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什么。
可是……
“嗖”
一支箭矢,从远处飞来,精准地插入了阿狗的脖子。
“呲”
倒在地上的阿狗,顾不得身体传来的寒冷,他一边在地上努力挣扎着想要抬起头,一边不自觉地在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原来鲜血飞溅而出,是这样的声音啊……
直到视线重新变得模糊,再至黑暗,直到意识快要消散,阿狗都没能看清仇人是谁。
最终,或许是上天垂怜,尽管相隔近十几丈,可阿狗在临死之前竟真的听到了一段对话。
“巴加图,那是什么?”
“哦,一只发怒的绵羊而已,勿须在意。”
阿狗最终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他躺在地上,身边是他赖以为生的柴刀,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那件发黄的羊皮裘看起来似乎变得洁白不少,最终,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随后渐渐隐没在夜色中,而少年也不知在何时悄然没了生息……
第168章 来历
翌日,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的楚王殿下睡眼惺忪地走出帐篷,就看见一个身高八尺,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隆重行礼道:“姜盛见过家主!”
“那啥……”李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姜去的儿子,赶忙道:“义兄快快请起……”
“殿下!”姜去黑着脸来走到李宽身边:“您就别消遣老夫了。”
“本王这不是没睡醒呢嘛?!”李宽抱怨了一句,随后转头对一脸疑惑的姜盛笑道:“姜盛啊,你别介意,我不过是在和姜公玩闹而已,对了,赶紧起身,别跪着了。”
姜盛闻言憨厚一笑,也没再说什么,依言站起身来。
“带了多少人?”窦师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手里还拿着一个馕饼。(也叫胡饼。)
“窦公,”姜盛先是朝窦师纶抱拳一礼,随后道:“按照您的吩咐,只带了两百,其中一百是弓箭手。”
“嗯,”窦师纶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馕饼递给了李宽,然后又从腰间解下水壶,询问道:“殿下是否口渴?”
“我这儿还有。”李宽拍了拍腰间的水壶,接着他望向北方:“再有两日咱们就到朔方了,说起来,本王好久都没见到姑父了,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念本王。”
“咳咳……”姜去闻言看了一眼窦师纶,他觉得柴绍只要不是脑子没病,肯定没空去想晦气的事情。
“殿下见到驸马之后,不就有答案了?”窦师纶说着,将水壶递给姜去,此番动作的意思也很明显:替家主把水壶揣着。
“……”这些小事,姜去如今已经习惯了,他接过水壶,随手挂在腰间,一扭头,却发现姜盛正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自己,当即恼怒道:“看什么?没事儿干?!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没有?”
“儿子这就去前面看看……”见到父亲发怒,姜盛讪笑一声,急忙转身离去。
李宽望着远去的姜盛那如山的体型,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枯瘦的小老头:“我说姜去,你能不能对姜盛有个好脸色啊?你可别学我爹啊,不对,他对青雀和我大哥平时态度都挺好的,也就我混账了点儿,所以才……”
窦师纶眼下还未离去,所以他和姜去彼此对望一眼,两人皆是满脸的无奈:敢情您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啊?
咋说呢,虽然说劝他人父子关系回归和谐的确是件善事。
可干这事儿,说这话儿的是咱们楚王殿下,那就实在是槽点满满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没事儿脸抽抽干什么?!”难得操心他人家事的楚王殿下,很快就捕捉到了姜去脸上的微妙表情,当即大怒道:“咋的?是不是觉得本王没资格说这话?!”
“那倒不是……”姜去再次昧着良心解释道:“老夫只是觉得殿下您说的有道理,眼下正在想着回头怎么跟阿盛缓和一下关系。”
“这话本王听着舒坦!”姜去此话一出,李宽是满意了,可另一边的窦师纶却不禁一阵摇头苦笑。
要不怎么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呢。
当年姜兄在战场之上是何等的威风,纵横来去杀人盈野的绝世凶人啊,如今都学会哄孩子了。
“对了,我说姜去,为啥你身手这么好啊?讲道理唉,那可是洪三唉,我觉得牛伯伯都不见得能打得过他,怎么你一出手,他一下子就倒了?咋了,事先收过你的银子? ”李宽一边咬着馕饼,一边嘟嘟囔囔道。
“老夫曾是张帅张须陀的亲兵队长。当初历城一战,五人冲锋两万人,老夫就是其中之一。”姜去此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另一边,李宽手中的馕饼都吓掉了。
“张……张须陀?!”那可是隋末第一猛将啊,姜去是他的亲兵队长?!亲娘啊?!
