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做高端宣纸,做一些贫民百姓能用得起的纸。”
“朕知道,百姓家上厕所,尚须用厕筹。”
“若有便宜的纸,就能取代厕筹了。”
朱祁钰道。
董赐却跪在地上:“皇爷万万不可,珍贵的纸张,怎么能触碰那等腌事呢?哪怕纸张再便宜,也决不允许被玷污!”
他是内书堂出身,是懂学问的,他把圣贤书奉为神明。
而纸,对读书人来说,有如神明一般,不肯玷污。
“朕只是打个比方……”
“皇爷,比方也不行,有多少贫苦地区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张纸。”
董赐流出眼泪:“若没有进宫,奴婢这辈子都别想看到圣贤书,不读圣贤书,如何懂做人之礼?”
“皇爷开造纸厂,想让贫民用得起纸。”
“奴婢心里一万个开心,哪怕有一天,纸张遍地可见,奴婢也决不允许有人糟践、玷污!”
董赐拼命磕头,十分委屈。
“是朕说错了,成不?”
朱祁钰忽略了这个年代,一纸难求是常态,连些富户家的生员,学习练字,都舍不得用宣纸,用的不过是些廉价的草纸,用完还舍得扔,留下来珍藏。
“皇爷无错,是奴婢该死,求皇爷打死奴婢!”董赐泪流不止。
“好了,不说这事了。”
朱祁钰看到董赐的赤诚,便继续道:
“造纸厂必须开起来,内帑花钱撑着,改良用纸。”
“朕希望,天下百姓,都用得起纸!”
朱祁钰更希望,全民能够学习。
“奴婢深感皇爷爱民之心,您之愿景,定能达成!”董赐跪在地上。
“最近,天下商贾入京城,对皇家商行,有所冲击吧?”朱祁钰问他。
“皇爷,若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皇家商行谁也不怕;若是他们不本分,有皇爷撑腰,奴婢让他们后悔入京。”
董赐很有信心。
朱祁钰对董赐很满意,叮嘱几句,便让他出去了。
一步一步来,不要着急。
奏章又处置到深夜。
朱祁钰有些疲惫,让谈氏过来,给他按.魔,纾解身上疲劳。
朱祁钰闭着眼睛,身体舒服些了。
“谈氏,你父亲想去山东,你作何想法?”朱祁钰问。
谈允贤脸色一变:“陛下,妇寺不得干政……”
“是你亲生父亲,说说无妨。”朱祁钰笑道。
“回禀陛下,若是妾父是以朝中官员的名义去山东,臣妾并无异议;若是妾父,以外戚之名去,臣妾担心……”
谈允贤不敢说透,其实不希望父亲以外戚身份招摇过市的。
她确实只是选侍,但皇帝后宫里只有两个人,她又是皇帝最近纳的,朝野上下,都知道,谈氏很得皇帝宠爱。
谈纲家门,早就被踏破了门槛。
一切,都在朱祁钰的掌控之中,谈纲和谁见了面,说了什么,他都知道。
谈纲此人,本事没多大,倒是会趁机巴结啊,听说他经常和胡一宁谈诗作画,以前又是李贤的座上宾,如今和耿九畴勾勾搭搭。
都是朝堂重臣,倒是会巴结啊。
“朕已经允了,你父想做出一番功业,朕总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他吧。”
朱祁钰不动声色:“他离开京中,想让你兄长谈一麟入军机处,你怎么看?”
谈允贤的手软了一下,心脏嘭嘭直跳。
朱祁钰睁开眼睛。
“臣妾失神,请陛下恕罪!”谈允贤磕头。
“无妨,继续。”
朱祁钰闭上眼睛,很享受:“说说,你怎么看的?”
“臣妾以为不可。”
谈允贤斟酌措辞:“臣妾乃妇人,不懂朝政,但也知道。”
“入军机处的人,皆是朝中俊才,乃是陛下您一手提拔进来的。”
“从来没有主动请求进入的先例,妾父如此大胆,请陛下治他不敬之罪!”
