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权是皇权的延伸,是陛下您掌控天下的触角。”
“您杀空了朝堂,产生的权力真空,便宜的却只是继任者!但损害的却是您的名声!”
“陛下,您怎么确定,新上来的官员一定听您的话?难道不听话就还继续杀吗?”
“您这次杀个措手不及,尚能杀上几人,可下次呢?内阁还会任由您胡闹下去吗?”
“不能的,您杀了宁阳侯,便彻底把勋贵推到了内阁去;杀了襄王,又自绝于藩王。”
“等内阁掌握了司礼监,文官彻底形成无孔不入的集团,皇权就真的衰微了,您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您想靠范广的一支团营翻天吗?不可能的,陛下!”
“奴婢多年来与文官虚与委蛇,就是等待时机,您这一杀,却把大好的局面葬送了,您看似抓到了权力,其实是水中花镜中月。”
“陛下,看似您的局面大好,可您若站在文官的角度再看全局,便会发现,他们的局面比您更好!您的胜算又剩下几何呢?”
“奴婢言尽于此,请陛下给奴婢一个痛快。”兴安含泪叩首。
朱祁钰也在思考他的话,不愧当了十几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看待问题的确精准,他的确撕开一个角,但却给文官打开了一面墙,文官会借机掌控司礼监、削弱勋贵,甚至未来会控制边将,他在加速文官集团形成。
但是隐忍真的有用吗?历史上后世之君都在忍,可哪个不是笼子里的猪呢?他朱祁钰不想当猪,更不想溶于水,就必须改变,大杀特杀!不听话之人,全部杀光!要么他死,要么复太祖、太宗之治!
“兴安,你也是内阁的人?是谁的狗啊?”朱祁钰很想知道。
兴安长叹一声:“奴婢谁的人也不是,所以奴婢会死,奴婢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奴婢被贬,司礼监掌印太监空悬,您没有得力太监担得起这个重担。”
“司礼监大权就会落入内阁手里,内阁和司礼监合二为一,勋贵、边将迟早沦为内阁的走狗,藩王被您杀怕了,不会站在您这边的,用不了多久内阁就会发展成一个怪物。”
“陛下,奴婢不敢说教于您,但想劝您一句,扶持勋贵,增强勋贵实力,把司礼监紧紧抓在手里。”
“请您分清主次,先抓皇权,后抓军权。您安身立命之本是皇权呀,丢了皇权,就算抓住军权又如何?陛下!”
兴安言辞恳切。
朱祁钰却听不进去:“朕在,就是皇权!他们还有什么伎俩?说来听听。”
但兴安不肯说,脸上带着几分嘲讽。
朱祁钰明明撕破了一角,取得了胜利,局面大好。但在兴安眼里,仿佛预见到了朱祁钰注定失败。
“罢了,朕不问了,也不杀你,说说,谁会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陈鼎!”兴安不假思索。
朱祁钰瞳孔一缩,陈鼎可是朱祁镇的人,还说司礼监太监是内阁的人?可糊弄鬼去吧!
历史上,这个陈鼎和阮简,是朱祁镇登基后的司礼监哼哈二将,绝对的铁杆。
可反过来看,朱祁镇复辟的背后,是否也有文官集团的推手呢?也许陈鼎自始至终都是文官推到前台的太监呢?兴安认为是的,陈鼎会把司礼监的权力拱手让给内阁。
“最后问你一件事,就安排去休息,朕不杀你。”朱祁钰要掏空兴安肚子里最后一件秘密。
“奴婢已无牵挂,请陛下赐死奴婢。奴婢知道陛下心思,可这内宫里,波诡云谲,也许奴婢出了乾清宫,就会死,死得悄无声息。”兴安语气悲凉。
内宫啊,终究不在朕的掌控之中,朱祁钰眸光森然,旋即收敛:“朕问你,成敬究竟是谁的人?”
这个成敬,让他一直非常疑惑。
成敬乃进士出身,因意外掺和进汉王谋反一案中,被判处死,后来宣宗皇帝怜悯他,改为腐刑。受刑之后,被派到王府担任典簿,负责给朱祁钰讲学。朱祁钰登基后,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以说极为信重。但他推荐了曹吉祥、程信等一系列朱祁镇的铁杆,这让朱祁钰疑惑不解。可他在景泰六年去世了,问无可问。
“成敬?”兴安讶异地瞥了眼曹吉祥,曹吉祥像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成敬是锦衣卫,是宣宗皇帝的人!”
朱祁钰猛地攥紧拳头,先帝居然在他的府中安插眼线?还把这个眼线,交给了朱祁镇?这就是天家吗?权欲之下的天家!
