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刘封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可当进军至国县前时,前面积累的一系列问题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情况陡然生变。
大军的行军速度开始放缓,如同陷入泥沼,遭遇到了来自于各处的反抗,每前进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而且后勤压力也在这一刻急剧飙升。
“主公。”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刘封抬头一看,进来的人是诸葛亮。
刘封心中有些惊讶,自从大军北上襄阳以来,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诸葛亮和陆逊,两人作为刘封政务军事两端实质上的副手,每日忙到脚不点地,连轴转个不停。
这会儿诸葛亮特地跑来见自己,肯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想到这里,刘封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地从案几后转出来。他面带微笑,神色关切地说道:“孔明此来,所为何事?”
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将诸葛亮请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椅子乃是彭城工坊最新出品的家具,设计精巧,样式新颖,特地送了好几套至扬州,让刘封品鉴一二。
刘封也没客气,直接带了两套上船使用,久而久之,也渐渐培养起周围人使用椅子的习惯。
领着诸葛亮坐下之后,刘封又叫来了茶汤,热气腾腾的茶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刘封这才看向诸葛亮,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诸葛亮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双手递给刘封,神色凝重地说道:“主公,本月耗粮已至四十万石,粮耗增长之势很是强劲,恐怕下个月的数字会更加庞大。”
刘封心中一惊,原本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缓缓放下茶碗,接过帛书,仔细地翻阅了起来。
自扬州大军进入荆州以来,因为战术需要,战线被拉得非常长,几乎横跨了整个长江中段上千里地。若是算上扬州后勤路段,毫不夸张地说,占据了长江三分之二的总长度。在如此漫长的战线上作战,兵力动用自然极其庞大。
因此,自黄祖退到州陵前,扬州军每月的粮耗就已经达到了三十万石,远超本来预算之中的二十五万石。
州陵大捷之后,刘封并没有立刻北上襄阳,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战略决策,派兵前去攻占江陵。
这一决策旨在堵塞蒯越军偷渡大江,从陆路返回襄阳的最后一个口子。虽然在战略上取得了巨大优势,彻底封死了蒯越军返回襄阳的道路,使得其只能孤悬于外,只剩下了苟延残喘之能。可同样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刘封面临了兵力上的捉襟见肘,为了填补兵力空缺,他不得不将驻防扬州的最后机动兵力贾逵军给调来了荆州。如此一来,扬州军所动用的作战兵力直奔十五万而去。再加上俘获了大量的战俘,仅仅州陵一战,就生俘四万荆州军,这还不算黄祖投降之后,劝降了大半个江夏郡所带来的降兵。
此后,又在巴丘之战中斩俘过万。
如此一来,扬州军对粮食的需求直接暴涨到了每月四十万石,其中包含了近十万的降兵和本地征召的民夫。
在第一阶段时,扬州军主要作战区域是沿江地带,哪怕攻坚西塞营垒、蕲春、下雉、鄂城、邾城,夏口,沙羡、州陵乃至于巴丘、江陵,几乎全部位于大江江畔,其中半数还是地地道道的江港城市。
这意味着这四十万石粮食中,损耗其实并不严重,是真真实实被扬州军给吃了。也即是说,这样的粮耗规模,是硬消耗,没法削减的。更严重的是,刘封还在这时候展开了北进襄阳的计划。
“主公,以亮之计算,下个月的粮耗恐怕最少也得四十五万起步了,若是再有大胜,恐怕会直接突破五十万。”
诸葛亮眉头紧皱,神色谨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估算。
北上襄阳以来,作战形势与前一阶段截然不同。汉水毕竟不如大江,许多城市并不会建立在汉水边上,而是会隔开一段距离,建立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这也是古人的经验和智慧,担心汉水来洪时,不会导致城池被淹。可这样一来,大军攻略这些据点时,可就必须要用到民夫了。
尤其是为了争取时间,扬州军会采取多点同时进攻的方案,这样一来,对民夫的需求量急剧增加。
虽然刘封采用的是就地征召,以及使用战俘来替代的方法,可这些人也是要吃饭的。
要不是这些城市大部分都距离汉水不远,粮食压力的增加还会更加触目惊心。
“五十万石吗?”
刘封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这个数量确实有些吓人了。库存的两百多万石仅仅只够四、五个月所用,而且诸葛亮这边还在暗示后面还会继续增长。
不过刘封也不是没有后手,别的不说,刘备手里最少还捏着五百余万石的粮食,数量远在扬州之上。毕竟豫州的汝南、徐州可都是丰腴之地,所收获的粮食远在扬州之上,更别说扬州的江北两郡刚刚渡过了这几十年来最强烈的旱灾。
因此,刘封是完全可以和刘备开口的,问题只是这个口刘封并不想开。
这并非是刘封在闹什么别扭,更不是对刘备有什么意见,而是出于本阵营高度的利益考量。
千万别忽略了这个年代的运粮成本。
豫州也好,徐州也好,光是从这两个地方转运至扬州就有六七百里之遥,再从大江转运到荆州,北入汉水,这一系列跑下来,足足两三千里之距。
虽然水路损耗是要比陆路少得多,可少不代表就没有。按照每百里百分之五的损耗,一千里的损耗就接近五成了,两三千里那损耗可就超过本体了。
刘封沉思片刻,问道:“西陵、江陵俱已开城,前日攻取沙羡时,其中辎重粮草也多半保全,这些地方共得多少粮食?”
