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却是没有发现下方神色紧张的张煌言两人,见得堂中大臣齐聚,便开口说道
“闽省诸事大体已定,再过两日孤就要领军回朝,但还有一事需与诸位商议”
“闽粤接连遭战,如今闽省虽是最终为朝廷收复,但数场兵乱,却是让百姓流离失所,生计艰难”
“孤决定裁撤三饷,并减免崇祯朝以来各项新加摊派,以缓民困,诸位以为如何”
堂中吕大器苏观生等人闻言,眉头皆是微皱,此事朱朗与他们私下商议过几次,但都未有结果,此时监国殿下召集众人,正式提出此事,恐怕是决心已定了
而张煌言两人闻言,心中亦是一惊,心中暗道今日议的果然是大事,同时两人心中亦是感觉到了这桂监国朝廷的不同
在鲁监国朝中根本就没有减免赋税这一说,鲁监国占据浙省之时,各府的赋税皆为方国安等武臣各自瓜分,朝廷户部根本收不上半分税银,所谓的减税更是无从谈起
桂监国殿下此时提出要减税,那就说明闽粤的实权,此时皆是牢牢掌握在朝廷与殿下手中,这在甲申以后可是极为难得事情
吕大器见得堂中众人不语,思索片刻,便开口说道
“臣还是先前的意见,此时闽越刚经乱战,确是需要休养民力,但朝廷此时养军备战,亦是急需钱粮之时”
“臣以为骤罢三饷太过急切,此时顺贼归降,西贼敛迹,不如先罢去剿饷,而仍征辽练二饷”
三饷之中,崇祯朝末期,朝廷曾宣告罢去练饷,但那时大明已然是倾覆在即,各地官府自行其是,是以各地的三饷仍是征收如故
堂中众臣听得吕大器所言,皆是微微点头,剿饷乃是为了剿灭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所设,此时这两贼皆已不在朝廷实控区域内流窜,裁去剿饷亦是应该
实际上若不是朱朗提出此事,吕大器等人连剿饷都不会去裁,此时朝廷实控之地大减,朝中各处都要用钱,不加派已是仁政,怎可还去裁剪税银呢
但朱朗与吕大器等人的想法却是正好相反,此时朝中固然是需要钱粮养军,但此时两省士民亦已是被压榨到了极致
前世郑成功等人在南方等地亦是打过不少胜仗,但为什么往往占领没多久便又被清廷夺回
最根本的原因便是郑成功等人缺粮缺饷,往往一打下一地,便立即大肆征粮征银,弄得当地并行不聊生
这等行为说的好听是收取赋税,说的不好听就是劫掠,是以在清廷反攻之时,往往当地士民甚至会主动协助清廷,驱走郑成功等拥明之军
此时闽越之地虽然还没被压榨到这等程度,但也差不多了,闽粤两省经历战乱,大批百姓生计困难,此时正应减免赋税,让士民喘上一口气,这样不仅能快速安定两省民心,更可以休养民力,让朝廷在未来能收取更多的粮赋
此时裁撤三饷固然会让朝廷收入减少,让吕大器等阁臣应对朝事之时更为艰难,但此事对朱朗来说却并非是坏事
天下百姓对三饷早已是积怨日久,如果能在朱朗手中裁去,那朱朗立时就能成为天下百姓眼中的仁君,大大增加朱朗自身的威望
朱朗对着下方的李承志点点头,李承志见状,也是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分发给堂中各臣
“这是锦衣卫在京师江南等地的打探到的情报,清虏已明发诏令,要裁撤三饷及崇祯以来各项杂税摊派,各地百姓听得裁撤三饷,皆是欢心踊跃,颇有安定顺应之状,可见三饷困民之甚”
“此时既连清廷都停了三饷,那我大明就更该停征三饷,以缓民力,此乃是人心之争”
实际上清廷入关以后,虽是明发诏令让各地停征三饷,但在实际操作中这三饷却是根本没有裁撤
各地府县有的将三饷换了个名字继续征收,有的则是连名字都不改,反正乡间百姓也看不懂诏书,等钱收上来以后,自然是士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了
吕大器焦琏等人看着手中锦衣卫搜集而来的清廷诏令,眉头亦是微皱,朝廷此时已在闽粤站稳了脚跟,已经稍微有些余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清廷此时已明告天下停征三饷,若是他们还继续征收,确是会让朝廷陷入被动
吕大器等人虽然知道赋税的重要性,但亦是知道三饷在民间的名声,那是真的已经到了足以左右一地人心的程度
大堂之中,还未等吕大器等人想清此事利弊,上方的朱朗又是开口说道
“朝廷此次不仅要裁撤三饷,而且丁银的征收也要改”
“从今以后各府县的田户,所摊派的丁银不再征收折色银,将各户所需的丁银折算成米粮,与田赋一起俱收本色米粮,至于其余桑麻织户,则依旧折银来收”
一条鞭将各种定义杂税皆换成收银,在征收之时自然是方便,但这其中却也存在着巨大的问题
