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商谈已定,还是应落于纸笔为据,请殿下与我等订立盟约”
朱朗看着对面神色有些不甘的熊汝霖,却是轻笑一声,开口说道
“当真要立盟书?”
“此时一旦签了盟书,你等可就凭白矮了了朝廷一头,孤向来言而有信,这又何必呢”
“孤看你们似是也心有不甘,既是如此,那不如还是口头立约,如此你等也不用自降一层”
“殿下说笑了,请桂王殿下与鲁王殿下订立盟书”
熊汝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此时听得桂监国怂恿,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是彻底散去
桂藩言而有信?
桂监国这些人此时连盟书都不愿留,竟还说什么他们会言而有信,真当他们是傻子不成
此时鲁监国一方决定以鲁王名义与桂监国朝廷签约,朱朗等人自然也没有再做阻拦
盟书很快写好,而后朱朗与朱以海两人各自盖下大印,盟约便也就此告成
鲁藩一方钱肃乐沈廷扬等人见得约书订立,也是松了一口气
桂监国一方今日来势汹汹,动辄威胁开战扫灭,而桂藩之军在闽省的战绩,亦是压得鲁藩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见得双方终于握手言和,钱肃乐等人心中也是齐齐一松
第232章 煌言
大堂之中,此时双方各自换过约书,场中气氛也是缓和下来
朱朗看着对面神色微松的鲁监国,忽然开口说道
“此时约书已立,我等两藩便算是化而为友,孤却有一事想请鲁王相助”
“桂王请说,若是孤能做到,当尽力而为”
鲁监国闻言,神色却是立时警惕起来,犹豫了片刻,这才缓声答道
这桂监国性情霸道,此时突然放低姿态,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鲁监国这一番回答看似是答允了要求,但实际上却是在告诉对面的桂监国,能做的他们会考虑,若是不能做的他们也无能为力
对面的朱朗闻言,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鲁监国话语中的戒备,脸上带着笑意,直接便开口说道
“此事易尔,对鲁王来说并非难事,孤只是欲借调鲁王麾下两人到朝中听用”
“一者为鲁王麾下户部属员沈廷扬,一者为督查院属员张煌言,鲁王可愿割爱”
中众人闻言,神色俱是一惊,却是未曾想到桂监国竟会向鲁王要人,而吕大器等人同样也是神色惊愕,朱朗这一番举动却是从未和他们商议过
吕大器苏观生张肯堂等等人相视一眼,脑海中亦是急速搜索起监国殿下所提两人的来历,但是一番思索之下,粤省众臣却皆是未能想出,这天下间到底有哪方的名臣是叫这两个名字
但他们知道这肯定不对,桂监国殿下行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此时殿下既然向鲁监国要人,那这二人便定然不是无名之辈
吕大器张肯堂等粤省文臣皱眉看向对面的鲁藩众臣,但一番查看之下,却是连这两人到底是哪个都分辨不出
张同敞对着吕大器张肯堂等人低声解释了一句,而后众人目光这才落在鲁藩班列之中,中间靠后的张煌言身上
但吕大器等人见得张煌言竟只是青年模样,眉头却是愈发紧皱,至于剩下的沈廷扬,却是连张同敞也认不出到底是何人
吕大器等人以为既是监国殿下亲口索要,那这沈张二人纵然不是天下闻名的名臣大儒,亦当是名动一方的能臣良吏,必然不可能是藉藉无名之辈
但在看到张煌言以后,吕大器等人心头却是心生疑惑,这张煌言实在太年轻了
大明之中,年少成名之人亦是不少,复社之中如侯方域,冒辟疆等人,借着复社的声势,亦是早早扬名,但这些人里却绝没有张煌言此人
况且就是侯方域等人,在吕大器张肯堂这些人面前,亦是小辈中的小辈,见到他们亦需行晚辈之礼
实际上沈廷扬两人此时却恰恰就是无名之辈,沈廷扬虽在崇祯朝做到了光禄寺少卿,但他乃是监生出身,未曾走科道正途,靠着捐献海船家财,这才在崇祯朝中做到了五品光禄寺少卿的位置
五品听起来也不小了,但在京师那等天下汇聚之地,一个杂流五品,又哪来的什么名声
至于张煌言那就更是如此了,张煌言如今不过二十六岁,虽是已经有了举人功名,但一个举人能有名到哪去,此时他们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桂监国为何会认识自己,就更不用说粤省众臣了
桂藩众臣弄不清楚沈廷扬二人,但鲁藩众臣却是熟悉得很,此时听得桂监国殿下所言,钱肃乐,沈宸荃等人鲁藩众臣,却是立时神色惊愕的看向队列中的沈廷扬两人
而原本一直默默站在堂中的的沈廷扬张煌言两人,此时已亦是神色惊愕的站在原地,脸上神色茫然
他们两人自己同样弄不清楚,对面的桂监国殿下为何竟会认得自己,而且竟还亲自向鲁监国索要,要将自己调往桂藩朝中
熊汝霖看着下方神色惊愕的两人,也是眉头微皱,不知这沈廷扬张煌言两人与桂监国到底是什么关系,熊汝霖略一思索,便开口问道
“敢问桂王殿下与这两人可是有何旧谊,为何竟要借调此两人”