对于这些数字,诸葛亮早就烂熟于胸,根本不用翻看帛书,不假思索地直接回答道:“西陵城中有粮二十万石,沙羡得粮十五万石,州陵得粮十五万石,江陵略多一些,有粮三十万石。”“等等。”
刘封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诸葛亮,脸上满是惊疑之色:“江陵只有三十万石存粮?”
诸葛亮神色平静,点头应道:“不错。”
刘封顿时惊疑道:“江陵,荆州重镇,南郡郡治,鱼米之乡,如何只有三十万石粮食。”
要知道吴县库存的粮食最多时接近百万,江陵这粮食库存明显不对劲。
诸葛亮一脸从容,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主公,南郡是荆北鱼米之乡,又身处内地,仅有长江上游益州的威胁,故此驻兵历来不多。而富裕出来的粮食,都是要送往襄阳和江夏的。”
诸葛亮这么一说,刘封算是反应过来了。
“此次荆北征讨军南下,兴大兵十万,江夏郡又是江防重镇,不论是兵马还是粮草,都不能轻易抽调。故此,粮饷的压力多半倒是压在了南郡的身上,仅仅去年下半年,至今年开春之后,南郡就被抽调出了百万石的粮食,以及其他各类军械物资。”
刘封听完诸葛亮的补充,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江陵岂不是抽调不出多少粮食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如今江陵附近有我军两万余众,最少得预留二十万石粮食。因此,最多只能抽调十万石。不过等到秋收之后,情况会大为好转。”
如今荆北三郡之中,因为黄祖的缘故,江夏郡大部分都已经开城投降。反倒是南郡,即便有刘琦在手,也仅有一半的县城开城投降。这也是有着南郡之中,有不少县邑紧靠着襄阳的关系。
刘封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下,在荆州内部可以筹措七八十万石粮食,再加上扬州府库中的两百多万石,大致上撑到秋收问题不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他想了想,为了求稳,决定道:“孔明,汝为我修书一封,送去徐州,告知我父,使其下令广陵以及中汝南之粮暂时勿动,以备不时之需。”
广陵与江东隔江而望,从广陵处调粮,成本与扬州是不相上下的。而中汝南则有水道勾连庐江、九江,可以沿着寿春,合肥一线,进入大江,路程虽然要远上几百里地,但也是仅次于广陵性价比的筹粮地了。
只要刘备按住这两处的粮食不动,刘封就有了充足的后手,而这套应对方案,几乎是不需要什么额外成本的。
刘封与诸葛亮商量完毕之后,又把陆逊特地找了过来。
如今在战术上,扬州军已经开始展开分兵,同时对钟祥、国、国、宜城、上洪、汉南等六城展开攻势。
其中,以贾逵所部为主力,对国、国、宜城三座大城发动攻击,而以挽澜军为辅助,负责钟祥、上洪、汉南三座小城的攻略。
这六座城市里,后世最有名的自然是钟祥,自五胡乱华之后,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在当下,钟祥却并不重要,只是一座小城,远远比不得国、国和宜城重要。
至于最为精锐的摧锋军,则被安排驻扎在蓝口聚进行休整,作为战略预备队,并继续养精蓄锐。
同时,依旧以甘宁所部为先驱,在率道以南十里处下水寨,封锁汉水水路,阻断襄阳想要救援六城的最佳通路。
这次,刘封将陆逊叫来的目的,是准备调整态势,优先拿下国城。
国城紧邻汉水,有一个天然港口,城池虽然不大,但府库、粮仓也是一应俱全。如果能够拿下这里,就可以作为最前沿的据点,进行粮食的囤积、中转据点。
第469章 两路使节
如今,最前沿的中转基地还设置在沙羡、夏口,可这两地距离真正的前沿阵地,已有近千里之遥,无论从物资调配还是军情传递的角度来看,都委实不太合适了。
营帐之中,气氛凝重,陆逊眉头微蹙,略作思索后,开口提议道:“要不从摧锋军里调出一个旅督,加强到国城下?如此一来,国城下的兵力部署得以强化,攻城进展当能更快。”
刘封听闻,并未立刻作答,而是微微眯起双眼,陷入了沉思。他在脑海中反复权衡着各种利弊,思考了片刻后,缓缓摇头否决道:“没有必要,摧锋军不动,先从宜城和国两城各抽一营人马,加强给国城下即可。国现在是谁负责?”
