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药师降宋带去涿州与易州,这两州本就不是咱们金国打下,倘若除了燕京都不交割,岂不明摆着要与之为敌?大宋军队虽然孱弱了些,却不能被这些表象所掩盖,汉人在南边生活了数千年,底蕴一定比辽国更深厚,按我之言,遵守盟约.”
“是”
众人虽然不甘,此时也只得同意。
正要离开,阿骨打却留下一句玩味的话。
“誓书,是我签的,若我死了,也管不了你们”
粘罕与斜也相视无言,但眼神中都流露出喜色,心说有这句话就好办了,陛下最终还是为了金国妥协。
当天夜里,星落奉圣州,阿骨打病逝。
他的时代终结,新的时代开启。
话不絮繁,续接沁州。
杨长等到六月初五,王渊率部从襄垣启程之后,他才点选了五百军校,押送反贼赴京受审。
他想到此行有风险,既要与蔡京针锋相对,又要入宫偷出公主,便只带上孙安同行,其余人等全留沁州,由武松、林冲共掌军务。
杨长出城数日后,扈三娘突然找到武松,提出把朱仝调回铜。
“弟妹有何要事?三郎此番带走孙安,武乡还有桥路要修整,朱兄得留在那边主持”
“二哥能不能换个人?我想请朱节级去趟郓城,把他娘及从叔一家接来。”
“那我让鲁大师去替他。”
武松先同意下来,跟着又追问:“弟妹为何如此着急?就不能等三郎回来再接人?”
“这个嘛”
扈三娘略作犹豫,便把杨长欲偷公主说出。
武松既惊讶又觉得合理,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就说他对雷龙热情有古怪,原来那白衣公子竟是公主,难怪三郎频频遇到怪事”
“官人也一直不知道。”
“行,我马上调朱兄回来,届时直接让他去郓城。”
“有劳二哥。”
扈三娘抱拳行礼时,武松摆手对曰:“我与三郎生死兄弟,弟妹以后再别客气,只不过光接家眷还不够,万一朝廷查到他头上,岂不是.”
“那怎么办?”
杨长在沁州之时,扈三娘有主心骨没多想,这时才意识到兹事体大,顿时心中生出慌张。
“弟妹莫慌,三郎既然敢做,就应该想好了后路,林教头素有见地,二哥去找他问问。”
“好。”
听了武松的安慰,扈三娘心态稍宽。
六月暑气上扬,林冲已停了正常训练,只是早晚指点枪棒。
武松辞了扈三娘出城,辗转在城北河边柳树下找到林冲,他当时正在树荫下休闲垂钓。
“林教头,林教头”
“武都头?”
林冲倏然而起,惊跑了刚咬钩的游鱼,遂呵笑一声迎了上去。
“都头晚来片刻,今夜就有鲜鱼下酒”
“我来寻你有要事,比吃鱼喝酒重要千百倍!”
“怎么了?”
“三郎恐要惹出祸来.”
武松蹙着眉做了简单介绍,正想问计就看到林冲捻须露笑。
“我当出了什么事,都头不知杨兄要图大事,此时在隐忍积攒力量?”
“啊?你早知道?”
“那是当然,我给你说”
林冲遂将自己猜测,就如旁边经过的流水,对着武松滔滔倾诉。
武松听后直接傻眼了,心说我只知道三郎胆色过人,却从没往造反者方面想,难道是自己领悟力不够?
其实不是他悟性不够,而是林冲脑补得厉害。
林冲话刚落音,武松就着急追问:“教头既能领悟,眼下我们该做点什么?沁州只有五千兵马,王渊两万兵就能镇住,还谈图什么大事?”
“都头的意思,提前招兵买马?”
“我虽这样想过,但方绅造反刚被抓,这样明目张胆做事,岂不反误了三郎?”
“让我想一想.”
林冲转身看着河水南流,突然想起年初浚河之事,旋即拍掌大笑:“有了!”
“教头有何妙计?”
武松满眼期待。
林冲徐徐道:“杨兄免费给百姓发土地,又让士兵代替他们进行建设,此时在沁州威望出奇的高,何不以修桥修路为名,招募乡勇进行农闲训练?以后农时耕、闲时训、战时征,等到将来彻底举事,沁州有多少青壮百姓,就有多少作战之兵。”
“妙啊,妙极。”
武松握住林冲的手,难掩一脸的激动,叹曰:“就知道教头有主意,如此就尽快动起来,之前帮着清丈土地,咱们也对人户也比较熟悉,莫非也是三郎早在准备?”