“也是那一战,让老夫伤了命根子,被迫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后来,我回到家乡,才知道妻儿因为战乱已经流离失所,远走他乡去……”姜去说到这里,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再后来……我养好了伤,却没有再回到军中,而是踏上了寻找妻儿之路。最终,我在晋阳(太原),于老夫人用来救济收容灾民的义庄里寻到了盛儿,至于盛儿的娘亲,早已饿死在了逃荒的途中。
也就是从此那时起,我对大隋彻底失望。”姜去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对李宽笑道:“可老夫人对我有恩,她不但救了了盛儿一命,还派人去寻来我发妻的遗骸,将其好生收敛安葬,老夫人待我一家如此恩重,那么我姜去这条命,自然就是老夫人的了!”
“姜兄的出现,当初着实是吓了我一跳。”窦师纶说到这里,脸上带着一抹追忆的神情:“说起来姜盛那孩子当初晕倒在路边,被礼佛归来的老夫人救下,这孩子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求老夫救他,而是希望老夫人替他收敛被他小心翼翼藏于城郊荒山上,一处石洞中的娘亲的遗骸,老夫人被他的一番话触动,便派我去带人将此事办妥。可没想到,几年后,竟迎来了姜兄你这尊杀神……”
“哈哈哈……”姜去闻言哈哈大笑道:“还不是老夫人身边的护卫太不济事,一个个本事不大,眼睛却长到脑门上去了,老夫有心提点几句,还他娘的不乐意,可为了老夫人的安全,老夫也就只有把他们打服,毕竟也只有那样,他们才肯把老夫的话听进去啊……”
“咕嘟……”一旁的李宽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唾沫,开始回忆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姜去,虽说小老头儿在自己面前一向没啥架子,但自己怎么就总是有些心虚呢。
“殿下,”突然,姜去将目光看向有些不自在的“楚蛮王”,以为某竖子还在为此行的安危而担忧,当即语气温和地安抚他道“此去突厥,您且放宽心,没有谁可以在我们这些人的面前对您构成威胁。”
姜去说着,伸手指了指在营地四周游弋的黑甲骑士:“这些人里面,有些是当初骁果军的老兵或后人,有些比如像是老夫,阿盛,自身或是父辈是曾隶属张帅统领的嫡系,还有些,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幽州铁骑,遗留下来的火种,总之,哪怕这些人里面,当中不少还曾有过相对敌对的状态,但如今,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年少的家主英勇作战,扫清眼前所有的敌人!”
第169章 柴刀
“……”李宽听着姜去的一番叙述,尽管表情有些怔怔,但脑中却在飞速运转,试图消化掉这海量的信息。
什么情况?祖母给我“捡”了这么多的前朝精锐?
不是……这……本王……嗯……朕……咋觉得很不安(膨胀)呢?!
“我说殿下,”窦师纶显然是从李宽脸上不停变幻的表情看出了一个竖子正在走向反贼的危险心路历程,当即叹气道:“您能不能别一直那么不着调……”
“我怎么了嘛?”被看穿心思的楚蛮王当即双手环胸,抬起下巴抗议道:“本王自己个儿畅想一下宏图霸业不行嘛?”
“唉……”姜去忽然轻叹一声:“殿下,老夫当初之所以选择成为窦氏家臣,除了要报恩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当时那个乱世失去了信心张大帅到死都还在四处救火,可杨广那个昏君却从始至终未作出任何改变……”
“你等等……”李宽有点明白过味来了:“你拿话点我是吧?”
“殿下,老夫不是这个意思。”姜去看着桀骜不驯的李宽,神色认真到:“治理天下从来都不是依靠个人的喜好来进行的,为君者,当老成持重,当体恤百姓,除此之外,当诸事以大局为重,甚至,很多时候一些事情,当年进行到一步是好事,再进一步就成了坏事,这其中需要拿捏的尺度,是很需要斟酌的……”
“停停停……”李宽现在听明白了:“你就是在拿话点我!”