火耗先不说,单说百姓必须纳银一条,就足以让百姓背上极为沉重的负担,大明历来缺银,普通农户百姓家中能有几串铜钱都已经是难得,哪来的渠道去获取银两
大明的银两几乎全都集中在士绅手中,朝廷强制百姓交银,大明的士绅们凭着此制,连违法的事都不用做,轻轻松松便能以手中的银两,低价掠夺百姓手中大量的米粮
一条鞭法强制收银其实有很多弊端,明廷中许多人亦是知道这些弊端,但明廷对此却是根本毫无办法
强制收银虽然弊端众多,但起码还能让朝廷中枢收到一部分偏远地区的赋税,若是不收银,那些偏远地区的赋税却是一分也收不上来
若是朝廷不强制收银,而仍是征收实物,那偏远地区征收的米粮等实物要运到京师,恐怕连路费都不够
明廷如今虽是失了半壁江山,但地盘小也有地盘小的好处,至少如今朝廷若是征收米粮等实物,不必千里运输,直接便能供应前线
而且若是朱朗记忆没有出错,往后数几年明末的小冰河期气候仍将持续,而且会由北向南发展,最终波及闽粤之地
此时改收米粮,到时候说不得朝廷还能凭借手中的存粮,从那群士绅手中把银子给赚回来
朱朗想到这里,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杀气,看向下方的张肯堂,开口说道
“张阁老,此事你要注意,孤如今废除三饷,直收本色,乃是为了与民休息,而不是为了让那些贪官劣绅趁机巧立名目,再来盘剥百姓”
“你暗中提前安排人手到各府县,在收取夏税之前找几个不知收敛的,杀上一批抓上一批,以此警醒闽省上下官吏,不要怕闹出乱子,若是有人敢趁机闹事,你就去找李明忠,杀上一批这些人大概就老实了”
下方的张煌言两人听着上方监国殿下杀气腾腾的话语,亦是心惊肉跳,只觉得这桂监国殿下不愧是能领军击溃清虏的人物,行事当真是酷烈霸道,与鲁监国朝中的氛围截然不同
只是在这一片肃杀的的氛围之中,张煌言两人又分明感觉到一股分外昂扬的力量,这种新奇的感觉却是让张煌言两人感到极为新奇
下方的张肯堂闻言,亦是立即起身应命,而等张肯堂坐下以后,吕大器却是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若是如此,那今年朝廷的税银必然大减,朝中官员不论,殿下准备如何解决军中饷银”
堂中苏观生焦琏等人闻言,眉头亦是微皱,此时朝廷大军几近十万,这些人每月单是饷银便要十万两以上,此时废除三饷,将丁银改收折色,固然能让民间缓上一口气,但朝廷怎么办
朱朗闻言心中亦是一沉,只是他心中却是依旧不为所动,此次攻占闽省,朝中除了收回城池,亦是缴获了大量金银
虽然还没有具体统计,但根据各军汇报上来的数字,应该不下二三百万两
这些金银全是张存仁等清军攻取闽省之时,从浙省民间抢掠搜刮而来,此时清军战败,这些东西自然也归了朱朗
朱朗敢在此时废除三饷,也是因为手中拿着这笔意外之财,在朝廷军队不再增加的情况下,这笔银子足够朝中大军一年多的军饷开支
朱朗想到此处,也是开口说道
“吕阁老放心,朝中军饷若是不足,便从宫里的内库拨,孤就是顿顿吃素,也必定会保证朝中的军饷用度”
上方的焦琏马宝等人闻言,脸上也是神色一松,如今朝中各支禁军几乎是每日一练,基本都是在朝中精锐战兵的方向去训练
如此高强度的训练,若是军中粮饷无法保证,那军中的士卒当真是要闹事的
朱朗看向下方众臣,又是开口说道
“孤的内库虽然还有些银子,但维持大军耗用甚巨,单纯依靠内库亦非长久之计,这便是今日孤找你们来的第二件事”
“孤欲重立市舶司,以市舶司收取银税,供应朝中军饷”
这便是朱朗的计划,通过在两省加大征收本色粮,就地解决两省军粮来源,同时开设市舶司,解决大军的军饷问题
吕大器闻言,脸上却是并无任何喜色,反而眉头却是愈发皱起,开口说道
“殿下容禀,市舶司乃是国朝旧制,先帝在时亦曾在闽省设市舶司征税,只是据臣所知这市舶司一年收入少则四五万两,多也不过五六万两”
“闽粤两省固是海贸发达,但纵是殿下严加整饬,恐怕一年从市舶司所得银两亦不可能超过二十万,这点银子恐怕很难支撑朝中大军所需”
朱朗闻言脸上神色却是不变,直接开口说道
“吕阁老此言有理,是以孤决定彻底放开海禁,解除船引限制”
大明自从爆发倭乱以来,便实行极为严厉的海禁,最为严厉之时,一些地方甚至片板不许下海,一直到隆庆开关以后,大明的海禁才渐渐放开
只是隆庆开关虽是放开了海禁,但又没有完全放开,所有欲图从事海贸之业的民间百姓,皆要从朝廷获得船引,这才能从事海贸之业
若是没有船引,一旦被朝廷抓到,立刻就是抄家死罪
大明实际上便是以船引,在有意的控制海贸规模,防止再次出现海疆动乱的局面
明廷每年放出的船引极少,远远无法满足民间的需求,而且这些船引也几乎不可能被普通商贾拿到,至于这些船引最终会落入哪些人手中,这也是不问可知的事情
