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随后又与众人商议了一番此次出兵的后勤事宜,而后便令范高一功等人先行退去准备
瞿式耜等人原也准备退去,但却是直接被朱朗叫住,堂中范等贵省三司之臣很快尽去,只剩瞿式耜等少数几人
此时堂中人数虽少,但却无一不是朝中的重臣
左侧只剩瞿式耜,张煌言,刘湘客三人,右侧则是焦琏马宝,及龙骧军宣教使邝鸿及腾骧军宣教使朱学熙
待得场中众人坐定,朱朗一挥手,堂外的大门便关闭起来,原本侍卫堂中的锦衣卫士卒更是被尽皆挥退,只剩李承志一人留在堂中
瞿式耜等人相视一眼,脸上神色也是严肃起来,此时连范这个贵省总督都被清离而去,殿下接下来要议的事情恐怕事关重大
朱朗看了下方众人一眼,便开口说道
“孤欲在滇省临安试行新制”
滇省临安府便是沙定洲世袭土州所在之地,此时整个临安府中不服沙定洲的土司势力,皆已被沙定洲剿灭,而府城临安也被沙定洲所占
沙定洲全占临安府,等朝廷大军剿灭沙定洲,作为贼巢所在,临安府上下皆可视为附逆之民,而临安府中的所有土地,朝廷也可名正言顺的收缴上来
临安府的士绅百姓自是不可能全部从贼附逆,实际上临安府上面坐的是临安知府还是沙定洲,对下面的百姓来说关系都并不大,无论谁在上面,他们都要交粮应役
若只是因为临安府的百姓给沙定洲纳粮,便将其视作附逆显然太过,但这并不重要
沙定洲祸乱全滇,此时朝廷发狠,要将沙定洲贼巢之人处罪发落,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沙定洲在滇省屠了那么多人,明廷就是在沙定洲老巢涂城恐怕都要人叫好,而朝廷要的就是这个随意处置的名义
朱朗预备将临安全府尽皆化为军州,以军屯的名义,在临安府内试行新制
临安府中所有田地,无论士民全部收缴,而后给府中每户百姓分拨三十亩田地
而由于临安府中百姓皆是罪民,所以所有人无论士绅百姓,最多只能持有五十亩田地,超过五十亩则要论罪
临安州所有田地亩收六斗,废除一切均瑶杂役,百姓只要交够每亩六斗米粮,便不用再承担县衙的任何摊派调用
田赋杂役银全都包含在这每亩六斗的米粮里,而没有朝廷的允许,所有县衙不得随意加派任何赋税
此时大明田地亩产大概在两石左右,征收六斗便是大概征收每亩的百分之三十,与大明律法规定的亩征几升一斗看似是重税,但如果将明廷要征的杂役银放进来,那这六斗米粮当真是不值一提
下方的刘湘客听得监国殿下所说,脸上却是神色惊愕,立即开口说道
“这如何可行,若是废除徭役,那县衙以后谁来做书手,库子,仓夫,县衙中的草料,表笺,石炭等物又从何而来”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现状,整个县衙除了县令县丞等少数有品的官员,以及六房之中少数几个登记在册的吏员,其余整个衙门上到六房书手,下到膳夫三班衙役,全靠免费征调百姓应役而来
不仅是县衙之中这些常设职位要征调百姓,连县衙掉了一块墙皮,少了做饭的柴火,县衙也能自行从民间征调百姓,前来修补打柴
而县衙之中一切笔墨耗用也没有什么办公经费可言,全都是在百姓中摊派而来
前一种征调人手的徭役称之为力差,而后一种征收银钱的则称为银差
县衙只要有需要,几乎可以随意的征调百姓前来应役,又或者是加派役银
今天县衙柴不够了加派,明天驿站的马瘦了加派,后天有大官小舅子的三姨夫的小外甥路过本县,要接风洗尘,也要加派
民间百姓不怕赋重,唯怕被摊上杂役,一旦被胥吏衙役盯上,哪怕是民间富户也会瞬间被洗劫一空
朱朗看了下方皆是神色愕然的众臣,脸上神色平静,开口说道
“所以这是新制”
“我朝田赋相较历代,亩收五升一斗,可谓轻矣”
“但我朝徭役之重却是历代数十倍不止,而县衙胥吏又往往不知收敛,肆意往民间加派征役,天下百姓几乎是闻役色变”
“多少百姓是因为承担不起县衙这摊派徭役,而选择弃地而逃甚至化身流贼,你等久在民间,徭役之害你等应比孤更清楚”
“若是当真有人不知,也可向忠贞营及西军中的士卒询问,想比他们比孤能说的更清楚”
“县衙之中但有所缺,便随意加设摊派,等朝中一条鞭后,各地县衙更是变本加厉,今日一个名目,明日一个说法,总之就是变着法子要百姓纳银抵役”
“朝廷要收一,百姓却交十,其中九分全都落在胥吏手中,最终弄得我大明流贼四起”
“此次滇省临安的新制就是要试出一个度来,一府之地一县之地,到底要多少人手,要费多少钱粮,才能维持一府一县之地的运转,又剩多少能够上交朝廷”
“若是六斗不够就收七斗,七斗不够就收八斗,总之县衙用度皆从田亩中统征而来,不许县衙胥吏再有随意征收之权”
“孤此次将诸般杂役全数归拢田赋之中,就是要彻底废除天下所有杂役,孤要令这天下从今往后永无加派,永无杂役”
朱朗看向下方的张煌言,沉声开口说道