难怪成敬不贪不占,原来心里有鬼啊!难怪成敬推荐了许多朱祁镇的人,原来他是皇帝埋在藩王身边的奸细啊!难怪朕如此信重,他还心心念念太上皇!
原来是这样啊!死间!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这下完全解释通了。
“朕身边,还有锦衣卫的暗线吗?”
朱祁钰饶有兴致地盯着兴安,真有点舍不得杀他,他肚子里的秘密太多了。若挖出来,把文官勋贵家里的腌事抖落出来,朝堂就热闹了。
兴安摇摇头:“不知道,成敬是在奴婢身边做事六年,奴婢留心观察才发现的。您想知道,只有去查阅锦衣卫的卷宗,但这种死间,都是口耳相传,卷宗里都没有的。”
那就只有朱祁镇才知道了,难怪朱祁镇被囚禁南宫,照样能知道京城操纵局势,照样能谋划复辟,靠的不止是勋贵支持,还有死间,这宫里还有多少没挖出来的死间呢?朕的身边呢?
“最后一个问题,胡太师有什么弱点?”满朝文臣武将,朱祁钰最头疼的就是胡,滑不留手的老泥鳅。
“儿子。”
说完,兴安叩首:“请陛下赐鸩酒!”
朱祁钰满脸叹息,若兴安能为他效力就好了,局面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可惜了。
他挥了挥手,赐吧。
“谢陛下隆恩!奴婢来世报答您的恩情!”兴安饮下鸩酒,他不敢死在乾清宫里,小跑出了宫门,缩在长长的甬路边上,像是风雪中被冻死的路人,一点点僵硬。
朱祁钰戳戳眉角,淡淡道:“召杨敬来,仿他的字迹写一篇乞罪录,坐实太上皇的事,就拉出去葬了吧。”
“宣李惜儿进来。”朱祁钰终于腾出手来,处置李惜儿和艾崇高。
……
“你让哀家住这里?”孙太后看着破败的长乐宫(永寿宫),怒不可遏:“让哀家住冷宫?”
“回圣母的话,仁寿宫大火,一时半会修葺不好。”
“东宫住着妃嫔,与您混住实在不成体统,只能请圣母息怒,暂时安置在长乐宫。”
“因您入住,陛下改名长乐宫为永寿宫,祝您福寿万年!”金忠不阴不阳地说着。
“永寿永寿,他是咒哀家早点死吧!”孙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那个废人心思太毒了,烧了她的宫,让她住进冷宫里!
“请圣母恕罪,皇爷还说了,若您住不惯永寿宫,也可改居长安宫(景仁宫)!”
“滚!”孙太后暴怒。
先帝时,长安宫是胡皇后的居所,那个废人居然让哀家去见那个女人!哀家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永远!
孙太后气汹汹走进永寿宫中,满腔怒火,走进一看,房门漏风,摆件空空,床褥也都是发霉的。和富丽堂皇的仁寿宫一比,这里连仁寿宫的厕所都不如!
“聂氏呢?给哀家滚出来?”
孙太后喊了一通,才想起来聂尚宫死了:“该死的,背叛哀家,死得好!连你也背叛了哀家,当初你是怎么跟哀家承诺的,你忘了?贱人,贱人!”
骂着骂着,眼泪流了下来,聂氏已经没了。
“圣母,大怒伤身,您一定要冷静下来,太上皇还依仗着您呢。”贴身婢女叶尚仪跪在低声劝慰。
“是啊,皇儿还靠着哀家呢……若哀家倒了,岂不遂了那废人的心了?那个废人,居然离间哀家母子情谊,真是该杀!”
“他倒是会钻空子,朝堂上装疯卖傻,杀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啊!”
“但哀家不怕,为了皇儿,哀家什么都不怕!”
“哈哈,他趁机杀了聂氏和徐宾,把屎盆子扣在哀家和皇儿的身上!以为内宫就是他的天下了吗?”
“做梦!”
“你去找吴通,给他加点药,看他还能折腾几天。”孙太后抹干了眼泪,神情凌厉。
“圣母,吴通被杀了。”叶尚仪低声道。
孙太后眼睛一瞪,惊呼道:“为什么?”
“陛下的旨意说吴通等八人阴谋害皇帝,当诛九族。整个太医院,被抓出来四十几个人,其余人也被送到北镇抚司诏狱里了。”
孙太后身体一软,脸色发白:“好狠啊!整个太医院都送入诏狱了?那宫里人生病怎么办?”