此时的海贸虽是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也极为巨大,此时海贸的收益不是一倍两倍,而是五倍,十倍,甚至百倍的收益
这等丰厚的利益已经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因此闽粤之地的走私极为猖獗,闽省由于地少人多,一些地方更是家家以海贸为业,官府根本没法管,也管不住
大明这种半遮半掩的海禁政策,实行到最后就是既无法为朝廷提供足够的海贸税收,又无法维持沿海之地的稳定,让沿海之地走私盛行
郑芝龙也正是借着沿海之地混乱局势,这才靠着走私起家,在短短数十年内由一介海盗变为南洋之王,称霸整个南洋海疆
第235章 皇商
大堂之中,朱朗看了一眼下方的郑成功,又是轻声开口
“解开海禁以后,朝廷会将船引分为大中小三等”
“大船船引每年一千两,中船船引每年八百,小船每年五百,船引不限数量,任由民间购买”
“从今以后,凡是持有船引的士绅百姓,皆可合法从事海贸”
“民间商贾百姓购买船引以后,市舶司发放海旗牌照,今后洋面之上,凡是无有海旗牌照之船,皆为走私之船,朝廷水师可就地击毁”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向下方的黄廷周鹤芝两人,开口说道
“黄将军,周将军,今后你们两营水师要负责在沿海巡航,凡是发现没有认旗的海船,你等水师营可直接击毁缴获”
“同时你等也要负责在洋面上,保护拥有朝廷海旗的商船,朝廷既然收了银子,就应该保证商民在海上的安全”
“你等水师营,也不会白做,今后每年朝廷的收取的海旗费用,会按比例划分一部分给水师营,充作你们日常巡航的经费及奖励”
下方的黄廷,周鹤芝闻言,心中皆是一动,也是齐声应是
下方的郑成功,郑鸿逵听得监国殿下不断布置,脸色亦是微变,朱朗如今所提出的海旗制度,实际上就是在照抄郑家此时正在施行的制度
郑芝龙称霸南洋海面以后,便在海面之上发放郑家海旗令牌,凡是在南洋海面形行驶的商船,无论中外皆要购买郑家的海旗,否则一旦被郑家的船队发现,就要遭受郑家的追杀劫掠
与之相对应的,但是悬挂郑家海旗的商船,在南洋海面上航行便不会遭受攻击,反而会受到郑家船队的保护
郑家将这一制度称为牌饷,实际上就是郑家在替代大明朝廷,在海洋之上征收一种另类的关税
郑家之所以能够实行牌饷,代替大明在海洋上收税,一方面是因为郑芝龙数十年纵横南洋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郑家麾下强大的战舰船队
但此时郑芝龙已死,郑家精锐的水师更是为郑彩尽数夺去,此时就是朱朗不提出船引牌照之制,郑家实际上也根本无法再维持过去的牌饷制度
郑家水师尽失,已无法在海洋上震慑各方海枭,为过往的商船提供安全保障,既然如此,谁还会去买郑家的海旗
郑鸿逵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此时虽是神色难看,但依旧是没有出声
朱朗却是没管下方神色失落的郑鸿逵,又是对着下方的张肯堂,开口说道
“张总督,闽省水师营调归你麾下听用,此事由你来负责,船引之制是立时便能取来银子的法子,你要抓紧此事”
“在闽省颁行船引之制后,立刻便派水师到海上巡逻,凡是发现有私自下海,又不买船引海旗的,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身后是朝中哪个文武,都给孤直接击沉”
“朝中颁行船引,乃是为了养军,若此时还有人妄图偷逃税款,那他便不是孤的臣子”,朱朗声音冰冷
堂中吕大器等人,听着监国殿下这一环连着一环的布置,亦是知道监国殿下恐怕是筹划已久,他们纵是想劝,恐怕也无法改变监国殿下的心意
而吕大器苏观生等人在一番思索后,却是觉得监国殿下放开船引,确实是个能立刻弄来银钱的好法子
虽然放开海禁以后,确实可能在以后再形成倭寇之乱,但大明此时第一要务还是要想办法尽快弄钱养军,保证朝廷能继续存在下去
只要能立刻弄来钱,还不会激起太大的动荡,谁还管的上十几年以后会是怎样
实际上受这船引之制影响最大的还是闽省之中的士绅富户,此时若是这些闽省士绅在堂中,必然要激烈反对这船引之制
但此时堂中几乎都是粤省之臣,唯一的闽省之人只有施琅和郑家几人
施郑两家皆是新附之臣,此时连朝廷要调开他们手下的军队,两家都不敢声言反对,又怎么可能敢去反对朱朗的亲自定下的计划
张肯堂恭声应命以后,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