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本官是礼部尚书叶盛,快开城门!”叶盛一边跑,一边对着城门大喊。
“别放过那个狗官啊!”第一个跪下的女人矫健地飞扑过去。
幸好叶盛出其不意,跑得够快。
那女人扑了个空,恶狠狠地吞了口吐沫:“就是他撺掇狗皇帝,害俺们吃不饱的!吃了他!”
叶盛清瘦,平时很重视饮食,保养得不错。
虽然年逾四十,但跑起来速度极快,再加上流民都几天吃不上饭了,自然跟不上他的脚步。
可余光一闪,却看见城头上,守城士卒搭弓上弦,箭尖寒光闪烁。
急得他从怀里掏出官引。
“本官是尚书!不要射箭啊,本官是当朝尚书,是官啊!这是官袍,官袍!”
情急之下,叶盛拽开官袍,迎风抖动,让城墙上的士兵看清楚。
“别动手,城下的是官儿!”一个小旗喝止。
赶紧去禀报上官,上官过来看,看见叶盛跟跳马猴子似的,穿着亵衣,挥舞着官袍。
“是个官儿,放下去个吊篮。”
等叶盛被吊上城门时,依稀看到追着他的流民才跑到城墙下。
可城墙上的小旗挥了挥手。
咻!咻!咻!
箭矢横空,那个要将女儿卖给他的大嫂,当胸中了一箭,倒在地上。
她的瞳孔中仿佛带着几分解脱。
见了血,流民一哄而散。
可是,叶盛却看到,有人在拖拽那大嫂的尸体,她的一儿一女竭力保护他们的母亲,但是被人多势众的流民给踹翻,终究寡不敌众。
“能吃肉了,能吃肉了……”
叶盛仿佛听到了流民的笑声,他不寒而栗。
站在城头上,他忽然惨笑两声,眼角呛出眼泪。
一路走来,民生多艰。
他以为自己已心硬如铁,却还是忍不住哭了。
“大人,用不用标下送大人入京?”那小旗颇会巴结。
“不用了,本官能走。”
叶盛嘴角牵牵,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叫什么名字?”
“标下邢邯,见过尚书大人!”小旗恭恭敬敬行个礼。
“本官会向陛下为你表功的。”
叫邢邯的小旗欣喜若狂,连连拜谢。
但叶盛没心思虚情假意了,他要快速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便直接道:“给本官准备一驾马车,晚间去本官家中去取。”
“标下遵命!”邢邯知道,他巴结上当朝尚书,可就要一飞冲天了。
看着京内的繁华,叶盛满脸唏嘘。
仅一墙之隔,却如天堂与地狱。
但是,他发现个奇怪景象,粮铺门口,都排着长队。
马车在路上行驶,他在车中快速写下奏章,将城外所见所闻,报与圣上,请陛下速速赈灾,以免酿成祸患。
他一路入宫,进入奉天殿。
殿门外,听到皇帝的咆哮声。
“好一个衮衮诸公啊!”
“逼京畿农户卖粮,高价倒卖给朕!”
“好一桩生意啊!你们真是精明啊!”
“好!”
“朕可以不找你们要银子!”
“朕也不敢要啊,朕怕你们因为银子,再谋朝篡位,把朕给杀了,可怎么办啊!”
“好,朕心胸宽广,揭过这篇不提!”
“但粮食怎么办?你们来找朕,朕有什么办法!”
“难道朕还能变出粮食不成!”
朱祁钰在奉天殿上发火。
京中百官跪在奉天殿上,殿内跪不下的,跪在殿外,整个广场上跪满了人。
一个个冷汗涔涔,贼眉鼠眼的往前看。
“你们给朕出出主意!朕也没辙!”发完了火,朱祁钰颓然坐在龙椅上。
本想杀人的,结果面前出现一个深渊,杀人有用吗?
“陛下,臣以为不如施以辣手!”六科给事中戴昂进言道。
“杀人?”
