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答应了下来。
可傅友文知道他的性子,再次和他确定几次,解缙都答应下来,他才彻底放松。
本以为这事就那么过去了。
可谁知!
解缙今日又给李善长说情,还义正辞严,把老爷子早上都气得不轻。
这事儿传的很大。
很多官员认为解缙自找死路,哪怕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老爷子近段时间,虽然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但在以前,像那般生气几乎都是人头落地。
“解缙,你啊你,为何如此固执?”
傅友文手指指着解缙,有些被气到了。
他手指前方,有一位年轻人。
那年轻人面容儒雅,中等身高,有些微瘦,但眼神却带着清正和刚直。
年轻人正是解缙。
解缙闻言,不在意哼道:“傅侍郎,此事我没错,是非曲直,总该有个定论!李相名誉应该被恢复,我没错!”
傅友文叹气:“解缙,老夫知道你胸有大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被陛下贬去江西道,如何能治理国家?”
“而且去了那里,往后余生很难再回应天府。”
“你还有机会,等会儿我领你去见的那个人,或许….他能救你!”
解缙错愕:“啊?陛下他乾纲独断,且圣言已出,覆水焉有回收之道理。”
傅友文笑了一声,自信的道:“旁人或许不行,他老人家….一定有这个能力,让老爷子覆水再收!”
随后,趁着天云观弟子还没回来的空档,傅友文简单和解缙介绍了朱长夜。
他知道解缙有才,并且恃才傲物。
对待这样的年轻人,让其折服方法莫过于出现比他更有才华之人。
所以傅友文介绍朱长夜,是说朱长夜那一日在鹿鸣宴,随口几句就解了占城国的难句,那难句,可是连黄子澄齐泰之流都没法解。
这一番停下来,解缙顿时肃然起敬。
翰林院很多人他看不上。
比如黄子澄、齐泰甚至于孔讷等等,这些人,他大都看不上眼。
但这些人在差劲,能进翰林院都是有几分真本事。
朱长夜随口就解决,他们都没法解决的难句。
解缙不由得对朱长夜,越发好奇起来。
院子里。
见傅友文和解缙迟迟没来,朱雄英耐不住寂寞,从暗中走出来和朱长夜诉说解缙。
毕竟要见面了,他想要师尊先多多了解一下。
“师尊,爷爷说解缙这人是个人才,不只会什么没用的琴棋书画,于国家大事也有深刻见解,但也是个愣头青。”
“这人恃才傲物,看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眼睛长在头顶上,而且有些执拗,认定的事儿,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长夜在认真聆听着解缙的优缺点。
说话间,远远地就看到傅友文带着另一名儒生走来。
朱雄英看在眼里,也是急忙跟师尊道了声别,隐入原本藏匿之地。
朱长夜则是若有所思,看着傅友文身旁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应该就是解缙了。
朱长夜在打量着解缙。
他身材有些瘦弱,双目炯炯有神,只是在那站着,就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
匆匆几眼,他就发现重八的判断,好似一点偏差都没有。
朱长夜在感慨。
感慨解缙悲惨的一生。
实际在不久之后,解缙的仕途就一直不顺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挫折,即便做监察御史期间,还屡次被同僚背后捅刀子。
他的挫折更多源于他自身,不懂得官场的法则,不懂得屈伸,不懂得低头,儿子重八说的不错,如果他的棱角不被磨平,做官,他永远会吃亏。
洪武一朝结束之后,解缙的仕途依旧磕磕绊绊,直到建文登基之后,为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抱负,他又跑到京城来求官。
当年他得罪的人,直接给了他致命一击。
当时解缙的母亲去世,父亲九十多岁。
你这样一个读书人居然不在家照顾老父,跑来求官简直就是不忠不孝。
对一个人最高等级的打击,就是道德上的捆绑和谴责。
这种别有用心的指责,直接让解缙身败名裂!
