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你是我养大的!”
“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我从亲政之后,就效仿大明历代君王,想做一个好皇帝。”
“我没做吗?”
“土木堡,土木堡又如何!”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最大的刺,挥之不去的阴影:“可夺门之时,你骂我的那些话,让我坚定了,要杀死你的决心,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你对不起我!”
“你这辈子都对不起我!”
朱祁镇眼中滚出热泪:“我朱祁镇对不起天下人,唯独没对不起过你朱祁钰!”
“哪怕在南宫这些年,你的身世,我也没对任何人吐露过!”
“在南宫日子过得那么难,我也没跟你要过一次东西!”
“我也恨我自己!”
“可这能怪我吗?”
“如果你土木堡被俘,你能拒绝得了也先吗?”
“你说大话说得好听,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换你变成正统十四年的我,你也拒绝不了也先!”
“人的勇气,只有一次,当你低下头的时候,就永远丧失了提起刀的勇气!”
“如果刚被俘的时候,我能死亡,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我怕了!”
“不,准确地讲不是我怕。”
“而是俘虏我的士兵,不允许我死!”
“人的勇气就是冲动,冲动劲儿过去了,就不敢死了。”
“一步错步步错。”
“我在瓦剌大营徘徊彷徨的时候,你不知道!你还在京师中快乐地当皇帝呢!”
“你若是早几个月把我救出来,我会叫开大明边防吗?”
“我在瓦剌大营,一切由得了我吗?”
“哪怕我死了,也会有人伪造我的圣旨,叫开边防的!”
“跟我没有关系!”
“是你,没有及时救我出来!”
“你心里只剩下皇位了!”
“忘了把你养大的哥哥了!”
“都是你的错!”
“好,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不怪你,怪我眼瞎!”
“我朱祁镇对不起天下人,但我唯独对得起你朱祁钰!”
“夺门之变时,你没脸说出那些话!”
“天下所有人都能指着我朱祁镇的鼻子骂,唯独你没资格!”
“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窃贼!”
“窃取了我的皇位!窃取了我的一切!”
“你才是土木堡之变的最大获益者!”
“你没资格骂我!”
“而且,你是我养大的,你若有一分感恩之心,都不会这样对我的,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你才是那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朱祁钰,我恨你!”
他情绪微微平稳:“说实话,在南宫这几年,我也在恨自己,并没有多恨你。”
“我曾经也是皇帝,我也有自尊心,我也有志向,我也有抱负,不能因为一场战败,就毁了我!就彻底否定了我!不能够!”
“我也恨自己啊。”
“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御驾亲征呢?恨自己被俘虏的时候,为什么就没咬舌自尽呢?我也恨啊。”
“我真的不恨你。”
“反而你圈禁我,让我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我反而会舒服很多,你这样折磨我,也算是我在赎罪了,我觉得内心怡然自得,这一点我要感谢你的。”
“七年。”
“我用了七年时间赎我的罪。”
“我认为,够了。”
“朱祁钰,如果我想,根本就不用等到景泰八年,我在赎我的罪,我也需要时间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从那些亡魂中爬出来!”
“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上的残酷。”
“我亲眼看见很多很多人死去了!”
“如果杀一个人,你会感觉恶心,可如果几百个,几千个,甚至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变得麻木。”
“而离开战场之后,你会感到后怕!”
“这才是上过战场的人。”
“我后怕了七年!”
“也赎罪了七年!”
“所以才让你当了七年皇帝!”
“终于有一天,我走出了茧房,赎够了罪,就到了你将皇位还给我的时候了。”
“如果你当时就跪在我的脚下,我也会给你一世富贵的。”
“王,你还是王,我还会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分封给你,我来当皇帝,回到七年之前,回到正统十四年!”
“我会轻轻地告诉你:我的罪赎完了,该你赎罪了,弟弟。”
知道后世之事,呵呵,信你的鬼!
“可是,当你骂我的那番话说出来之后,我的心碎了。”
“我最后一丝怜悯之心,没有了。”
“剩下的,是无休止的恨意。”
“对,我就无比的恨你!恨你入骨!”
“我无法想象,我最爱的弟弟,你会这样看我。”
“我更无法想象,你被皇权毒害了脑子,整个人都疯掉了。”
“朱祁钰,这个世界上,伤害我最深的人,不是也先,也不是杀死王振的姚夔,也不是于谦,更不是那些骂我的人,而是你。”
“我爱你有多深,你伤我就有多深。”
“朱祁钰,成王败寇。”
“我终究还要匍匐在你的脚下,我认了,但我还是恨你,我也不想装了,你想杀就杀吧。”
“杀我之前,想一想,你童年、少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个最爱的哥哥是怎么对你的?”
“杀了那个把你养大、给你王位、给你娶媳妇、封你儿子为王的亲生哥哥!杀吧!”
朱祁镇闭上了眼睛,热泪滚落。
朱祁钰眼角闪烁着泪光:“是啊,朕对不起他。”
“朕的一切,都是他赐的。”
“从兄弟本心论,朕愧对他,这一点朕一直都承认。”
“所以,景泰八年之后,朕玩了命似的治理好这个国家,朕要让他看看,朕骂他,不是一时之愤,而是朕真的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让景泰朝远远超过正统朝。”
“这是朕发愤图强的动力。”
“那也是朕和他唯一一次谈话了。”
“整场谈话,似乎都是他处于极致的情绪激动之中,他恨朕的眼神,朕至今都没忘记过。”
“朕之前也说过了,朕初登帝位时,确实被蒙蔽了双眼。”
“朕确实对这个哥哥很愧疚的。”
朱见漭翻个白眼,您弥补愧疚的方式,就是杀死他?
那是你不知道,这是两个朱祁钰。
“也从那场谈话之后,朕就知道还会有第二次夺门之变的。”
“一定会有的。”
“他的恨,他的不甘心,一定会重演夺门之变,而这个时机,就在朕离京之后。”
“他之前所有的懦弱、贪生怕死,都是装出来的。”
“为了不让第二次夺门之变发生。”
“朕决定,提前送他走。”
“这就是他死亡的真相。”
朱祁钰闭上眼睛。
这就是朱祁镇的故事。
“爹,您后悔吗?”朱见漭问。
“后悔吗?朕所有精力都在大明朝政之上,哪有时间后悔呀?”
朱祁钰笑道:“他恨朕,就让他恨去吧。”
“朕这一生,恨朕的人很多,不缺他一个。”
“朕也说过了,他儿时对朕的好,也有朕故意迎合之功,朕也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但要承认,朕是大明藩王中,出去继藩时间最晚的藩王。”
“可朕是皇帝,若都以私情论,朕该把皇位让给他呀,该让他继续来祸害大明啊。”
“景泰八年之前,朕不懂怎么当皇帝。”
“但被他教训一顿之后,朕懂了怎么当皇帝。”
“当皇帝,不止要肩负起天下重担,更要超越前人,他想超越前面的帝王,朕也要超越!”
超着超着,就超成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