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勉一未修身,二不能齐家,更别谈后面的事情,这两条要是做不好,治国平天下便都是空谈。”
你在外头救济灾民,你家人在身后欺压百姓,你不想贪,可你又想享受,又不能抵制金钱的诱惑。
那么你这个官儿便不必做了,因为就算短时间你能当个清官,可身边人依旧会拖你入水。
早晚而已!
顾晨看着小儿子,嘴角高高勾起,觉得这孩子和他简直是一模一样,天生当官的种子。
“对,所以你们一定要从小修身,长大之后齐家,然后再说治国平天下的事,做个清清白白的官儿。”
当晚顾晨到底没去听曲儿,而是把考成法和相应的提成详细地写了出来,然后又眯了一个时辰就到早朝了。
早朝上,老朱按顾晨说的公布了对赵勉的处置,并要在半月后,赐他剥皮充草之刑。
然后追封赵母为烈女,要求孩子出生后永远在乡里为其守墓,无赦免不得踏出村庄半步。
等再又过了十日,查清刘三吾确实没有牵扯进去,老朱便赦免了他,三吾也知道自己能捡条命也不容易。
于是便主动说女婿做了这事,他实在是没有脸面见人,于是要辞官归乡去,老朱欣然同意。
没关系,等你回去看看,咱再把你叫回来继续给咱编书就是!
赵勉死的那天已经入了初冬,官员都领帝命来送他上路,赵勉听见孩子保住了便激动地磕头。
“罪臣赵勉谢陛下,陛下大恩大德罪臣生生世世不敢忘,罪臣祝陛下万寿无疆,祝大明江山永驻!”
这个头他磕得不亏,这么多年了,贪了这么多钱,儿子还能被赦免的,也只有赵勉一个。
这时候,云齐端着毒酒过来了:“陛下有旨意,赵勉虽有大罪,却是孝子,所以特赐毒酒一杯后,再剥皮充草,望诸公引以为戒。”
瞧瞧,多偏心的老朱,居然还舍不得人死前太受罪。
赵勉也没有想到,陛下对他居然厚待至此。
刹那间,无数悔恨涌上心头,他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没一会儿肚子里就起了强烈地痛感。
他捂着肚子痛苦地呜咽,仿佛看见了那年飘落的大雪,他同娘被醉酒的爹爹暴打一顿之后赶出家门。
母亲带着他躲进邻居柴房躲雪,死死搂着自己道。
“勉儿,你以后定然要有出息,绝不能成为你爹这样的人。”
一转眼仿佛又是那个夏日,他们跪在炽热的地上,地上全都是些烫肉碎石子,求先生收他读书。
先生心软,让他们进了屋,那时候先生的儿子,正在吃着他见也没见过的糕点,见自己看着他便问他想吃吗?
他点头说想吃,然后那人便将吃了一半糕点扔在地上,让他去捡来吃,虽然先生呵斥了他,并给他拿了块新的糕点。
可那样的耻辱,他这辈子也不能忘。
娘去世的时候他刚过县试,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可母亲却已经因为久病不治奄奄一息了。
听到他过了县试,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欣慰的笑。
“我儿有志气,记住母亲的话,要……一步步考上去,要当个好官儿,让千万个如咱们家这样的人过上好日子。”
底层的人总觉得,等当了官儿,便无所不能了。
殊不知,哪怕是尊贵帝王,也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何况当官儿呢?
弥留之际,赵勉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地呜咽道。
“娘,儿子让您失望了,儿子不孝,儿子有罪,儿子有愧于您,有愧于君父,有愧于国家……”
第 376 章 我提个要求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老朱在朝堂上定下要迁都北平的事,同时令工部去北平量地画图纸。
同时规定将来凡有大案,都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镇抚司联合审案签字盖章方才作数。
刑部尚书魏泽嘴抿得直直的,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至于顾晨提出的加工资方案,老朱并没有在朝上说起来,不知道心里头在琢磨着什么。
十二月初三,暂时找不到接盘的老朱只好将陈宝船提了上来,让他当礼部的试用尚书。
陈宝船被这个馅饼砸晕了,习惯性地将眼角向顾晨看去。
“兄弟,这是真的吗?”
顾晨简直无了个大语,天上掉馅饼就赶紧接着。
看他干啥?
就这样,陈宝船平平无奇的人生,在和顾晨这个穿越者当朋友后,人生和官途都可谓是顺风顺风。
直到拿到礼部尚书的印,坐进了赵勉的办公室都没反应过来,他不确定看着顾晨道。
“顾兄,我没做梦吧?”
陈宝船确实迷糊了,他本以为这辈子最好的前途就是当个侍郎,没想到居然还能当上尚书?
“啊!!!!痛啊!顾兄……”
顾晨看不惯他这个傻样,上前就往宝船的脚狠狠一踩,痛得他一个七尺男儿差点没晕过去。
他笑着道:“清醒了没,现在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就宝船这么知足常乐的人,他有胆子做这么美的梦吗?
