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不知何时起,因为有李宽这么一个妖孽一般的家伙存在,李二的儿子们,如今个个都有望成为人精。
“太子如此友爱兄弟,当真不负贤良之名。”虞世南笑呵呵地为李承乾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李承乾闻言抿了抿嘴,偷偷看了李世民一眼,见老爹脸上并无不满神色,才小心翼翼道:“当不得虞公如此谬赞。”
呐,这就是某贤王和太子殿下的差别了。
要是虞世南这么夸奖李宽一句,后者不抓着对方的胳膊问上个十几遍“岂无故?公再曰!”是绝对不会撒手的。
搞不好,李宽还会把跟他一面之缘的“忘年交”,太上皇的起居舍人颜术叫来,叫对方好生记录。
如此头等大事,若是不蹭一蹭《帝王起居注》(李二陛下肯定是不会让他蹭的),李宽就不叫李宽了。
“虞卿,”满意儿子谦虚态度的李二,此时神情总算是变得温和起来:“你来寻朕,所为何事?当然,你若是追着朕想要领罚,朕也会仔细考虑一二的。”
当李二可以半开玩笑与大臣说话的时候,这便代表他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
故而,虞世南也终于鼓起勇气,放弃原先拐弯抹角,迂回取胜的打算,直接开门见山道:“陛下,老臣……想收楚王殿下当关门弟子。”
“你说啥?!”突闻如此喜讯的李二陛下倏地站起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你可别后悔!”
虞世南:“……”
"虞卿?"李二看着一言不发的虞世南,脸上的神情,竟是破天荒的有些紧张。
“陛下……”沉默半晌的虞世南,忽然笑眯眯道:“本来是不后悔的,但是陛下你要这样……那就可得容老臣悔上一悔了……”
哟,看这架势,知悔不愿悔?
李二心中有数了。
“哈哈,虞爱卿莫要误会,朕的意思是,虞爱卿真是慧眼识……才啊!”李二也不傻,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失态后,他便连忙开始补救,只是连着两声“虞爱卿”,听得一旁跪着的李承乾直打摆子。
父皇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无底线的呢……
不过……
李承乾眉头轻挑,看着李二与虞世南君臣相合,正在亲切交谈,心里想着今后宽弟能得虞公教导,怎么看,都算得上是好事一桩啊!
于是,当下他便由衷的开始为李宽感到高兴起来。
只是……可怜的太子殿下,尚且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的东宫,正在被自己的弟弟偷家呢。
当然,在李宽真正展开拆迁行动之前,还去了一趟武德殿。
于是,此时和虞世南相谈正欢的李二陛下尚且不知,被他收藏在武德殿内,随他征战多年的那把马槊,业已失窃,并且很快就会出现在东宫花园内的假山之上,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发挥它的作用……
第53章 眼睛会不会干
“楚王殿下……哎哟……楚王殿下啊喂!”朴云作为东宫的太监总管,此时看着在东宫花园假山上忙碌的李宽,他恨不得给对方跪下。
不对,他已经跪下了,而且正在不断磕头:“楚王殿下啊,算是奴婢求您了!您收了神通吧,这要是让陛下跟太子爷知道,奴婢指定是要被扒去一层皮的呀……”
“这没你事儿嗷,赶紧滚蛋!一天天的就知道妨碍本王,你烦不烦?”当李宽将山顶的碎石扔的满院都是,寻了一个合适的洞口,将李二的马槊插在了假山上,再仔细将准备好的铁链在槊头缠绕了好几圈,随后,他一边嘴上骂着朴云,一边身体小心翼翼地攀着岩壁下山,待他从假山上下来后,因为嫌弃挖坑麻烦,于是他干脆在垂下来铁链末端又系上几根铁链,随后将其尾端给扔进了池塘中。
如此,也算大功告成。当然了,楚王殿下之所以来这么一手,除了是在为大哥解决麻烦以外,剩下的……那就纯粹是他丰富的私人情绪了想当初,喜爱垂钓的楚王殿下,对这处鱼情不错的东宫小池塘,那真是可没少下血本往里打窝,可这池塘里的锦鲤虽然每条都吃得圆滚滚,却没有一条有感恩之心,主动上钩,以至于让不肯承认自己钓鱼水平太拉胯的楚王殿下数次空手而归……
这事儿……向来小心眼儿的楚王殿下可一直都没忘记,而现如今,此仇也算是终于报了。
“告诉其他人,这座假山包括这个池塘,往后就不要靠近了,特别是雷雨天,都给我躲得远远儿的!”李宽拍拍手,想着自己总算是了结了心事,当下不由地志得意满起来:这一回,解决本王的旧怨事小,重要的是没人能再用雷击宫殿一事,来为难本王的太子大哥了。
是的,没人会再去为难李承乾了。
毕竟太子殿下这颗米粒之珠,凭什么与“皓月之辉”的楚王殿下争夺光芒呢?
