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看着身前的马宝,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在肇庆有两万人,肇庆之军若来,应能惊走鞑子”
“汉人死的够多了,你就当我是为了这广州城中的这数十万百姓吧”
马宝见着朱朗脸上的冷笑,沉默片刻,这才轻声开口
朱朗闻言,脸上却是神色讥讽,冷声说道
“百姓,你们这种人也敢提百姓”
“真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做过什么吗,你和李成栋在江南杀了多少人,扬州,嘉定,没有十万也有二十万了吧,现在你在这和我说什么百姓”,朱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扬州嘉定的事可和我没关系”
马宝闻言脸色一变,立时开口
朱朗却是不说话,只是神色嘲讽的看着身前的马宝
马宝却是不管眼前之人的脸色,沉声开口道
“我跟着李自成打了十几年,从西打到东,又从东打到西,这些年我的确杀了不少人,我也不敢说我自己手上没沾过无辜之人的性命”
“但扬州嘉定的事情可和我没关系”
马宝又是沉声说了一遍,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前方身着龙袍的青年
“你以为我会信”,朱朗冷笑一声
“我本是李自成麾下,前年李自成兵败山海关,接着顺军又在晋省大败,我便是在那时跟着顺军残部,投降了鞑子王爷多铎”
“在晋省投降以后,我们这些人被鞑子驱赶着做为奴兵前驱攻城,一路上死伤惨重,去年才随着多铎到了江南,我到江南以后,才被划到李成栋麾下”
“我入李成栋军中不过一年,嘉定城中满城的富贵,哪有我们这些外人插手的份”
“李成栋当时令我们这些新入之人,在城外看守后路阻击援军,入城抢掠的全是李成栋麾下的心腹”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对我们这些外来之兵并不信任,我等才没有入城”
“当时嘉定城中满城癫狂,军卒一旦入城,哪里可能还控的住,若是李成栋那时让我入城,恐怕我现在也是满手血腥了”,马宝脸色沉默道
朱朗盯着身前的马宝,而马宝脸上却是神色平静
两人沉默许久,朱朗却是忽然冷笑一声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逃”
“我长子还在你们手中,若放我出城,我不会叛你,时间每拖一刻,你们便多危险一分,这对你们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马宝目光微闪,却是没有回应朱朗的话语
朱朗闻言,脸上神色却是依旧冰冷
“不会叛我?”
“若是肇庆两万大军赶至,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们,你儿子的命如何比的上你自己的性命”
马宝看着身前神色冰冷的监国殿下,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脸上却是浮现一丝古怪神色,轻声开口道
“先不说你们能不能赢,就是你们赢了那又怎么样”
“我只想保住我手下的千余弟兄,鞑子的死活与我何干”
“若清军真是败了,我直接领人逃走就是,我为什么要为一群鞑子搭上我儿子的性命”
“况且我儿子还在你们手中,若我到时真的叛你,等鞑子大军来了,你们将他绑上城头,我一样要被鞑子怀疑通敌,我何苦为了鞑子的一场胜负,放弃你们这条后路”
“你们放我出城,我不仅能帮你们传信,若是有机会,我还能暗中给你们通报城外清军的情况,无论你们是欲战还是欲走,清军的情报对你们来说应该都很重要”
“眼下这些,只有我能做到”
朱朗看着眼前越说越是自信的马宝,脸上却是神色微愕
他如何听不出这马宝的意思,这马宝赫然便是准备做个双面间谍!