“你长没长脑子!”
“问题是城外那点流民吗?”
“京畿农户家里没了粮食,你敢说城中百姓家中就有余粮了?”
“他们是不是也卖了?都赚朕的银子了?”
“你信不信,朕把九门士卒派出去,城中立刻倾覆。”
“朕这紫禁城能不能守住不知道,但你家肯定首当其冲,饥民冲进去会做什么,朕就不知道了!”
朱祁钰本来心情大好,刚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
结果朝中文武就送他一个天坑!不,是深渊啊!
历朝历代是怎么乱的,不就是吃饱饭嘛!
倘若不能妥善解决,等着当明末帝吧,恐怕连崇祯都不如。
戴昂悻悻退下。
“李贤,你来说,有何办法!”朱祁钰点名。
李贤神情发苦:“臣有两法,其一催漕运衙门,快些运粮入京;其二是追回部分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办法?朕用你说?朕没长脑子啊,自己不会想啊?”朱祁钰逮着他往死里喷。
李贤跪着,低头,不敢说话。
“燃眉之急、燃眉之急,今天晚间的饭怎么解决!都说说!”朱祁钰火冒三丈。
“微臣以为,可去庙观拆借一点。”李贤硬着头皮说出来,也不怕被骂了。
这是他们在胡家商量出来的对策。
“你去借吧,朕无能为力。”朱祁钰可豁不出面皮去。
他干脆躺在龙椅上,双手插袖,闭上眼睛。
李贤拼命给胡使眼色。
“陛下,老臣以为,可以朝堂的名义拆借,等有了钱粮后,再还给庙观,您看如何?”胡劝谏。
朱祁钰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老太傅,您不会也参与了吧?”
胡不好意思说话。
“好家伙啊,满朝忠臣啊,就朕一个昏君,真他娘的讽刺!”
“是忠是奸,尔等心中有数!”
朱祁钰干脆转过去:“唉,你们脸皮厚,自己去借吧,朕也没辙,朕就在奉天殿里,等着饥民冲进来,把朕脑袋砍喽当球踢,朕认了。”
见皇帝撂挑子了,胡面色发苦:“陛下,还须请陛下圣旨……”
“滚!”
“你们犯的错,让朕给你们擦屁股吗?”
“请朕的圣旨,是朕抢走农户的粮食吗?还是朕硬低买高卖,赚朕自己的银子啊?”
“老太傅,亏你说出这番话来!”
朱祁钰气汹汹坐起来,神情悲悯:“老太傅,你平时是怎么教朕的?都忘了?谆谆教导朕做个爱民如子的明君!”
“朕做到了,朕把皇庄、皇店都卖了,宫中能卖的东西,朕都卖了!”
“为了战争,为了灾民,朕吃了半个多月的清粥咸菜,连一颗鸡蛋都舍不得吃!”
“结果你呢?”
“低买高卖,把农户逼成了流民,把京畿数百万百姓的口粮都给卖了!”
“你就贪那点卖粮钱?你家真缺那点小钱吗?老太傅!”
“那是什么钱?你心里没数吗?”
“你动一分,山东就会死一个人!”
“这钱,你花的心安理得吗?那都是染血的钱啊!”
“朕都没脸说你!”
“真不知道先帝在天之灵,看见他的托孤重臣,亲手把大明埋葬,会作何想法?”
“朕以为你要当宇文化及呢!”
“结果,你连宇文化及都不如!”
朱祁钰把胡骂个狗血淋头。
胡泪如雨下。
他一直以为在维护大明神器,却不知道,亲手挖了大明根子的人,居然是自己!
“老臣有罪!”
“老臣愧对先帝,愧对太宗、仁宗!”
“老臣谁都不如,老臣才是千古第一蠢臣!”
“是老臣害了大明啊!”
胡磕头不断,老泪纵横:“老臣愿意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