家是早就见识过的。
就说最近吧,听说这位大爷才将自己的弟弟三皇子李恪给吓出病来,大家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处罚他的,居然眼下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费解,实在是令人感到费解。
“祖父!”李宽坐到李渊身边,大声叫了一声祖父,然后伸出手,拈了一片桌上的炙羊肉,接着自来熟一般,拿过李渊的酒壶,直接对嘴饮了一口。
“哈!还是祖父这里的葡萄酿好喝!”李宽叹息一声,仿佛搁李二身边受了多少苦似的。
“哼!兔崽子!”李渊见状摇了摇头,笑骂道:“”祖父似你这般大的年纪,喝酒都只能偷偷地喝,你倒好,明目张胆,还抢我的!”
“唉!”李宽见状直接不满道:“祖父,此言差矣!喝酒的事,怎么能说是偷呢?您那是独自品尝寂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我祖父高雅!乃名士风流! ”(注1)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二皇子殿下,好诗,好诗啊!”坐在裴寂下首的,是萧,任尚书左仆射,爱好文学,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
所以他出现在李渊的老臣队伍里,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客气,客气!”李宽随意地朝这位杨广的妻弟拱拱手,而他这般敷衍的态度,萧倒是没有过多计较,抚须一笑,并不在意。
但这并不妨碍李渊照着孙儿的后脑勺来上一巴掌:“竖子!为人当知礼。”
“啊啊啊,好好好。”李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此刻敞开胸襟露出一圈护心毛的李渊,忽然觉得祖父他老人家还真是幽默呢。
“你上我这来,是干嘛来了?”李渊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随即又嫌弃酒壶被李宽对嘴吹过,便让宫人重新上了一壶酒。
“孙儿这不是……”李宽小心斟酌着词句:“与您许久未见,甚为想念嘛。”哄老头儿开心的话,李宽是张嘴就来,要不是他说话的时候还挤了挤了李渊,想将那盘炙鹿肉占为己有,那他的话应该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哼,”李渊瞪了他一眼,深知这小子是上自己这来避难来了,但他也不揭穿,而是举起酒杯,朝着下首的诸位老臣们道:“来来来,饮胜!”
如今的李渊,生命里只剩下三件事,醇酒,美人,还有宿醉……(注2)
疾风……疾风太上皇李渊,算是已经彻底的开始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俗话说,有昏君,那就得有佞臣。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昧,作为李渊的头号狗腿子,裴寂开始了对李渊的日常吹捧,什么“尧舜禹汤,”“千古未有之圣君”这种老掉牙且酸到上头的车轱辘话,这缺门牙儿的老头儿那是张口就来。
你别说,人家李渊还就吃这一套。
在裴寂的连环马屁以及其他老臣们不断的点头附和下,李渊此刻已经开心地找不到北了。
而李宽,看着面前这帮厚颜无耻的老家伙……嗯,萧除外,因为他注意到方才对方始终不发一言,刚刚端酒的手都在哆嗦。
总之,李宽被这帮厚颜无耻的大臣们给震惊到了。
真的,李宽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大家要喝酒了。
因为不喝酒,这么不要脸的话,哪怕你是厚脸皮,你也说不出口。
但李宽觉得,这帮大臣们还是太弱,自己有必要给他们上一课。
“啪!”李宽忽地猛拍一下案几,惊得殿内众人抬起头来,看向他。
“裴公此言差矣!”李宽有一点随李渊,那就是喝点酒,就上头。
此刻他的脸色陀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已经到了“孙儿三分醉,演到爷流泪”的最佳状态。
而这,同时也代表一件事。
他李宽,要开始整活了。
第4章 没有一顿打,是无辜的。
李宽用志得意满的目光环视一圈,仿佛傲视群雄。
拍马屁都不会拍,还得本王给你们打个样!
“话说我祖父自打出生起!就与常人不同!”
李宽一开场,就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当年……我祖父出世,满室生香!天边落满了彩霞!甚至还有一只凤凰落在了府上的东北角!这是什么?这就是祥瑞啊……”
李渊见孙子大言不惭的编排自己,他笑呵呵地抚着胡须,看李宽在那儿大吹特吹,下首的老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但谁都没出言打断李宽。
毕竟正主儿现在可笑呵呵地听着呢。
“我祖父二十岁那年,皇帝出巡,他为其驾车,那时便有人言:大隋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李宽说着,猛地一拍桌子,让一旁的李渊和殿下的大臣们怔愣半晌,大家谁都没听过这档子事儿啊。
“我祖父低调!”李宽的解释随之而来:“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直到大业十三年,我祖父依旧时常与友人哭诉道: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而功业不建,是以悲……”(注1)
“噗呲……”
李渊绷不住了,刚饮下的一口酒水瞬间就喷了出来。
“宽儿……你……”他看着侃侃而谈的孙儿,神色复杂。当然,更复杂的……是孙儿的成分……
你可真是好样的……为了吹捧祖父,今日也算是耗尽你的所学了……
而下首的群臣们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地使了几个眼神:昭烈皇帝的棺材板,当真是快要压不住了……
“也就是在大业十三年!”李宽才不管旁人怎么想,继续大吹特吹道:“那年天下英雄掀起无数烟尘,大势渐起,而我祖父受天命于危难之间,斩杀白龙,起兵于晋阳……不过短短六个月,便攻破了长安,尔后在炀帝遇弑后,他才肯自立门户,建立了新朝……
那年的渭水河畔,有我祖父横刀立马的身影!”李宽说着,不顾身边面色潮红的李渊,他兀自起身,大声道:“我祖父曾言:‘我本陇右一匹夫!天下于我何加焉?!’(注2。)
什么是真英雄?
