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逵看着神色冰冷的郑成功,脸上神色却是忽然一滞
他当然是不愿降清,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拥立明廷
但他所想的拥立明廷,是如隆武之时一般,由郑家再行拥立一个朱名皇室,依旧由郑家把持皇帝,居中统摄朝野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远离中枢,只得了几个空头名爵,便要郑家冒着生死之危去对抗清虏
只是这话他却是根本无法说出口,有些事情私下怎么想都行,但一旦宣之于口,立时便要为人千夫所指
郑鸿逵看着神色越来越冷的郑成功,心中也是一沉,他素知自家这侄儿的性子
此时郑成功正为大义所激,一旦他再强行相逼,一怒之下,自家这侄儿当真有可能直接去受了那桂监国的官职,这绝对不行!
郑鸿逵想到此处,脸上神色却是忽然一正,沉声开口
“大木所言有理,我大明自立朝以来,从未有异姓封王者,朝廷如今以王爵之位封我郑家,这是天大的恩赏,我郑家亦当拼死以报朝廷隆恩”
郑鸿逵朗声开口,但说到此处,话锋却是骤然一转
“但如今你父已然行差踏错,如今你父身处福州敌营,此时若是你受了朝廷的巡抚之位,带着我郑氏一门归义朝廷,一旦福州清虏知道消息,恐怕立时就要恼羞成怒,你爹也会瞬间身处险境”
“我亦是想要报效朝廷,但此时公义亲恩难以两全,你要三叔如何选择”
“难道你当真要看着你爹身死贼手吗”
郑鸿逵眼眶微微泛红,恨声开口
郑成功盯着郑鸿逵看了一阵,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他已然发现自家三叔与自己所想的不同,此时自然也不会再轻信其言
但虽是如此,他却没法否认此时郑鸿逵所说的情况
他虽然先前对郑芝龙未尝不恨声怒斥,但此时一旦真的危及到郑芝龙的安危时,他却是同样无法置之不理
他心中的投明之念自然没有半分动摇,但此时的情况却也让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郑成功坐在座椅之上,眉头紧皱,久久不语
郑芝豹见着堂中沉默不语的两人,也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大木,你三叔说的不错,朝廷固然是大义,但你爹也是咱们至亲,你要体谅我们这些叔父的难处啊”
郑鸿逵听得郑芝豹所说,目光微闪,也是连忙开口
“大木,对我郑家而言,如今最好的应对便是拖下去”
“只要等到你父亲安全返回,到时候三叔一定随你力劝你父,让他放弃投清之念,报效朝廷”
郑成功看着对面神色恳切的郑鸿逵,眼中却是不为所动,沉默片刻,却是冷声开口
“我爹未降清之前,三叔尚且劝不动我爹,如今他拿着鞑子的闽粤总督印回来,三叔反倒是能劝得动了,三叔莫非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郑鸿逵看着神色冷漠的郑成功,脸上神色也是一变,但没等他出声,郑成功便又继续开口
“但此事确如三叔所说,公义至亲难以两全”
“此事我心中一时亦是无法决断,需要时间思量,我暂时不会去应下这巡抚之位”
郑鸿逵闻言,脸上神色也是一松,而郑成功却是不管对面两位叔父的神色,又是继续开口
“但有一条我要明告三叔,你们降清也好观望也罢,你们自有你们的精深算计,但我郑成功,绝不会降清!”
郑成功说完以后,竟直接起身,向着堂外走去
郑鸿逵见这拂袖离去的郑成功,脸上神色先是一沉,而后却是苦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在自家侄儿心中,恐怕已变成满腹诡谋的奸狡之辈了
“大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以为郑家如今这一切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咱们郑家前后牺牲了多少人,大哥三哥苦心经营数十年,方有如今的局面,若是没有咱们,他以为大明会让他做那什么巡抚!”
郑芝豹见着郑成功拂袖离去,脸上也是神色大怒,就要起身将郑成功拉回堂中,但却被郑鸿逵伸手拦住
“算了,大木毕竟年轻,而且这事说不清楚的”
郑鸿逵轻叹一声,而后又是神色复杂的坐在椅子上
郑鸿逵坐了半晌,脸上神色这才收敛起来,又是坐在椅子上凝眉思索起来
过了半晌,郑鸿逵这才看向下方的郑芝豹,轻声开口
“查到桂监国一行的住处了吗”
“查到了,我让陈晖派人一路跟随,他们如今就在城南的一处宅院中”,郑芝豹也是立刻回应
“人数呢”
“具体不知,但大概也就二三十人,不会超过五十人”
郑鸿逵听完郑芝豹所说,又是沉默下来,郑鸿逵思索片刻,眼中却是忽然闪过一丝冷色,沉声开口
“四弟,你立刻派人去围了这桂监国一行的府邸,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出”
郑芝豹闻言却是神色一惊,脸上反而犹豫起来,开口说道
“这有些不妥吧,那张同敞一行毕竟是朝廷使臣,而且看样子这桂监国对咱们郑家也颇为大方,一旦围了他们,恐怕不好收场”
“管不得这么多了,先是一个郑彩鲁监国,现在又来一个桂监国,若是任由这他们在城中随意行动,恐怕施福那些人早晚要生出异心”
“如今我郑家最要紧的是稳住城中之军,只要我郑家大军还在,无论是谁都不敢动我郑家,大哥回来以前,咱们决不能让他们拉拢了军中那些外姓将领”
郑芝豹闻言,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口说道