眼下大家找茬的对象,全是李宽。
房玄龄、杜如晦、这两位良臣今日可以说是承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作为被李宽“指桑骂槐”的两棵"大桑树",心宽气广:念在被李宽赞了一句“有宰相之才”的份上,二人决定,就做一回“宰相”,将此次当做无事发生。
至于那个因为武将出身,等同半个丈育(文盲)的尉迟恭上门找他俩“问策”,两人的态度也是十分默契:任你好说歹说,我自无动于衷。(注1)
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李二最出色的幕僚和将领,未来大唐帝国最中坚的基石,犯不着跟一个说了几句真话的孩子置气。
毕竟眼下该汗流浃背的,另有其人不是?
他们口中的“另有其人”之“其人”宰相裴寂,眼下汗流浃背的程度,自不用说了:宰相大人下朝后甚至连宫门都没出,转身就跑到了弘义宫,向李渊哭诉自己被李宽当众辱骂的事实去了……
至于今日表现让众人感到惊讶的魏征,他当时的退让,其实并非怯弱,而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才忍下了这一时之气。
但是“忍”嘛,上刃下心,拿刀剜心。
如今裴寂即将是“寂”了,那么他魏征也该考虑清算了。
事后越想越气的魏大人,索性不装了:他趁着衙门当值的功夫,就已经抽空在心中打起了明日上奏的奏表腹稿:这一回,自己要火力全开,让狂妄的楚王殿下明白一个道理:一个真正的喷子,往往是耐得住性子,受得了攻讦,懂得退让,但是只要抓住机会,就会勇敢上前,狠狠反击的!
众生百态相,各有不同,各自精彩。
但最精彩的楚王殿下,在收到自己被虞世南收为关门弟子的噩耗后,他原本对这位老人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敬意,转瞬之间,便已消失无踪。
这老头儿!怎的恩将仇报?!
自己为了帮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眼下正是该学习弓马骑射(赛马、投壶、)用以将来自卫(和纨绔聚会,以此挡酒)的紧要关头,大好时光,怎可浪费?
但李二才不管这些。
尤其是当他得知,自己心爱的武器被这竖子拿去给大儿子的宫殿做成了一个叫做“避雷针”的玩意儿后,慈父的心理,在李二的身上达到了巅峰:“朕会派四位甲士日夜保卫虞爱卿的安全,当然,你这个竖子要是敢不服管教,他们也可以替朕和虞爱卿出手,让你这个竖子长长记性!”
“陛下……先生教导学生,讲求以理服人……”一旁的虞世南还想开口拒绝。
但眼下,他还当真还就不怎么能插得上话。
当李二看着眼前两脚污泥,满头细汗的二儿子,只觉得自己先前打算放弃纠正对方性子的想法是何其荒谬:再不管教,这兔崽子迟早会惹出大祸!