解缙的仕途完了,他成了大明官场中无足轻重,甚至让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但是随即,经过了心志磨砺的解缙,在朱棣靖难之后,他成就了自己的巅峰时刻。
凭着自己华丽的文笔,帮助朱棣起草了登基诏。
此后,便被朱棣重用。
而且在很长时间内,他都是朱棣的第一秘书,并且永乐初年所有的重大文件,诏书,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是好景不长,在后来因为皇储的事开罪朱棣,解缙被朱棣暗中授意纪纲给活活冻死在雪地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解缙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的才华,他的治国之策,譬如刚才的太平十策,都在展现出这个年轻人的踌躇满志的报国才华。
这个人,可以用,但看怎么用,是一柄不世出的双刃剑。
“在下解大绅,见过朱道长。”
在朱长夜沉思之际,解缙开口了。
大绅自然是他的字。
朱长夜不会凭着刚才重八还有历史上对解缙的分析,就觉得这个人不行。
一个优秀的人,看的永远是别人的优点。
暗中,朱雄英也在看着师尊朱长夜会怎么处理。
他想看看,师尊是如何处理这个刺头。
朱长夜笑了下,还以抱拳之礼,礼数周全的道:“贫道朱长夜,见过解先生。”
解缙又还了一礼,对朱长夜道:“小辈解缙,是因听前辈解当日鹿鸣宴困局之事,慕名而来,前来拜访。”
朱长夜不以为意:“都是些拙句罢了,解先生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因为慕名而来,似乎….是有心事?”
解缙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道长您且听听在下说的,是也不是。”
他认为,朱长夜也是有才的人,能道出五朝秦晋汉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孤傲的,是桀骜的,是和自己一样眼高于顶的!
他对朱长夜道:“李公善长,道长您一定不陌生吧?”
“此乃我大明文人领袖,为大明殚精竭虑,然而当今圣上却是非不分,将李公直接革职,至今没有多少恢复原职之意。”
“李公为我大明所做之事,说是汗马功劳也不为过,为何陛下要如此对待李公?”
“我为李公陈明是非,李公当年除了是大明的公爵之外,还是皇亲国戚,与陛下本是一体。”
“道长您试着想,如果他想造反,何必攀附胡淮庸?况且胡淮庸,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胡淮庸造反若成,他也不过还是个臣子,能有什么好处。”
“现在李公因为莫须有罪名,被闲置于家,他之前的汗马功劳仿若被所有人遗忘,而今天下人皆言,李公功劳这么大,陛下说忘就给忘了。”
“我们这些人,在陛下眼里又算得上什么?故此,在下希望陛下能引以为戒,恢复李公名声,莫让天下士人再次寒心,又有什么错呢?道长您以为如何??”
解缙一点没遮拦口舌,尽管还有外人,他也丝毫不惧。
为什么朱元璋,说这种人耿直?
都这样了,还能不耿直么。
万一这里面出几个外人,将他的话弹劾给皇帝,这家伙不是又吃了闷亏?
傅友文在一旁,听着心肝剧颤。
这愣头青,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老爷子是谁?
他是洪武老爷子的祖宗,是他亲爹!
你当着皇帝老爹面还敢说,不是找死么?!
此刻。
傅友文都有些后悔,把解缙带过来了。
他本以为早上陛下大发雷霆,这臭小子至少会怕,会收敛,但谁想依旧如此?
而解缙的这些话,令暗中朱雄英都听的生气了。
这人如此编排爷爷,爷爷还说要把他留给自己来用,是看错人了吧?
他咬着牙。
眼下他都看不顺眼解缙,就看师尊如何处理这刺头了。
但愿这刺头….
今早是把爷爷给惹生气,但至少不要把师尊也给惹生气。
另一边,朱长夜淡淡瞥着解缙:“解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解缙愣住。
朱长夜将他表情看在眼里,悠悠道:“你刚才的话,若不是玩笑,难道….这就是被誉为江西神童的见解吗?”
“你是还停留在‘童’这个字上,把‘神’给扔了吗?”
朱长夜连珠炮的反问,直接让解缙懵了。
朱长夜的每句话都是嘲讽,都在剜着解缙的自尊心。
解缙面色怒红一片,愤怒的看着朱长夜!
他本以为朱长夜会和自己一样,一起喷皇帝的不作为,喷皇帝的昏庸,却没想到,朱长夜会是这么回答!
毕竟他觉得朱长夜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判断错了人!
就好比一个少年,将所有的爱给了对方,却突然发现对方是个渣女,是个海王,这应当就是解缙现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