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在沙岭埋伏我军的是鞑靼军。”王伟慷慨陈词。
兵部右侍郎俞纲反驳:“绝不可能。”
“鞑靼和瓦剌,势同水火。”
“近几年,鞑靼多次要求内附大明,对我大明极为恭顺,岂能和瓦剌狼狈为奸?”
“臣以为这九万人是瓦剌举国之力,因为战报上显示双方配合无间,显然是从刚开始定下的计谋。”
“佯攻宣镇的五万人,就是诱饵。”
“臣以为,此乃非战之罪,瓦剌人用五万人为诱饵,换做老臣,恐怕也忍不住诱惑。”
俞纲为杨信开脱。
俞纲此人,在景泰三年易储风波之中崭露头角,倒向了景泰皇帝,同时他又和陈循、高谷、王文、于谦都眉来眼去的,朱祁钰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谁的人,反正是根随风草。
“臣也以为,俞侍郎所言甚是!”东宫詹事仪铭跪下道。
朱祁钰目光一闪,仪铭是王府长史出身,奈何屁股坐到了高谷那边,他是高谷的人,不是朱祁钰的人。
高谷死后,朱祁钰没清算其党羽,如今仪铭有投靠他的苗头。
“瓦剌能凑出九万兵丁?”
朱祁钰觉得不可思议:“罗绮可在?他出使过瓦剌,可知瓦剌情况?”
近些年,大明与北方没有战事,所以武备废弛,也极少搜集漠北情报,所以朝中知道瓦剌情况的朝臣,少之又少。
“启禀陛下,罗侍郎出督云南、四川军储,不在朝中!”俞士悦出班回禀。
因为罗绮是刑部左侍郎,所以俞士悦应答。
朱祁钰才想起来,罗绮是朱祁镇的人,被原主打发走了。
“老臣可以证实,瓦剌举国丁口数百万,可凑出九万兵丁。”
王直站出来道:“但也先死后,瓦剌分崩离析,据老臣所知,瓦剌大体分为三大势力,也先弟弟忽勒孛罗、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和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三大势力。”
“除非三大势力联合,才能凑出九万兵丁。”
按照草原上的习俗,拆伙分家的三股势力,应该打出个狗脑子才对啊,不应该联合到一起的。
“启禀陛下,恐怕就有两种可能。”
胡缓缓走出来:“一种是瓦剌出现了新主人,但老臣以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就是草原的日子太难熬,再加上三家攻伐不断,损失惨重,牧民恐怕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才迫于无奈南下劫掠宣府。”
“陛下可再等等大同军报,倘若真是三股势力联合,恐怕最先被抢的不是我大明,而是关西诸番。”
也对,近些年瓦剌人口激增,丁口恐怕超过二百万,以草原的贫瘠是养不了这么多人的,再加上最近天灾不断,天气变冷,几方势力又攻伐不绝,无法休养生息,草原上的日子绝不好过。
“杨信战报上,并没写明,瓦剌损失多少?”朱祁钰对杨信战报的含糊其辞十分不满。
“臣以为,我军损失惨重,杨总兵不敢派出探马去探查。”
王伟解释道:“但臣估算,瓦剌最少减丁一万到两万人。”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夺回长城内的堡垒,以墩台屯守,以待于少傅驰援。”
王伟是知兵的。
提起堡垒,朱祁钰更怒了:“战报上也没提,后方的堡垒是怎么丢的?瓦剌人是怎么绕过张家口,绕过十几万大军,偷袭后方堡垒的!”
“只写了遭遇十几次伏击,就没了!”
“让朕怎么猜?让朝堂怎么猜?”
“这个杨信,败了也就败了,怎么连战报都不会写?”
朱祁钰动了临阵换将的念头,但还是压下来,如今宣镇士气正低落,中枢最好不要胡乱插手。
“陛下,想来杨总兵也不知道如何败的,等探明后,会有新的战报传来。”俞纲低声道。
没错,败得太诡异了。
撤退时连连遭遇十几次伏击,就算是堡垒被偷袭,起码会有点动静吧?没有动静,就没点燃一次狼烟?一座堡垒没传信出来,十几座都没传出来?
所以这里面猫腻儿太大了!
杨信不敢随便奏报,所以要调查清楚才敢写出来。
“罢了!”
“给杨信下圣旨!”
“此败,非战之罪,宣镇军民有大功,朝堂犒赏随后便到!”
“追封兴安伯徐亨为兴安侯,由徐贤袭爵。”
“还望杨信重整军容,死守宣府,半步不退!朕、朝堂、大明万万百姓,希望尽负于汝之肩膀,万望坚守宣府,等待驰援!”