“父皇,宽弟偷拿您的马槊,也是想要替儿臣解决麻烦,虽说他的行为不合适,但是初衷确实好的,因此……倘若父皇要惩罚宽弟,儿臣愿为二弟共担此责!”刚回到东宫便又听闻风声,故而匆匆赶来救场的太子殿下,一进门就跪倒在李二面前,言辞恳切。
坐在一旁被忽略的虞世南,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上一片欣慰:因为他既不觉得楚王顽劣,也不觉得太子如此重情义有什么不妥。
都是好孩子啊……
“爹啊,马槊那玩意儿如今对您来说就是摆件,我拿去帮大哥修避雷针,不也是物尽其用么?”李宽见大哥都投降了,他也可没办法继续梗着脖子跟老爹在那别苗头,于是也只好选择“温柔劝导”。
但他这番“劝导”,导出来的,是李二那即将快要熄灭的怒火。
“你个兔崽子!什么摆件?当年朕就是手持那杆马槊,在洛阳城外,虎牢关前,率领三千五百人,与十万大军厮杀。乱军之中,朕手中只有这杆马槊,还有胯下的青骓(李二六匹宝马之一,随他大战虎牢关。)与敌人厮杀鏖战至天亮,其中凶险,朕甚至连眼都不敢眨……”
“爹……”带孝子李宽忽然打断了李二的“忆往昔峥嵘岁月”,插科打诨道:“您一晚上都在砍杀还不眨眼,眼睛不会干吗?”
“嘭!”
“这他娘的是眼睛干不干的问题?”向来自认养气功夫足够好的李二陛下,是再也遭不住了,当即他也不顾虞世南还在场,先是爆了一句粗口,随后更是一拳擂在了御案上,镇的案上的物件儿簌簌响。
“来来来,朕让你看看眼睛会不会干!”暴怒的皇帝陛下绕过御案,咆哮上前,同时行进途中还顺道解下自己的束带,他发誓,今日一定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父皇息怒!弟弟不过是一时顽劣……”李承乾见状,连忙膝行上前,抱住了李二的大腿。
如此,才算为李宽争来一线生机。
“爹!不带这样的啊!你是不是玩不起?”小李二见大李二此刻已经彻底血怒,即将大杀四方,机灵如他,自然是不肯站在原地乖乖挨揍的。
所以,李宽毫不犹豫地躲到了虞世南身后,同时不忘努力激发后者的护犊之心:“师父啊,您忍心看着弟子在拜入您门下的第一天,就伤重不治夭折掉嘛?”
“……”虞世南看着一通“游龙身法”,好似闪现一般来到自己身边的楚王殿下,久久无言。
特别是对方脸上那委屈的神情,让他的腮帮子都不禁抖了两抖。
实在是……太难评价了……
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劫难吧……
虞世南不后悔,但他很想抽自己的嘴。
自己先前干嘛如此不自量力,非要铁肩担道义,接下这等千钧重担?
意识到某种真相的虞世南虞大人,面对弟子的求救,他先是仿佛认命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朝脚步停驻在原地的李二躬身一礼:“陛下……臣觉得……先前您要派遣甲士一事……”
“爱卿,还是要拒绝朕的好意?可你看看这个竖子……”不忍心伤害太子的李二陛下耐着性子,在听到虞世南的话语后,以为他还是想着打算“以理服人”,不禁又气又怒,不甘心的李二殿下,索性抬脚向前,拖着死死不撒手的大儿子,艰难朝李宽行去。
“陛下……臣想您是误会了……臣的意思是……”被误解的虞世南听闻此言后,满脸认真地对李二解释道:“甲士的人数,翻一倍吧……四位甲士,怕是不够……”
第54章 畅所欲言
随着虞世南冰冷的话语落下,突闻此噩耗的的楚王殿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几步。
喂喂喂,拜师求学而已,用不着玩这么大吧?