“陛下似乎要从京城名医中擢选,再招天下名医入太医院,奴婢听说陛下很看重一个民间女医,叫谈允贤,专门给他治病,就安置在宫内。”叶尚仪道。
“去摸摸底,能拉拢则拉拢,不能就动手。”
孙太后冷笑:“那个废人以为杀了聂氏和徐宾就能掌控内宫了,简直可笑,昨晚内乱纷纷,很多宫人失踪,你都安排好了吗?”
“奴婢都安排好了,就算陛下把宫里人全都换掉,无论换谁,都有圣母的人。圣母多年在宫内广布恩泽,无不感恩于您,他们是不会背叛的。”叶尚仪道。
孙太后恢复雍容华贵,气定神闲:“做得好,宫内通往公主府的线?”
“已经处理干净了,没人能查到公主府上去。”叶尚仪恭声道。
“还不够,那个废人疯了,万一去咬常德怎么办?哼,哀家的女儿被狗咬一口,哀家心疼!去请驸马都尉焦敬、巨鹿侯井滢照看着点薛桓。”
“奴婢这就通知下去。”叶尚仪领旨。
“叶氏,你做事比聂氏得力,如今聂氏罹难,你便官升一品,担任尚宫吧。”
“奴婢谢圣母恩典,至死不忘!”叶尚仪满脸激动。
“下去做事吧,新太医来了,总要赏赐些好处,哀家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人,去取些哀家的陪嫁,送过去,便说是哀家的一份心意,懂得自然懂。”
孙太后冷笑,换了太医又如何,太医是人,是人就贪图利益,抓住七寸,他还是会为哀家所用!皇帝,靠装疯卖傻,只能赢一时,你的好局面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不长久的。
“再把一代贤王襄王被烤杀的消息散播出去,哼,天下可不该有个疯子当皇帝!天下臣民不会答应,藩王更不会答应!”孙太后得意而笑,她住在冷宫里,照样能左右局势。
皇帝,这天下不是就杀几个人、换几个人,就是你的了,你太天真了!
两章合,6700字。
有好兄弟说作者段落太长,影响阅读,作者改了,若还觉得长,告诉作者,作者再分段,感谢打赏、投月票的好兄弟们!
(本章完)
第50章 报复来了!内帑被盗!
“陛下终于想起臣妾了,臣妾的膝盖都跪废了,呜呜呜,陛下从未如此罚过臣妾,臣妾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请陛下恕罪,臣妾……”
李惜儿进殿,便哭个不停,哭得朱祁钰心烦,冷冷道:“跪下!”
“啊?”
李惜儿人都傻了,还跪啊?跪了几个时辰了,双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还跪啊?但西暖阁充斥着血腥味,又拖出去那么多人,她心里害怕,柔柔弱弱跪下,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艾崇高也被太监引进来,跪下行礼:“臣艾崇高拜见陛下。”
朱祁钰看着他,在王府时,艾崇高就屡次向他献药了,现在细想起来,老妖婆布局深远,正统年间就想要他的命。
自他登基后,每次身体好转,艾崇高准来献药,然后李惜儿来勾引原主,配合无间。而且,徐彪开的药,和艾崇高的相辅相成,让他的身子骨迅速败坏。
再结合吴通的证词,景泰二年的金刀案,其实就是夺门之变的前奏,若没有卢忠举报,那时候朱祁镇就复辟了。金刀案事发后,朱祁镇蛰伏起来,在易储风波中害死朱见济,景泰七年害死皇后,景泰八年便拉开夺门序幕,可谓智计之深远。
“艾太医来了,别拘束,像以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朕一日也缺不得你。”朱祁钰面带笑容。
艾崇高十分紧张,他亲眼看到太医院的太医都拉走了,吴通的惨状更让他瑟瑟发抖,他担心下一个是自己。而且,陛下对李妃的宠爱大不如前,心里愈发担忧,以头点地,不敢说话。
“起来,朕身体无忧,皆是卿之功劳,可有宝药进献?”朱祁钰直言不讳。
艾崇高一愣,偷瞄了眼李妃,赶紧从袖兜里拿出一个锦盒,进献上来:“这是臣最近配的宝药,效果极佳。”
舒良相劝,却被朱祁钰瞥了一眼,他赶紧把锦盒呈上来,朱祁钰没接,而是笑道:“艾太医,药效如何?你可用过?”
“陛下要用的,药效自然是极佳的,而且不会伤身。”艾崇高贱笑,皇帝还是原来的皇帝,看来太医院院使之职,稳了。
“艾爱卿懂朕啊,就这一颗吗?”朱祁钰露出满意的笑容,艾崇高也笑了,男人间都懂的,立刻又献上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