众人闻言也是齐齐看向上方的朱朗,连鲁监国亦是神色狐疑看向朱朗,想要弄清楚自己麾下的这两臣,与桂监国到底是何关系
朱朗见得众人看来,脸上却是神色不变,轻声说道
“无有私谊,只是朝中有些事务正好需要这两人罢了”
“孤听闻沈卿精熟海务,族中更是以海贸为业,朝廷如今恢复闽粤,准备重启市舶司及海贸诸事,正需沈卿这等熟悉海务海贸的大臣,管理此事”
“至于张卿嘛,孤却是从张同敞张侍郎处听来,孤听说张卿乃是宁波府人,朝廷如今已经据有温台,正在台州宁波附近与清虏相持,是以朝中需要一了解浙省情况的人,以做参考”
张同敞闻言,心中亦是愕然,他虽是向朝中禀告过这张煌言搅扰招降郑家诸将的事情,但可从来没有说过这张煌言乃是宁波府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煌言是浙省出身,又如何向监国殿下禀报,但此时监国殿下以他的名义提出要人,张同敞亦是不好出言否认
堂中的鲁藩众臣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恍然,但心中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沈廷扬还勉强说的过去,这沈廷扬在崇祯朝时力持海运,也还算有些名声,桂王要过去管辖市舶司也算合理,但要张煌言过去了解浙省形势那就纯粹是在胡扯了
桂藩朝中接收了大量隆武旧臣,其中亦不乏浙省之臣,偌大一个桂监国就硬是找不出一个了解浙省情况的大臣,非要向鲁监国来要人,这怎么可能
实际上就是招沈廷扬的入朝的理由亦是站不住脚,闽粤海贸发达,市舶司可是个肥差,这等日近斗金的衙门,桂监国朝中的自己人恐怕都争不过来,怎么可能会专门去要一个外朝臣子,来管这等紧要的衙门
由此可见这桂监国所言通通皆是借口,此时桂监国要这两人,定然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场中众臣看着神色惊愕的沈廷扬张煌言二人,而后又是看向上方的桂监国,眼中目光闪烁,想要知道这两人和桂监国到底有何关系
朱朗看着下方神色诡异的众人,脸上却是神色平静,他当然知道这两个理由鲁藩众人不会信,但那又如何,他桂监国殿下为了要两个人,都已经花费心思勉为其难去找了借口,鲁藩众人还想怎样
此时大家台面上有个过的去的理由,鲁监国赶紧放人就是了,否则他堂堂桂监国殿下就是没有理由,就是要调这两人,鲁监国又能怎样
在熊汝霖郑彩等人不敢与朝廷开战以后,朱朗就已经吃定了鲁监国等人,先是迁岛,后是自降一等与朝廷签订盟约,一步让步步让,此时鲁监国一方既然连监国的名头都可暂且放下,那朱朗再向他们朝中要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朱朗知道沈廷扬还是因为那个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说法,崇祯朝时,运行了数百年的大明漕运早已是弊病丛生
漕运沿线的官府士绅,依靠着漕运早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让本该便利南北的漕运,变成了明廷巨大的负担
漕运本身实际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海运更优,但漕运同样也能用,但问题就是趴在漕运上吸血的人太多了
运河沿线的各地府县动辄以维护漕运为名,肆意加饷摊派,而一众士绅更是借着漕运,肆无忌惮的走私,明廷维护漕运的银两一年多过一年,但运抵京师的漕粮却是一年比一年更少
偌大的运河之上每日千船竞发,但这无数的槽船却不知是在为明廷稳定南北,还是在为一众官宦士绅走私逃
沈廷扬出身海商之家,世代以沙船转运南北,崇祯朝时,眼看漕运难行,沈廷扬便上疏朝廷建议改漕为海,更是献上家中海图
崇祯令其试行海运漕粮,但到了地方以后,各地漕运衙门却根本对其置之不理,沈廷扬以家财自筹海船,费尽辛苦终于是完成了一次海运,证明海运相较此时的漕运,不仅耗时更短,而且成本也更为低廉
沈廷扬海运之行成功,但终归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沈廷扬虽是证明了海运可行,但朝中大臣却争相弹劾反对,此事在一片反对声中,最终也是没了结果
松山之战时,沈廷扬更是亲自率领海船运粮至松山,给洪承畴供饷
只是沈廷扬运得了米粮,却是无法为明廷运来大胜,松山之战,明廷十数万精锐一朝尽灭,再之后不久明廷也宣告覆灭
崇祯朝后,沈廷扬遍历弘光潞王各朝,矢志效明,几经辗转流离之后,终于归入鲁监国麾下
前世鲁监国二年,亦即今年,沈廷扬随张名振,张煌言等人领兵近万攻袭苏松,但海船行至一半,却在崇明岛外遭遇风暴
明廷大量战船沉覆,无数士卒溺于海中,残存的兵卒逃至岸上,清廷大军却早已得到消息守在岸边,清廷在岸上大呼剃发者不死,刚刚逃上岸边的明廷士卒瞬间大溃
沈廷扬藏于逃兵之中,本可求活,但沈廷扬眼见大军覆亡,却是已心生死志,鲁监国近万大军出征,连清虏之地都未曾踏上,便伤亡殆尽!