“张卿,你此次入滇要做的就是此事,你可有信心为这天下万民试出一条路来”
大堂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上方青年清淡的声音在堂中回荡
瞿式耜焦琏等文武众臣,此时皆是惊愕忘言,废除天下所有杂役,永无加派,永无杂役,这几句话却是震得场中众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269章 士绅
大堂之中,众臣看着上方的神色平静的监国殿下,所有人皆是神色惊愕
张煌言嘴巴微张,脸上亦是神色愕然,但等他回过神来,身体却是微微颤抖起来
张煌言看着上方的监国殿下,只觉的监国殿下此时浑身皆是泛起了朦胧的光辉,那是尧是舜,张煌言只觉那些史书上记载的无数仁皇圣君,此时皆与上方的青年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只能说年轻人就是好骗,张煌言心神颤栗,他感觉天下万民的福祉,百代以来的希望此时皆是压在了自己身上
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又兴奋颤栗的无以复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张煌言只觉自己半生所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
张煌言忽然起身,身子深深跪伏下去,沉声开口说道
“臣愿入滇省,纵是粉身碎骨,亦要助殿下成此宏愿”
“何谈粉身碎骨,这区区一府之地,如何可限张卿之才,这天下方是张卿展露才力之处”
张煌言闻言,又是叩首谢恩,而后这才被朱朗唤起,此时堂中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瞿式耜毕竟还是老辣,此时反应过来,却是立刻便发现了朱朗这番新制的核心之处
朱朗这番新制听起来颇为恢弘,永不加派,永不加役的口号也喊得极大
但实际上就是将县衙的徭役开支清算以后,摊入田赋,以银代役,夺去地方县衙的加派征役之权而已
新制之中的以银代役其实早就在做了,自一条鞭法以后,以银代役已是常态,而限制县衙的随意加征之权,地方县衙肯定不满,但朝中的正经大臣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地方县衙胥吏随意加派,不仅百姓不满,士绅之家也同样不胜其扰
这番新制真正会引发动荡的点,却是完全隐藏在了只言片语之间
瞿式耜脸上神色严肃,也顾不得许多,看着上方的监国殿下,直接开口
“殿下这番新制,是准备无论士绅百姓,凡是田亩皆统征六斗吗”
这才是这番新制最大的问题,明廷虽是杂役繁重,但士绅们是不用应役的,士绅们有大量的免役额度
士绅们只要将明初那象征性的一点田亩正赋上交,其余所有的加派杂役都加不到他们身上
这才是为何如此多的百姓宁愿直接舍了自己的田地不要,也要投献给士绅们当佃户的原因,因为士绅名下的田地不用应役
这些佃户给士绅的佃租,每年最少也要占亩产的一半以上,但单是不用应役这一点,就已经抵得上他们每年付出的佃租了
这才是这番新制最重要的点,除了限制地方县衙的滥征之权,新制最重要的点便是要对士绅们征税
这实际上就是将从前无法从士绅们身上征收来的役钱,通过与田亩绑定,强行征收上来,以此来增加赋税,减轻普通百姓的负担
朱朗深深看了一眼下方神色严肃的瞿式耜,这才开口说道
“不错,无论士绅百姓,所有田亩皆征六斗”
瞿式耜看着上方神色平静的监国殿下,却是立时开口说道
“臣知殿下心念百姓疾苦,但此事非同小可,此制一旦推行恐会惹得朝中沸腾,天下动荡”
大堂之中,张煌言刘湘客等人很快也是反应过来,脸上神色皆是一变
在瞿式耜指明以后,他们也是立时反应过来,殿下这番新制,实际上就是从士绅群体手中拿钱
他们乃是殿下心腹,有大好前程,自可以拥护殿下新制,但朝中其他官吏岂会善罢甘休
新制一旦实行,恐怕朝中士绅官吏们的负担会瞬间加上几倍,这几乎必然会在朝中闹出乱子来
朱朗脸上却是神色冷漠,开口说道
“所以现在才是试行,孤现在要知道到底收多少税额,才能满足县衙运转,又能保持朝中收入”
“天下动荡,现在的天下还不够动荡吗,大明之所以到了今天的地步,便是因为过去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若我大明还想兴复社稷还于旧都,那就必须找出一个新法子来”
“此事事关天下万民福祉,更关系到我大明是否可存亡续绝,再开百世基业”
“如今天下成了这般模样,若朝中士绅还不愿让让些利益出来,那孤要这些士绅还有何用,他们不愿,孤就换一批愿的来!”