“殿下啊……”一旁的窦师纶见状连忙想要上前劝解。
“不,你别说话,”李宽伸手制止了窦师纶继续开口:“我觉得姜公说得有道理。”
李宽看着两位明显有些错愕的家臣,突然笑道:“唉,看吧,本王的德性根本就配不上那个皇位,你们都看出来了,那以后此事就不必提了。对了,这次去草原,本王高低得混上个‘太上可汗’什么的,否则将来回长安多没面子,你们说对吧?”
“殿下?你这……”姜去和窦师纶对视一眼,两位家臣属实是有点搞不懂某人的脑回路了。
“什么啊?赶紧上路,本王还要去北方干突厥呢!”李宽说着,返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前些日子窦师纶让人送来了一套适合他体型的黑甲,他得赶紧换上,否则跟自己的家臣们比起来,都显得不那么霸气侧漏了。
看着李宽远去的背影,窦师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此时业已经回过味来的姜去,突然幽幽叹道:“楚王殿下当真是聪慧啊……”
仅仅只是知道了手下人的来历,便装出一副“欲成大事”的架势,可实际上,竟然是为了试探自己的两个家臣,是否有那“进取之心”。
“殿下若不聪慧,又怎么会有今日这番局面呢。”窦师纶闻言笑了笑,能让太上皇送出那枚私印,或许楚王殿下除了聪慧以外,更多的,是一片真心和孝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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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启程之后不久,派出去的斥候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前方三十里外,有一处村庄,遭到突厥人洗劫,全村上下近百口人,无一幸免,尽遭毒手。
自打收到这个消息后,李宽脸上就没了笑容,他板着一张脸,下令大军急行军,在黄昏之时,方才赶到那处村落。
“狗日的!”姜盛是个粗狂的性子,作为开路先锋,他是最先到达村口的,看着那漫地的尸体,他先是骂了一句,随后从身边亲兵手中接过弓弩,开始射杀在尸堆里穿行的野狗。
而李宽,默默看着姜盛的动作,没说话。
“殿下,”窦师纶担心这样的场景对李宽产生的冲击太大,可他又想到将来若真到了战场,殿下见到的只会比这些更惨烈,于是思来想去,他最终轻声道:“战争,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本王知道,”李宽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去:“姜公,陪我走走?”
“殿下,请。”姜去对于眼前的场景并没有什么触动,死人的场面见多了,这才哪到哪。
李宽带着姜去,开始在这座小村庄里四处闲逛。
“殿下……”姜去看着忍着恶心,目光到处搜寻的李宽,忍不住心一软,开口劝道:“不如我们回去吧……”突厥人过境,是不会留下活人的。
“姜去,”李宽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身前不远处,有一座小院,院门口,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少年,年龄看起来比李宽大不了多少:“本王突然明白你当初为何不愿意出山了,其实除了要向我皇祖母报恩以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你对乱世失望,而你失望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因为你当时也不知道隋朝到底会不会灭亡,可你又见过太多的民不聊生和生灵涂炭,所以你既不愿意去当镇压那些走投无路之下才造反的流民,也不愿意成为拿起屠刀,打算天街踏尽公卿骨,打算破而后立的反贼。”
姜去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缓缓点头,认真回道:“殿下这样说,倒也没错。”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感悟,”李宽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前,来到少年身边后,他看见那件发黄的羊皮裘经过长时间的鲜血浸染,眼下已经呈现大片黑紫色。
“姜去,”李宽艰难蹲下身,伸手拂过少年的脸庞,他想要对方死后闭眼,可无论他怎么做,那双方才还有蚂蚁在上面爬过的眼睛,就是闭不上:“本王今日向你起誓,日后不管如何,本王都不会成为那祸乱的根源。本王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为我大唐百姓,谋福祉!”
李宽说到这里,尽管声音未变,可是大颗的眼泪还是砸到了少年阿狗的脸上。
良久,李宽吸了吸鼻子,顺手捡起少年身侧的柴刀:“你放心,这笔血债,本王……不,我李宽势必要为你们讨回来!”