李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老人。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眼瞅着愈发像那幼时画本见过上的十殿阎罗。
“楚王殿下,”虞世南自然感受到了李宽的悲愤,于是,他微微偏头,示意李宽看一眼不远处隐怒未发的李二陛下,随后苦口婆心道:“老臣给您上的第一堂课,正是那‘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注1)
李宽听到虞世南这样说,顿时翻了个白眼:“我还用你来……”
“竖子!”重燃怒火的李二一声帝王咆哮,让李宽迅速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学生今得先生赐教,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随着受到惊吓的李宽接连两声“感激不尽”,举世无双的天策上将这才停下继续进攻的脚步。
“臭小子,你给朕听好了!”尽管没有真的动手,但李二陛下显然是准备学习儿子的好习惯,记账本了:“今天这笔账,朕先给你记着,往后,你若是跟着虞爱卿不好好进学,那咱们就一并清算!”
“哦。”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美好时光的楚王殿下,此时已经变得目光呆滞,嘴上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便连再开口的欲望都没了。
李宽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真正的心寒,从来都不是大吵大闹……
“虞爱卿,”李二见自家竖子服软,如此也算是放下一桩烦心事,可他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心这货此时的认怂恰如那王莽的贤良,全是表面现象,所以,李二决定不但要满足虞世南先前提出的请求,他还要将规格翻上一倍:“我回头就让翟长孙从玄甲军里挑出身手最好的十六人,从今往后,听你差遣。”
“爹!”正日起初李二原本打算放弃纠正李宽一样,李宽眼下也准备不再抵抗父皇的安排,老老实实当上一阵乖学生,可事到如今,李二临时几度加码的行为,还是激起了他的反骨。
“我还只是个孩子啊!“李宽看着自家的“慈父”,满脸都是委屈:“您犯得着派这么多的玄甲军精锐看着我?咋了?日子不过了?如今大唐各地尚有流寇,像玄甲军这样的国之重器,怎么能拿来浪费在我身上呢?”
“呵……”面对儿子痛心疾首的发问,李二陛下可半点没惯着,直接阴阳怪气道:“楚王殿下,您可莫要太小瞧自己。跟那些流寇比起来,您麻烦多了。”
说实话,李二陛下要不是念在这竖子是自己亲生的,更是从小由自己的母亲抚养长大,他可以保证,自己当年打王世充、窦建德有多狠,揍这小子时就会有多狠。
李二绝对不会让李宽当初对自己的抱怨成为名不副实的空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宽也不用每天去学馆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他这样的福气:在喜提大儒虞世南当老师之余,还能获得十六位彪形体硕,勇猛无双的助教。
李宽不是没想过,等四下无人的时候,让两个弟弟出马骗走弱不禁风的虞世南,然后自己一口气召唤出上百暗影刺客,把这十六个看守给做掉,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真得去守太庙了,搞不好将来还得守昭陵……
可怜的楚王殿下,在饱受束缚之余,每每畅想至此处,却又不得不主动打破了幻想,无奈地继续听面前满脸严肃的虞师,与自己说经史子集,论语章义。
好在,李宽这块朽木,是一块浸泡进低级趣味,纯粹至不可雕琢的朽木。
这一点,在虞世南在教导了李宽半个月后,便得到了证明。
当这位大儒听着自己这些天来,几乎手把手教导的关门弟子,依旧把“窈窕淑女”背作“苗条淑女”时,老人家差点没撅过去。
“虞公,要不算了吧……”云起作为李二派给虞世南的侍卫队长,从前也顶多算识得几个字,仅仅脱盲的程度,可如今,就连他都能背上几段“采薇采薇,薇作亦止”了,楚王殿下还是老样子,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挖鼻孔造弹丸朝他和他的同僚弹射,还学习?
学他娘的习啊……
“扶我……扶我起来……老夫……还想再试试……”虞世南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而“有风骨”这三个字,若是对其狭义理解,可以更替为:“性子倔。”
李宽都不忍心再让这样负责任的老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