“那是必然。”
林冲直点头,夸赞道:“杨兄做事谋定后动,我对他尤为欣赏。”
武松闻言仔细一琢磨,杨长在阳谷就表现出多谋,这些年做事几乎每谋必成,看来是天生做大事的料。
既然他要搅弄风云,身为兄弟必鼎立相助。
武松与林冲一番合计,很快就派出精干将士,赴各县各乡选拔人修桥修路,美其名曰为了更好管理,实则一半劳作一半作训。
林冲仓促间想出的办法,与唐朝的府兵制高度吻合,也为日后发展奠定了基础,而身为领袖的杨长还浑然不知。
他六月初押送囚车上路,直到下旬才抵达东京。
有了一个月时间准备,蔡京知道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于是动用一切资源疏通关系,又亲自到赵佶殿外跪地请罪。
那个时候的徽宗,正沉浸在开疆拓土的喜悦中,他对前线撤回的大小官员,毫不吝惜地进行封赏。
童贯晋封为徐豫国公,蔡攸晋封少师,宰相王黼晋封太傅,赵良嗣封延康殿学士,马扩封武功大夫兼和州防御使.
就连为艮岳收集奇石的朱,也乘东风被封为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就是他在徽宗前帮蔡京说话,才有蔡京面君申辩的机会。
杨长六月底抵达东京,向大理寺交割囚犯的当天,徽宗在太清楼召见了蔡京。
太清楼位于皇宫苑,主要用于贮存四库的经史子集,赵佶从小就对楼里藏书爱不释手。
登基成为皇帝后,赵佶命内侍省在太清楼二楼,建了一间书房名为‘太清小筑’,经常在此临摹楼里古人的真迹字帖,瘦金体也是从古迹中受到启发。
赵佶在太清小筑见蔡京,或许是看重他的书法才能。
年迈的蔡京匍匐在地,赵佶并没马上叫他起来,而是在写完一手里字,才悠悠说道:“你说自己时日无多,不能唆使方绅陷害杨长,而是他们自己有反心,可方绅出任知州是你的门路,还有那个沁源县尉白礼,也是你在吏部的门生举荐,敢说与没有丝毫关系?”
“老臣有罪,是老臣糊涂,老眼昏花”
蔡京头如捣蒜,磕得地板嘣嘣作响。
赵佶怕他磕死在小筑,扰了自己以后书写雅兴,旋即蹙眉轻喝令止。
“好了,你有失察之罪,但好在没酿成大祸,而且杨长也算你的举荐,属于伸手打了自己脸,既然刚才连连称老,那就回乡颐养天年,明天就离开东京!”
“是,是,谢陛下”
蔡京还要叩头谢恩,却被赵佶及时拦住。
赵佶指着桌上新写的字,说道:“这幅字,朕送你了,拿走吧。”
“多谢陛下赏赐。”
蔡京近前抬眼一看,只见宣纸上笔走龙蛇,用瘦金体写着八个大字: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陛下这是
寻常人见这八个字都会多想,唯独蔡京清楚自己风评不佳,情不自禁对代入了后面一句。
蔡京觉得赵佶懂自己,算是给出了盖棺定论的评价,他准备回乡后好好装裱起来,再世世代代传下去。
走出太清楼,他还对着二楼躬身辞别,然后依依不舍离去。
恍惚行至临华门下,偶遇宿元景打招呼。
“太师,您见过陛下了?”
“宿太尉?”
蔡京当时一脸诧异,旋即皮笑肉不笑,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太尉真是好手段。”
“什么?”
“猛兽始终是猛兽,驯化不好就会伤人,希望你也有个好归宿。”
宿元景听得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蔡京亮出了那副字,并面露炫耀之色。
“陛下恩赐老夫回乡,太尉做再多也是徒劳,这八个字是陛下送老夫的,其实用在你身上也合适。”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宿元景喃喃自语刚回过神,就看见蔡京正移步往东而去。
“他这.”
蔡京误以为沁州之事,是宿元景在幕后借机自己。
毕竟草莽出身的杨长,哪能轻易做到蛇打七寸?
而宿元景出现在此,必然也是去太清楼面君,无非想致自己于死地,可惜陛下明察秋毫,你说再多也是徒劳。
大忠似奸,说的就是你!
其实宿元景很冤枉,他虽然与蔡京虚以委蛇,但来此不是为沁州之事,而是宋江已在近期剿灭王庆,提前派戴宗来向报捷。
不一会,宿元景也到太清小筑。
赵佶刚才处理蔡京,心里了却掉一桩大事,他也认为宿元景参与其中,所以见面后表情很平静。
做皇帝没有写字纯粹,满朝文武忠奸善恶不好评判,或许有人在民间的官声好,但所作所为却不讨自己喜欢。
而蔡京虽然顶着奸臣名号,却为赵佶排忧解难做了许多事。
有功当奖,有错当罚。
即便可以处死蔡京,然而他代表了一个团体,一旦开头就会引起党争。
赵佶不愿意看到朝局不稳,而蔡京此时确实垂垂老矣,放归故里或许是最好结果。
听了宿元景汇报,赵佶不由扶案一愣,诧异道:“卿是说宋江平了淮西?最近还真是喜讯连连,朕以为卿要说沁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