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九畴脸色一苦,终究逃不过惩罚啊!
“微臣没有意见。”
朱祁钰笑道:“别这副嘴脸,朕也是做父母的,理解你的苦心。”
“但玉不琢不成器。”
“江西虽然不是边镇,却也是九省通衢之地,乃是南方的腹心。”
“你该知道朕的心思,而实现朕的伟业,江西是重中之重。”
“所以,把耿裕派去,那是要重用的。”
耿九畴跪在地上:“微臣理解,只是父子刚刚相见,微臣心里有所伤感罢了。”
“但陛下说的对,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被老父亲牵绊?”
“陛下,要如何整饬江西?”
说起正事,朱祁钰喝了口茶,让他坐下。
“江西之穷,首在诸王。”
“等除掉宁藩,朕打算裁撤卫所,让百姓休养生息。”
“再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
朱祁钰话没说透。
首在诸王,次在文官!
江西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朝中多半人出自江西,这就直接导致了,江西土地兼并最是严重。
陈循老妻的土地官司,到现在也是一桩糊涂案。
连堂堂首辅,都被江西人状告,足见江西乡党根深蒂固啊。
所以,朱祁钰要移民,把江西百姓往外移,先坏了江西乡党的牢固统治。
然后再整饬文官的土地兼并。
把他们的家族,拆分,移走!
但这话不能直接跟耿九畴说,耿九畴是文官,自然维护文官的利益。
“陛下想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耿九畴何其敏锐,立刻意识到了。
“等朕腾出手来,要先治湖广,再治江西!”
朱祁钰目光灼灼道:“这一次,朕要让湖广任何人祸彻底平息,谁敢在湖广造反,朕就杀到他们怕!”
“正好,河套、辽东都缺丁口。”
“若是把朕逼急了,朕干脆把湖广所有能喘气儿的,统统移去辽东,冻死他们!”
“耿九畴,你说说,这湖广为何年年苗乱不断呢?”
朱祁钰看向耿九畴。
耿九畴正在喝茶,吓得浑身一抖,茶汤洒在外面。
刚要跪下,朱祁钰让他坐着说。
“微臣以为原因有三。”
耿九畴咬咬牙,这是让耿裕不去江西的好机会:“其一,乃湖广藩王幕后支持,湖广越乱,他们越赚。”
“其二,乃是云贵湘流官,对云贵湘土人逼迫过甚,导致民心不附。”
“其三,乃是军中将领,不愿意彻底平定湖广。”
猛地,朱祁钰瞳孔一缩:“如何不愿意?”
耿九畴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和勋臣武将彻底切割。
但是,皇帝可不希望看到,文臣和勋贵搅和到一起去。
当初皇帝说的那些话,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认真你就输了。
偏偏他头铁,当真了。
结果……
“微臣以为,军中将领想有军功。”
“但大明天下承平,想攫取战功,获得封爵,只能在原有的战场上做文章,所以苗乱屡屡不平。”
耿九畴小声说道:“陛下,每次平定叛乱,都会诞生一批军功者,久而久之,便封了爵位。”
“可他们,真的配封爵吗?”
这话说得够大胆!
也合他的心思。
朱祁钰嘴角翘起:“你看得倒是通透,历朝历代,养寇自重,皆是如此。”
“原来陛下洞若观火,是微臣看轻了陛下。”耿九畴拍马屁。
“少拍朕的马屁。”
朱祁钰笑道:“如今不一样了,朕的眼光对外。”
“封官得爵的机会,俯拾皆是,根本不必在湖广养寇自重。”
“有本事去辽东养寇自重!去西北养寇自重啊!”
“藩王的事,朕会解决的。”
“至于云贵川湘的流官问题,朕会想办法的,这些流官,去了当地,便是疯狂贪污,最后弄得天怒人怨。”
“朕都知道。”
“朕都会管的!”
“你说说,做好了这些,湖广是不是可以安定了?”
“以湖广之富,不出十年,便会成为大明粮仓,为朕远征,提供足够的钱粮!”
朱祁钰壮心不已。
“陛下,和江西比起来,湖广更重,当先荡清湖广,再理江西。”
耿九畴道:“因为江西,无论如何治理,都不如湖广富庶。”
为了你儿子不去江西,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届时耿裕去江西,你去湖广,岂不两全其美?”
耿九畴的脸色猛地僵住了。
他也要被踢出中枢?
这就是皇帝!
他赐你的,你才能接着,你想要也得忍着。
“微臣谢陛下天恩!”耿九畴不敢反抗。
反抗的结果,就是失去现有的一切。
“安心,你去湖广,也是挂着户部尚书去。”朱祁钰笑道。
蹦的太欢,该罚。
“微臣谢圣上隆恩!”耿九畴眼角垂泪,用肠胃换的官职,终究要还回去的。
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为成了皇帝的铁杆,就能招摇过市了?
殊不知,想成为皇帝铁杆的人,如过江之鲫,你耿九畴算个什么东西啊?
“下去吧。”
朱祁钰打发他走。
耿九畴恭恭敬敬磕头,满腔痛苦。
他的一切,是皇帝赐的,皇帝也随时能拿走。
这就是皇权!
皇帝让你跪着,你就得永远跪着,让你站起来,才能站起来。
在你自认为最辉煌的时候,想拿走你的一切,就能拿走你的一切。
这才是皇帝!
“回皇爷,靖江王抵达京城了。”冯孝不敢打扰皇爷,见皇爷休息的间隙,才进言。
“朱佐敬?”
朱祁钰眼睛一眯。
靖江王,是太祖皇帝封的朱文正一脉,朱文正虽因造反被杀,太祖皇帝追忆侄儿,封了靖江王世系。
“是。”
“他一个人来的?”朱祁钰问。
“是和王妃沈氏一起入京的。”冯孝回禀,从袖兜里拿出锦衣卫的密奏。
朱祁钰看了一眼,丢在桌子上,语气不屑:“倒是识时务,毕竟血脉偏远,不识时务担心连个王爵都没了。”
冯孝猫着腰,安静地候着。
“没给你送礼物?”朱祁钰看了他一眼。
噗通一声,冯孝跪在地上:“皇爷,靖江王确实送了礼物给奴婢,但奴婢不许人开门,更不许人收礼,求皇爷明鉴!”
“别那么害怕,朕知道,他刚刚到京,便把礼物送给了各个府邸,连伯爵府、京城的小芝麻官儿都送了礼,你这个朕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没送呢?”
朱祁钰笑道:“收下吧,人家一份心意。”
冯孝松了口气,面露难色:“皇爷,奴婢以为不该收。”
“怎么讲?”朱祁钰问。
“这靖江王刚到京中便送礼,打着什么主意?”
“是想让奴婢帮他从中说好话?还是有旁的想法。”
“奴婢拿不准。”
冯孝小心翼翼道:“奴婢向来收礼便办事,办什么事收什么礼,都事先说好。”
“若是收了他的礼,以后没办事,奴婢的招牌可就砸了。”
“所以,奴婢不敢收,也不能收。”
朱祁钰瞅着他笑了:“你倒是坦荡,做事公正些是对的,收了礼便为人家办事,有了信义才好做买卖嘛。”
“皇爷,奴婢收的一分一毫,都记在宫中。”冯孝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