“那郑彩怎么办”
郑鸿逵闻言脸上也是一沉,桂监国这边好办,张同敞一行也就几十人,只要派兵围住府邸,就能直接隔绝他们的活动
但郑鸿逵对郑彩却是没有什么办法,郑彩和张同敞可不同,此人本就是郑氏之将,手中同样手握大军
他们手里有兵,但郑彩手里同样有兵,他们根本没法限制郑彩的活动
今日郑彩来郑府都是带着亲兵来的,郑彩既然已经决定要反,那就绝不可能给他们留下斩首的机会
郑鸿逵凝眉想了一阵,却是依旧没能想到处置郑彩的方法,于是也不再去想,直接开口
“先把桂监国一行围了再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施福那些人,不让他们有另投别处的机会”
“至于郑彩那边,我亲自去和他谈,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时间,只要等到大哥回来,军中人心自然可定”
郑鸿逵沉声开口,郑芝豹闻言略一思索,也是重重点头,而后匆匆向着门外而去,开始调集兵马
郑彩府邸,郑彩看着下方的参将郑升,开口问道
“查到那桂监国一行的落脚之处了吗”
“是,桂监国一行出了郑府,末将便派人一路跟随,这桂监国一行就住在城南一座三进的宅院中”
郑彩脸上却是没有放松之意,又是冷声问道
“郑联那边有消息了吗,他们何时才能返回中左所”
“还是只有前两日的消息,据信使所言郑联将军已说动鲁监国”
“如今鲁监国御驾已过浙省海门卫,按着时间推算恐怕现在应该已经入闽,但要返回中左所恐怕还需七八日”
郑彩闻言,下意识就要派人去催,但是很快他也反应过来,此时郑联他们皆在船上,就是派出人去,恐怕也难以联络,因此心中也是愈发烦躁
郑彩从椅子上站起,在房中不断踱着步子,过了半晌,却是忽然忍不住怒喝一声
“这他娘的桂监国到底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冒出来”
由于唐鲁争立,闽省之臣对鲁监国一向怀有戒心,但隆武覆灭之后,这鲁监国俨然便是众望所归的朝廷正统,只要能够迎入鲁监国,他就依然能以朝廷大义招拢郑氏众将
但此时这桂监国突然冒出来,形势却是瞬间大变
据那张同敞所言,这桂监国竟是吕大器所立,而吕大器先前却是隆武阁臣
也就是说这桂监国显然是承继的隆武法统,而郑氏之人先前可都是隆武之臣
此时桂监国一方冒出来,不仅让军中不愿降清的军将们多了一种选择,更是会大大影响到他拉拢各方的行动
唐鲁两边先前便已不睦,在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军中将领恐怕大多都会投向继承了隆武正统的桂监国一方
郑彩想到此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厉色,对着下方的郑升冷声开口
“那所谓的桂监国先前闻所未闻,定是伪朝无疑!”
“你立刻派人,以鲁监国的名义,将这桂监国一行的府邸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郑彩脸上闪过一丝厉色,无论那桂监国到底是不是吕大器所立,这桂监国一朝都必须是假的
这闽省如今只能有一个正统,那就是鲁监国!
按着郑升禀告,鲁监国还需七八日后才能抵达中左所,只要锁住这桂监国一行,不让这些人在此期间拉拢军中众将,等鲁监国一到,那便大局已定
一方只是桂监国使臣,而另一方却是监国亲至,难道区区使臣还能争得过鲁监国不成
郑升闻言,也是拱手领命,匆匆退出堂去,开始召集人手
安平城中,两路人马此时竟齐齐出发,向着城南疾行而去
第183章 围府
城南府邸,肇庆使团各员俱是坐于堂中,张同敞将今日郑府中的情况,向邓铭武吴继嗣简要介绍了一番,而邓铭武两人闻言,神色也是立时凝重起来
今日张同敞等人强闯郑府,而邓铭武吴继嗣两人却是留守府中,一旦发现张同敞等人不归,留守的邓铭武等人便会立刻向肇庆传报消息
张同敞将消息简单交代一遍,便开口说道
“你们觉得,咱们如今该如何应对这突然冒出来的鲁监国”
“此事棘手,由于昔年唐鲁一事,这鲁监国在闽省亦是极有声名,如今先帝已没,恐怕闽省上下大部分人,都会将这鲁监国视作正统”
刘湘客沉声说道,而下方的林察此时也接口说道
“更为可虑的却是那郑彩,我这些时日潜在周鹤芝身边,周鹤芝所领乃是水师,因此对郑氏之中的水师情况颇为了解”
“据下官查探到的消息,这郑彩如今掌管着郑氏大半的水师,麾下足有四五百条大小战船”
“而且这郑彩本就是郑氏部将,与军中各方诸将皆有交情,此时和鲁监国一方此联合在一起,瞬间便名实皆有”
“咱们此时孤身入闽,此时再想说动军中各将,恐怕会难上许多”
众人闻言,心中也是不由一沉,他们突然出现固然是打乱了郑彩的计划,但他们又何尝不是被这郑彩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此次入闽,本来最大的倚仗便是自身所代表的朝廷正统,若是没有这鲁监国,那此时不愿降清的将领,就只能聚集在他们麾下
但现在随着鲁监国的出现,他们的这个倚仗瞬间就被削去大半
桂监国是正统,但鲁监国同样也可以是正统
论名他们比不过鲁监国,论实他们这寥寥数十人的使团,更是与手握数百战舰的郑彩无法相比,众人想到此处,心中俱是沉重
张同敞看着堂中沉默的众人,也是知道不能再如此下去,于是便开口鼓舞道
“鲁监国虽然声名更甚,但那又如何,鲁监国兵败浙省,而今只能逃入闽省,而桂监国殿下却是掌控桂粤,更得西南数省上表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