沈廷扬长叹,风波如此,其天意邪,吾当以死报国,然死必有名,于是便径自对岸上清兵大呼,吾都御史,可解吾至南京
此时清廷江南总督正是洪承畴,洪承畴在松山之战时曾得沈廷扬运粮相助,洪承畴以前恩故旧,欲保下沈廷扬性命
洪承畴派使者劝降,告知沈廷扬,公但发,当大用
沈廷扬反问,谁使汝来,使者曰经略
沈廷扬轻声叹曰,经略死松山之难,先帝赐祭十三坛,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洪承畴闻言,羞见故人,只得下令将其杀害
鲁监国二年七月,沈廷扬身着方巾宽袍,被清廷押至苏州三山街淮清桥
沈廷扬正衣南拜,声言为国而死,死而何憾,语毕为清军所杀
部下赞画职方主事沈始元,总兵官蔡德,游击蔡耀,戴启,施荣,刘金城,翁彪,朱斌,林树,守备毕从义,陈邦定及从子甲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
至于要张煌言,那更是理所当然了,南明之时出众的文臣不少,可战的武将也是不缺,但同时能文能武的却是寥寥无几,而张煌言就是其中最顶尖的一个
张煌言自二十五岁于浙省拥立鲁监国,至四十五岁身死殉国,二十年间飘零海上,不断为复明奔走
三入长江,攻打南都,张煌言在南明风雨飘摇之际,一次次死里逃生,又一次次挥戈奋起,只是在南明不断的内斗掣肘之中,终是难挽危局
朱朗先前称张肯堂是孤海遗臣,但南明后期之时的张煌言,才真是实实在在的孤海遗臣
一六五九年,郑成功统兵十七万发起声势浩大的南京之战
郑成功攻南京,而张煌言则是领兵攻取南京上游,一连收复四府三州二十四县,震动清廷
只是郑成功指挥失误,终是兵败南京城下,前期所得战果亦是一朝丧尽,清廷击败郑成功后,亦是调兵围捕张煌言
张煌言兵败,只身逃脱,孤行两千余里,九死一生,这才逃回海上
南京之役失败后,整个南明的局势急转直下,西南李定国为清军击破,永历逃入缅甸,而郑成功在在南京失利后,亦是心气尽丧,转而攻取台岛,自图后路
彼时风雨飘摇,南明之势已如残灯微火,但逃亡而回的张煌言却仍是心志不改,再次于浙省招募士卒,屯田聚兵,再一次在浙省竖起明廷旗号
郑成功攻下台岛后不久,便于台岛逝世,郑成功逝世后,永历帝被杀的消息又再次传来,此时明眼人都已看出明廷将尽,但张煌言却仍是义无反顾,在永历被杀的消息传来后,立即联络各方,要再立鲁监国号召天下,只是还没等他行动,鲁监国也在数月之后逝世
永历鲁监国相继离世,世间已再无可资号召的明统,郑氏在郑经接手之后,更是一意盘缩台岛,只图自保,不再复闻恢复之事
张煌言兵尽粮绝,只得散去兵卒,隐居于海岛孤山绝崖之上,不履清土,但终归还是为叛兵出卖,被清廷擒获
此时连清廷亦知张煌言声名,明廷已亡,清廷欲以高官爵禄招降张煌言,张煌言却是没有半分动摇,只求速死,行刑之日,张煌言拒跪清廷,口占绝命词,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盘坐受刃而死
张煌言传中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他一生的功名荣辱,自丙戌至甲辰,盖十九年,煌言死而明亡矣
鲁藩众人以为朱朗索要沈廷扬两人是在虚言诓骗,但实际上朱朗要来沈廷扬,就是要用其负责朝中的海贸之事
北方江南等精华之地如今已为清虏所占,明廷如今据有闽粤,若是不发展海贸,哪来的钱粮养军备战
至于所要张煌言的就真的是借口了,张煌言自是后世名臣,但此时毕竟还是年轻,未经后世十几年的风雨历练,朱朗亦是不知张煌言此时情况如何
只是听张同敞奏报,这张煌言在与他争夺郑氏众人时亦是锋芒毕露,却是已有几分峥嵘初现的模样,既是如此,那不如便趁此时搂草打兔子,先抓到碗里再说
第233章 挑动
大堂之中,熊汝霖眉头微皱,看着下方神色惊愕的沈廷扬两人,亦是想不通桂监国为何会提出索要这两人
熊汝霖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
“殿下虽是用人心切,但此事总归不可强求”
“季明兄,张御史,桂监国欲借调你等二人入桂藩朝中,你等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