在清军他是李成栋麾下忠心耿耿的绿营汉将,但暗地里他却偷偷替大明送信传报
这样无论是清胜还是明胜,他都能左右摇摆,立于不败之地
朱朗看着眼前的马宝,心中也是不由闪过一丝惊叹
这马宝不愧是历史上能留名的人物,如此死地,他竟都能抓住机会,立刻为自己找到一丝生机
只是朱朗心中虽然赞赏,但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朱朗不说话,马宝见着朱朗面无表情,却是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个古怪的监国殿下的心思,也不敢贸然开口
他知道过犹不及,如果他此时太过急切刻意,反而会让眼前之人起疑,两人皆不说话,城头之上境忽然陷入一阵沉默里
朱朗沉默半晌,忽然轻声开口
“今日下午,你为何告知我等那佟养甲的事情”
朱朗目光微闪,这也是他始终疑惑的地方,下午之时他亦看出马宝已经心存死志,既是如此他就更不应该再说那佟养甲的事情
若是他不告知后路还有佟养甲一万清军,朝廷知晓的就只有李成栋麾下的六千人
在马宝的视角里,肇庆有两万军,而李成栋却只有六千人,这样大明一旦铤而走险选择坚守城池,准备调军吃掉李成栋的六千人,那立时就会陷入险境
只要明廷如此选择,等佟养甲的一万人出现时,明军必定是大败,这样也算是为他自己报了仇
但这马宝却是不知为何,竟将清军虚实全数相告,还劝他尽快出城逃离,这实在是让朱朗有些费解
马宝闻言,脸上神色沉默,过了许久,这才轻声开口
“你没见过江南的景象,鞑子在江南杀的太惨了”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敢下马列阵而战的朱家之人,我只是觉得,若是你活着,或许能带着我等汉人求一条生路”
朱朗闻言脸上却是面无表情,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里
夜风呼呼吹过,又是过了半晌,朱朗却是轻轻挥了挥手,一侧的李承志立时上前,将马宝押下
马宝见着眼前的监国殿下还是不肯开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只是此时李承志已经上前,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从刚才的对话中,他也隐约摸清了这位大明监国的几分性情
眼前之人身居高位,性子勇烈,这等人物做出的决定,绝不是凭着几句话便能改变的,此时突然出声,只能自取其辱
马宝眼神微暗,默不作声的跟在李承志身后离去
“我不信你”
马宝刚走了几步,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马宝脚下一顿,背对着朱朗站在黑暗里
马宝沉默站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了几十年汉人,就是受不得脑后这根鼠尾辫”
马宝脚步微顿,而后便再无迟疑,迈步向着城楼下走去
城楼上一片寂静,只有锁链碰撞的叮当声悄然回荡
朱朗站在黑暗中凝视着马宝的背影,前方的人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火光里
第126章 密信
广州府衙书房,灯台上三指粗的蜡烛静静燃烧,黄色的火光将室内照得一片明亮
朱朗坐在书桌后,看向下方的李承志
“密信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
李承志恭声回道,而后便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呈上
朱朗展开信纸,黄色的火光下照出纸张上的内容
“五/二五/二,一九/一/一,一二/五/四,一二/一四/三”
“五/二五/二,六/一八/四,一八/三六/三,一二/一四/四”
“三/九/二,一九/一/一,一/三四/二,一一/九/二”
“一九/二五/一,五/二五/二,一四/二八/二,一五/七/四”
……
火光之下,密信上竟一个字也没有,全是一行行排列起来的数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朱朗脸上却是颇为平静,这并不是朱朗利用后世知识弄出来的什么独门秘法
这一列列的数字,就是这个时代明军军中常用的加密方法,反切加密法
这种方法最先由戚继光发明,最先是在南方开始用于抗倭,随着戚继光调任蓟镇,这种加密也开始在北方军中传播开来,到现在基本已经是明军中通用的军事加密方法
所谓反切加密法,便是将每一个字分为声母,韵母,音调三个部分,分别进行加密
其中声母有对应的声母诗,韵母有对应的韵母诗
这声母韵母诗,实际上便是密码本
拿到密信之人只要对照相应的声母韵母诗,再配合标明的声调,便能将密信一字字的拼出来
戚继光为了使用这种反切法进行军事信息加密,特意编出了八音字义诗,令军中信使熟习,来完成军事情报的加密传递
而戚继光所用的两首诗字义诗,应该也是反切加密法发明以来,历史上最早的密码本
戚继光所用的声母诗为
柳边求气低,波他争日时,莺蒙语出喜,打掌与君知
韵母诗为
春花香,秋山开,嘉宾欢歌须金杯,孤灯光辉烧银缸,之东郊,过西桥,鸡声催初天,奇梅歪遮沟
以密信中的第一字五/二五/二为例
第一个数字五,便指的是声母诗的第五个字低
第二个数字二五,指的便是韵母诗的第二十五个字西
而第三个数字二,便指的是二声调
在字义诗中取出相应的字后,便能拼出所对应的字,取低字的声母,西字的韵母,便能拼出di,再加上第二声调,便能得出敌字
而五/二五/二,对应的也正是敌字
这种反切加密的方法极为隐秘,除非敌方缴获了己方的密码本,获得了对应的字义诗,否则敌方就是缴获了密信,也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李承志看着监国殿下扫了一眼密信便放下,又是接着开口道
“锦衣府中的字义诗刚刚换过,此次随行的文书房缇骑也安全撤入了城中,无有失踪之人,城外之人就是拿到密信,也绝对无法译出密信内容”
“只要密信到了肇庆,那边的锦衣府便能按照先前定下的字义诗,将密信译出”
朱朗放下信纸,揉了揉眉心,又是开口问道
“此次跟随马宝出城的信使选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