说完,小心翼翼地按着,生怕惹得皇帝恼怒。
“哈哈,动不动就治罪。”
“朕对同宗兄弟不好,对驸马亲戚刻薄,如今对外戚也是横档竖拦,以利益视之,民间都骂朕刻薄寡恩呢。”
朱祁钰叹了口气:“朕这骂名啊,怕是要背负着,进入史书里了,后世人看到朕,一定会骂朕是暴君。”
“朕想着,便从了他吧,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谈一麟也是你亲哥哥,你在宫中用心伺候朕,朕甚是满意。”
“不妨就破一次规矩,允了他吧。”
噗通!
谈允贤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求陛下不能破例,绝对不能破例啊!”
“臣妾娘家何德何能?竟让天子破例?”
“而且,臣妾位分不过选侍,连贵妃的父亲,都被流放,臣妾父亲兄弟,能在朝中效力,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怎么还敢逼求天子破例?”
“臣妾,恳请陛下,流放谈一麟,不许他回朝!”
谈允贤拼命磕头。
皇帝的话,你得反着听!
他说要破例,就说明他心里有怒,只是碍于谈允贤,没直接说出来罢了!
倘若谈允贤应了,今晚就会被打发进入冷宫。
她的家人,都会被流放去河套、或者辽东!
他不需要一个不懂规矩的女人。
即便这个女人医术惊人,也不许触碰他的底线。
谈允贤在宫中日子不长,却渐渐摸清了皇帝的脾气。
他赏的,你才可以要,他不给,谁也不许抢。
他对有功的百官尚且如此。
何况无甚功劳的外戚呢!
谈纲区区三甲进士,借了女儿的风头,平步青云,有什么资格和于谦、和范广、和胡等功臣相提并论?
连朝中的李贤、林聪,都相距甚远。
朱祁钰怎么可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坏了规矩呢!
军机处还值不值钱了?
“起来,一家人说话,你哪来这么大的规矩?”
朱祁钰睁开眼皮子:“朕这不是问问你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流放流放,你怎么比朕还暴戾?”
“接着按。”
“谈纲也是有才的,谈一麟朕也见过,是个读书种子,提前擢用了,也无甚关系。”
朱祁钰和颜悦色。
但谈允贤却哭了出来:“规矩就是规矩,如何可随意破了?”
“谈一麟有本事,就自己挣个进士出来!何必蝇营狗苟,让臣妾难做!”
“陛下对臣妾宠爱非常,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又重用妾父、妾伯父,谈家因此而成为京中显贵,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陛下,臣妾就是生气,谈一麟不争气。”
她演技不到家。
朱祁钰看穿了,不过,人非草木,谁能不在意自己的亲人呢?
他嘴角翘起:“好了,别哭了,你父亲谈纲、伯父谈经,都是人才,既然你希望你兄长谈一麟,以本事显贵,那么朕给他个机会。”
“去河套吧,河套正值缺人,去河套的举人,尚能多参加一次恩科。”
“虽说他连举人都不是,但也可以考取了举人之后,参加下一次恩科。”
“这样一来,你对你父亲也有了交代。”
朱祁钰笑着看向她。
谈允贤脸色一白!
这就是,求官的下场!
被一脚踢出京中,去河套吃苦去了!
河套还在打仗啊,又没有家族庇佑,空有出身,却没有功名傍身,到了河套,岂不处处受制?
这就是皇帝的答案。
朕不给你的,谁也别想要。
当朕的外戚,得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否则,别浪费粮食了,上路吧。
“臣妾谢陛下天恩!”谈允贤赶紧谢恩。
但她那一瞬间的脸白,朱祁钰看在眼里。
朱祁钰正色道:“谈氏,朕这不是给他罪受,是磨砺他。”
“你应该知道,朕守住河套之决心,朕让人在贺兰山,建正一道道观,建隆善寺,又拆分出西孔,就为了彻底控制河套。”
“所以安全不必担心。”
“那里,是一张白纸,朕来做这画家,而去河套的人,就是画手,随着朕的心意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