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陛下的雄心,根本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
“他想要钱,直接派禁军,去江浙强征便可,江浙谁敢反抗?连京官都被他治的服服的,江浙士绅算个屁啊,只要陛下想要,都得乖乖照给。”
“但他偏偏要查,查什么?”
胡想说,是要重建里甲制。
很快,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里甲制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
自古底层都掌控在士绅望族手中,朝堂养着百姓,无非为了吸血、收税。
与其中枢掏钱养着吏员收税,不如让士绅来收。
中枢从士绅手中得到税赋便可以了,控制好士绅,就控制了基层,非要建什么里甲制干什么呢?完全得不偿失。
太宗皇帝就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只跟士绅要钱,士绅虽然讨厌太宗皇帝,但和太祖皇帝比起来,太宗皇帝绝对是好皇帝。
“开海,他真的想开海!”胡脊背发寒。
等陛下发现沿海的生意,都被人垄断,赚着海量银子,重臣、勋臣、文人、武将都分到了甜头,偏偏皇帝没份。
甚至,当他知道那些倭寇,只不过海商豢养的看门狗,朝堂却花着海量的银子养着备倭军。
而海上的背后,站着的是朝堂重臣……
皇帝的屠刀,会不会落下?
会杀多少人?他还能活着吗?
他不敢想了。
“他会开海吗?”胡有些惊恐地看向张凤。
张凤点了点头:“银子终究是要花完的,永乐朝距今不久,郑和下西洋赚了多少钱,宫中都有记载。而且,陛下崇商,还多次下旨,让市舶司和西番贸易,肯定是想赚海上的银子。”
胡绝望地闭上眼睛。
李贤说服了他了!
“你想让京营在谁的手中?”胡问他。
李贤眼睛一亮,知道说服了胡。
“维持原样不变!”李贤知道,无论让谁统领京营,胡都不会同意的,干脆以退为进。
“陛下手中有十余万兵丁,你可要掂量掂量,不该有的念头,绝对不能有!”
胡担心李贤上头了,万一被朱仪等人撺掇,进行废立,热闹可就大了。
他总觉得不放心,李贤被逼上梁山了,万一玩脱了,可把他害惨了。
必须等让女婿朱仪过府,他们两个好好商量商量。
绝对是过犹不及,能不做尽量什么都不要做,当今皇帝可不好招惹啊。
“下官知道!”
李贤爬起来,连连点头:“于太保天不假年,只有您才能当大明的定海神针!”
“有您支持,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见李贤信誓旦旦的模样,胡觉得,李贤还有事情瞒着他。
“老太傅,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陛下派王诚做京营提督太监,收拢京营权力的同时,还要清查空饷。”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下面的底层军官都支持吾等,有了他们支持,王诚根本掌握不了京营。”
“之前有于谦震着,无人敢拒绝。”
“却想不到,于谦病重了,陛下掌控不了京营的。”
李贤深深一礼:“下官也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维持京营现状,让陛下对下官高抬贵手。”
“你派人去打探,于谦究竟是什么病?”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开海!开海!
送走李贤等人,胡整个人都不好了。
开海的话,牵连实在太大了,最好劝一劝陛下,息了这个念头,若陛下一意孤行的话,恐怕又要起波澜啊。
……
朱祁钰正在于谦的府中。
“你们是怎么照顾太保的?”
朱祁钰冲着于冕、于康、于英发火:“外面的消息,是谁传进来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知道!”于冕哭着回答。
病床上的于谦,面如金纸,眼角尚含热泪,奄奄一息。
嘭!
朱祁钰一脚把于冕踹翻:“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儿子是怎么当的?”
“微臣不孝!微臣不孝啊!”于冕哭成个泪人。
“若太保有个三长两短,朕把你们于家的下人,全都给太保殉葬!让他们把不好的消息传进太保的耳朵里,害死了朕的太保!”朱祁钰气炸了。
于谦不在,他如何整顿京营?
如何深查江浙士绅?
如何开海?
收到于谦病重的消息,他立刻给王诚下令,停止整顿京营,正常接收京营便可。
他真没想到,于谦才撑这么久。
“太医,于太保可还有治?”朱祁钰目光一闪,看向跪着的太医。
太医瑟瑟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实话。”
“回禀陛下,此乃太保心病,心病尚需心药治,着实非药石可医。”太医实话实说。
心病!
朱祁钰叹了口气:“都出去,朕跟太保说两句话。”
英身体一抖,难道皇帝要杀了父亲?
“太保都这样了,朕能杀他不成?”朱祁钰瞪了她一眼。
“请陛下恕罪,臣妾不敢揣测天心。”英带着人,退出了房间。
朱祁钰看见病床上的于谦,叹了口气。
“太保,朕与你,竟有一天,以这般情形相见?”朱祁钰坐在床边。
说实话,于谦现在死了,对他利大于弊。
没有于谦,就无人可制压皇权。
但是,也无人压制江南士绅,想开海,也遥遥无期,凭借朕一个人,艰难前行,难啊。
还有一层深意,他需要朝中有一个人制衡自己。
他怕自己真疯了,到时候,他会把大明玩死的,仅仅他自己溶于水还则罢了,就怕他带着大明一起去死。
最近权力暴涨,他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快要沦陷成为权力的仆人了。
“太保,你能听见朕的声音吗?”
“朕真的不希望你死了。”
“朕是你一手扶上皇位的,这些年,朕与你猜忌、忌讳、相疑,互相试探。”
“你累了,朕也累了。”
“朕有雄心,想纵横漠北,想恢复蒙元疆土,想开海,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
“朕需要你!”
“太保,你想做圣人,朕可封你为圣人,你想仙人,朕可敕封你为仙人。”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宣镇那些百姓,无非是命不好,朕已经让厂卫立下祠堂,让后人世代给他们香火供奉,已经够了。”
“你怎么不想想?万一瓦剌兵长驱直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忘了?八年前,从土木堡到北京城,千里无人烟,死了上百万百姓啊!”
“这次,牺牲了数十万百姓,保住了更多人啊。”
“说起北京保卫战,也是你,挺身而出,保住了大明!”
“两次了,你两次保住了大明,你是大明的大功臣啊!”
“太保,过去吧。”
于谦指尖动了一下,却还半眯缝着眼睛。
没有说话。
朱祁钰抓住他的手:“朕还记得,在奉天广场上,朕逼你的时候,那时候,朕除了装疯卖傻,还有什么能耐呢?”
“朕为何敢大着胆子杀人?因为朕知道,你是圣人,你不会谋朝篡位的,你一定会保住朕的!”
“果不其然,朕把你逼到绝境,你也低眉垂首,认下了。”
“当时朕的心里,是感激你的。”
“一直到现在,朕的心里也是感激你的,虽然你总跟朕过不去,但朕可以忘记这些。”
“太保,今时不同往日了。”
“朕已经拿回了皇权,朕已经君临天下了!”
“你为何不能和朕携手,一起打造大明江山?做朕的徐达,做朕的常遇春,朕也封你做国公,甚至裂土分王,朕都舍得!”
“太保啊,朕有时候任性、装疯、暴戾,朕知道,伤人伤己。所以朕需要你啊,你帮着朕兜底儿,朕才有底气装疯啊!”
“若有一天,老臣们都不在了,朕可能从装疯,真的变成了真疯,朕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到时候这大好江山,还能不能传下去了呢?”
朱祁钰唏嘘:“好起来吧,为了大明,为了朕,你好起来,朕以后不猜忌你了,好吗?”
于谦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
却终究不愿意说一句话。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太保,好起来吧,大明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皇爷,有密奏传来!”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怀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