“真的,真的。”
陈宝船拿着那印又哭又笑,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就是不知道是被踩痛了还是激动的。
“没想到我也有今天,顾兄我也能名留青史了吧?”
这都礼部尚书了,将来史书肯定会记一笔吧?
“你早就青史留名了。”顾晨乐道:“你忘记你在新繁县的事,刘三吾记你为人正直清廉呢。”
见他还沉浸在快乐里,顾晨便上前去揽着他肩膀道。
“宝船,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酒啊?”
升官了不请好兄弟吃酒,还好意思说是好兄弟吗?
万春楼。
今夜满堂坐满,花旦小生月容正在台上唱着汉宫秋。
“实可恨毛延寿欺凌弱寡,倚仗着皇家恩贪赃枉法……”
声音婉转动听,步伐轻盈灵动,你若是不说他是个男的,那还真有不懂行的觉得他们是女的。
“戏子也不好当啊。”
陈宝船听着这动听的嗓音,心底却生起股怜悯。
“听人家说,他们都是班主从被父母卖掉的五六岁的小男孩里,挑选骨相声音长相都俱佳的买回去。”
“买回去便关小黑屋,每日只给些粗粮给他们吃,直到孩子肤色变得白皙细腻,这才将他们放出来。”
“然后对孩子们正骨,正骨就是将孩子的脚掌对折,脚趾掰断,再用布匹紧紧给缠住。”
顾晨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不就是人家说的三寸金莲,这不是给女的缠的,还给男的缠呢?
只听陈宝船又道:“这般才能让这些孩子蝶步轻盈,和女孩子一样,说话也要像女孩子一样声音细细的,不听话便要挨打挨饿。”
“成日日复一日练功,为了身材纤细他们更是吃不饱饭,听说每顿只能吃个五六分饱。”
“等到长大了名声远播,达官贵人纷纷慕名而来,有的呢,是单纯喜欢嗓子,有的……却馋人家身子……”
“他们又要唱戏,又要接客,这样的生活往复,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被人看不起……”
偏偏外人瞧着他们光鲜亮丽,都以为他们过着什么好日子。
有些人家啊,还争相把多出来的儿子卖出去,卖出去能得一笔钱,等他们长大了又能用孝道让他们继续给他们钱。
“人口买卖要不得啊。”
顾晨看着技艺娴熟的花月容,又看向他那双只有拳头大的小脚,瞬间便觉得手中茶有些没味。
“就是父母也不能卖孩子,不,父母更不能卖孩子。”
达官贵人不能狎妓,但是没有说不能狎男啊。
所以律法被人钻了空子,这些男孩子被训练成女孩儿的模样,成了达官贵人的替代品。
有违人性,造孽啊!
正说着花月容已一曲唱罢,无数达官贵人朝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去自己的府上坐坐。
花月容想拒绝又不敢得罪,只得陪着笑脸同他们喝酒,并沉默着接受他们动手动脚和语言眼神的调戏。
顾晨忽然就觉得好这场面好脏,当即起身便离去了,留下满脸懵的陈宝船在他背后喊。
“顾兄,还没听完呢,你这是去哪儿啊?”
可顾晨没有回答他,陈宝船又舍不得浪费自己的茶水点心钱,便只好自己继续听下去。
顾晨今日本也喝得多,冷风一吹才稍微地清醒了些。
这时候天上落起了雪,顾晨伸出手接住那雪片在心里道。
“你到底在不忿什么?”
“二十多年了,你早就该习惯这三六九等的规矩,又不是你的苦难,你到底在不忿什么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顾晨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疼抽疼的。
他发现不是只有暗处才有蟑螂,有些蟑螂和苦难就在阳光下,只是身在高位的他们看不见。
就像他,再怎么同情劳苦大众,可他依旧为这些花旦的苦难,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要不是他们爱看这些,怎么会有那么多父母卖掉自己儿子呢?
无论男女,都是权贵的工具人,或是取乐的工具人,或是劳动的工具人,总之是个工具人。
“老爷?”顾安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癫:“车还在万春楼呢,咱们回去坐车吧?”
戏听得好好的,跑什么跑?
顾晨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深呼吸几口气后便回去坐车,只是心里依旧觉得闷闷得不舒服。
他想改变这一切对贫民的残害,又明白这些东西,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你若是高位的官员,你愿意用没有卖身契的奴仆吗?
洪武二十六年,一月二十一,工部的巧匠杨青献上北平宫殿初步的设计图,赢得老朱称赞被提拔为工部左侍郎。
朱标看过图纸也很满意,下朝之后又叫来顾晨共同观赏,同他称赞杨青的设计有多巧妙。
“殿下,臣可以提个意见吗?”
顾晨满脸严肃,看得朱标和朱元璋心里都是一咯噔,以为有什么不妥,让他有话就赶紧说。
“那臣要是说了,殿下和陛下可不能生气哦?”
老朱和朱标都表示不生气,顾晨这才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