“只要临安试出了成果,就是杀一万人,此事也得推行下去”
“他们给鞑子为奴为婢尚且甘之如饴,只是让他们与普通百姓一体纳粮他们便不愿了,鞑子的刀利,孤的剑也未尝不利!”
瞿式耜看着上方神色冷漠的监国殿下,脸上神色震骇,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这位自己亲手所立的监国殿下,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了这位殿下的另外一面,这位殿下对鞑子狠辣,但对朝中的人事却也同样狠辣无情
瞿式耜在此事上没有私利,他乃是苏州府人士,如今苏州府皆为清虏所占,瞿家的家财田产也早已丧尽,就是瞿家田产还在,他也不会为了自家的那些田产去反对此事
天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要能够将清虏驱出中原,能够让大明社稷兴复,能让他再看到恢复旧都的一天,就是让他粉身碎骨,瞿式耜也绝无后悔
他知道殿下这番新制对朝廷是绝对有利的,对天下万民也是有利的,但此时看着上方神色坚决的监国殿下,瞿式耜心中却是开始深深忧虑起来
他久历朝事,早已非当初意气激昂的少年,年轻的时候读遍圣贤之言,只以为秉持正义公心,天下众人便会跟随拥护,但这天下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情
这世间很多的事情是没有黑白的,许多事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对,但由于种种不可言说的隐情曲折,所有人到最后却可能会齐齐去反对一件对的事情
殿下的新制虽然还没有开始,但瞿式耜只是听了一个开头,便已经感觉到此事一旦推开,恐怕立时会在朝中引发一片腥风血雨
瞿式耜脸上神色忧虑,但张煌言看着上方神色冷漠的监国殿下,心中却是再次振奋起来
这才是他心中的圣君雄主的模样,君子持正,又岂可因为区区宵小匪类便改弦易辙!
殿下新制乃是造福天下苍生的正道,若真有守户犬鼠营营自家私计,不识天道人心,社稷万民
那便将这些陈腐之徒尽皆扫荡,天下士人君子何其多也,有识之士定能见得何为正道,等除去这等私利之徒,又何愁天下君子不会遵行正道
张煌言指望着天下间的仁人君子入朝辅政,拥护新制,但朱朗却没有张煌言如此乐观
夺人财路历来是生死大仇,在这等事情上,天下只有齐齐反对百般阻挠的士绅阶层,而不会有公忠体国的仁人君子,少数几个心怀大义,不计私利的大臣士人,是推动不了新制的
朱朗对此却也早有准备,想要替代掉一个群体,那就只能再竖立一个新的得利群体
士绅们所能倚靠的,无非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天子固然是要靠士大夫治天下,但天子同样也能决定谁才是士大夫!
君权的好处便在这里,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过去士绅们还能以所谓的朝廷祖制制衡君权,但现在明廷都快被打烂了,哪还有什么祖制
在这等乱世时代,很多过去无法接受的事情,世人反而能够变得接受起来,闯王他们受得,鞑子剃头他们受得,那朝廷的新制他们自然也该受得
刑不上士大夫不是乱世的规矩,鞑子能杀得人头滚滚,朱朗自然同样也能做得
朱朗看着下方的张煌言,思索片刻,便开口说道
“此次临安府试行新制,不要用滇省之中的官员,也不要去请什么名家宿儒,正好滇省新乱,待平定沙定洲叛乱后,你便以朝廷的名义开设恩科”
“以招募军屯官吏的名义,招募临安府新制所需的官吏,此次恩科不限身份,生员,各府县吏员,民间识字俊秀皆可前来考选”
“朱学熙,腾骧军中推行识字之制也有小半年了,此次临安府试行新制,临安府军屯所需的百户官与千户官会留出一半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