朱祁钰长吁口气。
胡也舒了口气,皇帝终究克制住了,没有下圣旨对宣镇大开杀戒。
倘若申斥的圣旨下去,宣镇根本没法守了,士气低落,必然大败。
这个时候,只能赏,再赏。
哪怕有幺蛾子也得吞进去,宣镇不能再败了。
十七万人镇守都捉襟见肘,如今又丢了连成片的堡垒、墩台,又减丁四万,伤者无算。
势力衰弱至极,此刻只能鼓励,只能赏,期盼杨信能以死守住宣镇,等待于谦率领的京营大军。
“朕想调大同军协防宣镇,诸卿意下如何?”
“陛下,此举绝对不行!”
胡率先道:“老臣怀疑,瓦剌四万大军,就是从西北而来,西北诸番被抢掠得狠了,若大同空虚,老臣担心,他们也会来打大明的秋风!”
“西北蛮子也敢欺朕?”朱祁钰气得不行。
他喃喃自语:“怀来也不可动,居庸关还要增加守卫,若再调兵,就得从湖广抽调了。”
“启禀陛下,数日前南和伯方瑛传来喜讯,苗乱旦夕可平,臣以为可从湖广调回一些人,屯守居庸关,以居庸关之兵移驻怀来,请怀来总兵赵辅驰援宣镇。”王伟谏言道。
俞纲觉得不妥,和边关相比,湖广才是心腹之患,而且平苗军熟悉山地作战,若在平原上野战,必然吃亏。
朱祁钰满脸愁容。
难道只有派五万京营出征了吗?
“老臣以为,可调京营出征!”
胡叹了口气:“王侍郎所言有理。”
“可让赵辅移镇宣镇,居庸关之兵屯守怀来。”
“再以京营重兵,屯守居庸关,拱卫京师。”
“若无必要,可不参战。”
“湖广之兵暂且不要动。”
王伟、俞纲、仪铭等懂兵事之人,皆同意此举。
而有资格统率京营出征,又能安皇帝心的,恐怕只有范广了。
朱祁钰左右权衡,如今京中危机暂且解除,以梁屯守京师九门也可,让范广屯守居庸关等关隘,一来可增加军功,二来可更好的将五万京营掌握在手中。
“臣以为天官所言甚是!”李贤站出来支持。
阁部都同意派京营驻守居庸关,而非在营盘里无所事事。
“朕允了,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三关驻防卫所,原三关兵马移驻怀来,怀来赵辅待援军抵达后,便立刻移镇宣府,依旧由杨信指挥,朕信杨信!”
“再从京中押解一批军需至宣镇,户部没有,便从内帑出。”
“军器局、兵仗局,加班加点,为前方将士制造装备!”
“升范广为三关总兵,授昭勇将军,镇守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三关!”
朱祁钰又往里掺水了,趁机加大范广权柄。
瓦剌从宣镇方向来,和紫荆关、倒马关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趁机把紫荆关、倒马关的卫所悉数调去怀来,给范广机会,收买人心。
胡、王直都看穿了,奈何能让皇帝派出五万京营,已经不容易了,干脆睁一眼闭一眼吧,毕竟陈循没了,遏制不住皇帝了。
但朱祁钰决定得寸进尺了。
“京营出征四万人!”
“撤京师九门守卫军,改为九门提督,立九门提督府,下辖一万两千人,提督为正二品。”
“九门提督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由军机处直辖,为朕直管。”
“梁出任九门提督,加授保定侯梁昭勇将军。”
京营出征,朱祁钰必须牢牢把京师九门攥在手心里。
王直、李贤脸色一变。
皇帝这是在趁机揽权!
他偷偷给范广加权,大家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
如今又设什么九门提督,加军机处的权。
皇帝玩了命似的抢夺兵权,有意思吗!
王直咬牙劝谏:“陛下,九门提督之事尚需再议……”
“再议?宣镇军情如火,你让朕再议?”
“是瓦剌敌军能给你时间?还是苦苦待援的宣镇能给你时间啊!”
“堂堂阁臣,连点军事常识都没有!当什么阁臣!王直!”
朱祁钰陡然发怒:“即日起,天下军事任免、调动,须加军机处金印,无印者,一概无效!”
就收权了!
堂而皇之的收权!
你们若不答应,京营便不出征!
“这……”王直傻眼,皇帝杀气腾腾,恐怕又要杀人了。
他是真害怕。
只能看向胡。
胡苦笑一声,皇帝昨天请他入宫商量,他当时太忙,却不想今天早朝,皇帝直接来硬的。
他能以何名义阻止?
只要他敢说不,皇帝就能以枉顾宣镇安危叱责他,杨信兵败,反倒成了皇帝的杀手锏,皇帝用政治抢夺军权,太急了吧。
“内阁,下圣旨!”朱祁钰一改姿态,变得无比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