什么是大丈夫?”
李宽眼中带着几份自傲,扫视下首的群臣,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没把“大唐兴,李渊王”这段给加进去。
后悔,后悔啊。
这位二创简直能创死原创的二皇子殿下,今日为了博得祖父欢心,好让对方替自己挡下稍后李二对自己的进攻,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李宽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李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直都行事出人意料的孙儿,眼中带着感动和欣赏。
他自然是明白这臭小子为了拍自己的马屁,估计是把仅有的那点学识都给用上了,但最后那句“我本陇右一匹夫,天下于我何加焉。”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剽窃来的,但是没关系!有心了!
“好了,宽儿,扯这些作甚?陪祖父吃酒!”出身跟“匹夫”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的李渊,此时笑咪咪地拿起筷子,往李宽的碗碟里添了点菜,然后自顾自的举起酒杯饮了起来,颇有几分英雄迟暮的味道。
“祖父啊!”李宽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忽然坐会李渊身边,抱着老人家的胳膊哭诉道:“您给评评理啊!我爹那个昏君他不讲武德啊……”
“咳咳咳!”
坐在下首,最先回过神来的裴寂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为李渊死忠的立场了,见二皇子口无遮拦到敢称呼李二昏君的地步,他也连忙通过一串咳嗽强行打断对方的施法:“二皇子殿下,慎言!”
“啪!”
“慎言你大爷!!”原本还哭丧着脸的李宽,闻言顿时猛的一拍桌儿,随后又对裴寂呲牙咧嘴道:“你老小子到底是哪一头的?!”
不得不说,李宽的这般反应,算是让在场的众人开了眼。
尤其是李渊的老臣们。
总觉得……我们中间……貌似混进来一个真正的忠臣?!
嗯……这就着实很难让人绷得住啊……
萧望着抱着李渊的胳膊朝裴寂怒目而视的李宽,他忍不住扶额摇头,心中轻叹:你们老李家……还真是……代代出孝子……而且这个也行二……
“宽儿!你怎可对裴寂如此无理?!”李渊嗔怪地看了李宽一眼,但是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毕竟对于李宽方才指责裴寂立场不坚定的话,李渊其实也是略有认同的。
怕什么?这里好歹还是我的地盘。
“祖父!”李宽还要争辩,争取给裴寂这老王八蛋多上点眼药。
“说事情!”李渊略带好笑地瞪了李宽一眼:“臭小子,今天这么卖力的哄祖父开心,是不是又闯祸了?嗯,我估摸着,还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
“祖父英明。”李宽嘿嘿一笑,随即又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先前殴打并且事后恐吓李恪的事给说了一遍。
李渊听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看向李宽:“所以,你担心你大哥罩不住你,所以上我这儿请救兵来了?”
“祖父,没得法子。”李宽摊开手,作出一副坦白从宽的架势:“您是知道我的,我要是真的存心欺负三弟,我就不事后吓唬他了,更不会揍他,我直接出宫找魏征聊会儿天,这小子就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还遗臭万年……”李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好似成竹在胸的孙儿,对于李宽的自信,他都有些无力吐槽了:“不过是些宫人罢了,虽说恪儿此时是做得不对,但你小子就对了?身为兄长,殴打弟弟,还外加恐吓……”
李渊说到这里,见孙儿依旧满脸的不服,他心知这顿说教八成是徒劳无功。
罢了,这臭小子打小就主意正,虽说此次行事有些矫枉过正,但出发点却是好的,毕竟在李渊看来,皇家的子嗣,还是该有些规矩,小小年纪不知善恶,无心之恶,比恶更恶。
一念至此,李渊便不再打算过多指责孙儿,他抬手摸了摸孙儿的脑袋:“祖父回头就派人通知你爹,让他就此事不要对你过多指责,只是往后你行事切记勿要莽撞,三思而后行,不然,下次求到祖父这里来,祖父可懒得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