这一次,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少年阿狗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当李宽再次伸手拂过他的眼睑,阿狗终于是闭了眼。
“命人厚葬此地百姓,”李宽站起身,仔细将柴刀挂在了腰间:“清点死去的人数,本王届时要用突厥百夫长以上的人头来偿还!”
“唯!”姜去的语气无比坚决,他看着李宽缓缓起身,往腰间挂刀动作,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找回了当初在张帅帐下效命的日子,心中有股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
然后,恍惚过后,回过神来的姜去望着李宽在秋风有些萧瑟的背影,总觉得,就在此时此刻,楚王殿下终于从孩童长成少年……
第170章 抵达朔方城
有道是,“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大人物就如老虎生出花纹一般迅速成长改变,小人物则只是变幻脸色讨好别人,君子则如豹,出生时坏境不好,生得丑陋,但最终会通过不断提升自己而获得蜕变,而这个过程是缓慢的。)注1
而我们的楚王殿下,自然要挑最猛的那种来。
“楚王殿下,待会见到柴驸马,您先别说话,等老夫向他说明完情况,你们再叙旧。”不得不说,在任何时候,窦师纶永远都是在全心全意的为李宽做打算。
“叙旧?叙什么旧?!窦叔儿,先不说这个,本王现在就想干突厥人!”两天后。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朔方城,已经调节好情绪的楚王殿下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一干部曲:只要带上这些人,加上自己的三千暗影刺客,他有把握学那冠军侯,玩一出千里奇袭了,所以,当窦师纶提出去朔方和柴绍的大军汇合时,李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再说了,我姑丈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他最听姑母的话了,而姑母生前又极为疼爱我,你觉得我要是去了姑丈的麾下,还有有出去作战的机会?窦叔,你是不是当本王傻?”
“……”窦师纶看着一脸愤慨质问自己的楚王殿下,心下一阵无语,他从前还真不觉得楚王殿下在这种事情上能有多聪明。
“窦公,”一旁的姜去见窦师纶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突然开口劝道:“殿下来时本就抱着保家卫国上战场的觉悟,您如今却想要他老老实实待在军中,窦公……”姜去指着身骑白马气鼓鼓的“楚蛮王”道:“您觉得这现实吗?”
“对!”李宽见有人为自己说话,当即附和道:“这现实吗?!”
“唉……”窦师纶长叹一口气,自知拗不过家主,只得点头道:“殿下要上战场是吧?好,老夫可以答应您,可有一点老夫要言明在先,您到了战场之上,绝对不可莽撞行事,姜去会护持在你左右,若是到了紧要关头,你一切都得听从姜去的安排。”
“本王答应你!”李宽想都没想,就大声应道。
而姜去……他现在只觉得晦气……
小王八蛋这是摆明了要“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不然怎会答应的这般痛快?!
“殿下,老夫也看着您。”窦师纶显然也是知道李宽心里的打算,当即补充道。
“那谁来指挥队伍?”李宽斜眼看着窦师纶:“实话告诉你,本王打仗就八个字: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兵书什么的,本王就学过《孙子兵法》,而这本书本王现在能记住的,也就剩个书名了!”
或许是李宽说话的声音太大,走在最前方负责开路的姜盛,闻言差点身体一哆嗦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而在李宽四周的护卫们,大都也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好家伙……看来咱们这家主,是个妙人儿啊……
作为这天底下最精锐的一支重骑兵,兵法,或者说战术对于这些黑甲骑士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他们之中随便拎出一个人,指挥一场小规模的骑战,压根就不在话下。
可事实上,越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越是明白,真正的战争,大多数时候就是以人命换人命,双方摆开阵形,中规中矩的展开厮杀才是常态。
兵出奇谋,以少胜多什么的,他们自然是经历过,可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后者毕竟是少数,而前者,往往是常态。
“对了,”李宽忽然想起一事:“本王的箭术很厉害的!”
“家主,怎么个厉害法儿?让老夫见识见识?”跟随在姜去身侧的一个中年汉子,闻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