陆逊反应迅速,立刻回答道:“是周庭实在负责。”
周宾,字庭实,出身阳羡大豪之家。他为人忠诚,作战时勇猛无畏,又颇具军事谋略,在刘封军中南征北战,屡立赫赫战功,早已进入刘封的视野,如今已然成为扬州军军中的中高级将领,眼下正在贾逵军中担任一旅旅督。
“原来是庭实啊。”
刘封点了点头,对于周宾的能力,他心中十分清楚,毋庸置疑:“告诉他,我希望他七日之内,能够拿下国城,而且我要的是完整的国城,城内百姓、设施皆不可有大的损伤。”
“喏!”
陆逊当即领命,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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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封这边有条不紊地进行军事调整之时,刘表那边的军情却如火急燃,形势万分紧迫。邓义仅仅只用了三天时间,就从襄阳一路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商县。
这一路能够如此迅速,全托了水路的福,襄阳和商城之间有丹水相连,此时又是丰水期,水路畅通无阻,就连夜间行舟都不用担心会搁浅或是撞上礁石。
这一段路程有七、八百里之遥,若是走陆路,哪怕日夜兼程,不停地更换马匹,也未必能有这般惊人的速度,更别说现在是东汉末年,驿站体系早已崩溃了。
邓义的船只抵达商城时,张济还在后宅之中,陪着邹夫人悠然叙话。
突然听闻荆州来使,而且人已经到了城外,张济顿时大吃一惊,手中的茶盏险些掉落。
“夫君,荆州来使,必有大事发生。”
邹氏生性温婉典雅,生得极为美丽动人,且颇识大体。此时,她在张济身边轻声提醒道,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沉稳:“如此大事,您何不召贾先生参详计议?贾先生足智多谋,必定能为夫君出谋划策。”
张济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大喜道:“夫人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
说完之后,他就准备匆匆离去,可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头对着邹氏,脸上带着几分歉意道:“今日本已说好要陪着你,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委屈夫人了。”
邹氏却是温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和道:“夫君,正事为重。莫要因为我误了大事,你且放心去。”
张济心中一热,感动不已,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一出门,张济就像是换了一张脸,虽然他那胖乎乎的面庞看上去仍有些喜感,可眼中的森冷与锐利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性格,那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所磨砺出的狠厉。
“来人,去请贾先生和佑维来正堂议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先生自然就是投奔张济而来的西北智囊,素有“伤天和不伤文和”之称的贾诩贾文和了,而佑维则是张济侄儿张绣的表字。
贾诩和张济正是张绣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为重视的心腹之人。
很快,三人在正堂碰头。
张济神色凝重,将荆州来使的消息告知了两人,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张绣一听,顿时面露喜色,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洋洋自得道:“叔父,看来荆州诸贼已知我大军的厉害,莫不是知道我等秋收之后要兵出武关,提前来请我们罢兵不是?他们定是害怕了,才派使者前来求和,您可不能轻易的应允了他们。”
与张绣的兴高采烈截然不同,贾诩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眉头紧锁,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这一消息,洞察背后隐藏的玄机。
张济看了侄儿一眼,随后将目光缓缓落在了贾诩身上,只是看见对方正陷入深思,他却是不敢轻易打断。
在整个西凉武夫集团之中,张济不是最为勇武的,冲锋陷阵时,他的武力比不上那些猛将;也不是最为善战的,指挥作战时,他的军事才能略逊一筹;为人处世,更不是最为聪明的,论智谋,他也有不如他人之处。
论起厚道仁义,他不如段煨,段煨为人宽厚,颇得人心;论起用兵打仗,他不如樊稠,樊稠在战场上的谋略和指挥能力十分出色;论起骁勇武猛,他不如李、郭汜,李、郭汜皆是战场上的悍将,勇猛无比,甚至能和吕布单挑武斗。
但有一点,张济冠绝群将。
那就是他对贾诩的信任和重用,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这也是为什么贾诩离开李、郭汜之后,放着仁厚的段煨不去投奔,而偏偏选择了张济的缘故。
在张济心中,贾诩就是他的智囊,是他在乱世中立足的重要倚仗,以至于贾诩在思考事情时,他都不会出言打扰对方,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荆南有变!”
片刻之后,贾诩终于抬起头来,对上正紧紧看着他的张济的视线,语气十分肯定道,“荆州军恐在荆南失利矣。”
“哦!?”
张济、张绣叔侄俩顿时来了兴趣,眼中满是好奇之色,异口同声地问道:“先生从何得知?”
“不对。”
贾诩来不及回答张济和张绣的问题,却是突然摇起了头,答非所问道,“恐怕不只是失利,背后或许还有更为惊人的变故。”
张绣性子急躁,本就对贾诩的话充满疑惑,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张口就想追问,却突然吃了自家叔父一个严厉的瞪眼,到了嘴边的话只能重新咽了回去,大张的嘴巴也只能无奈地闭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贾诩才重新开了口,冲着张济拱手做礼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荆使此来,必是为主公送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