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铨脸色一垮,他是正统十年进士出身,和他一榜的商辂、章纶、叶盛、原杰等都已经位极人臣。
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偏偏梧州府被叛军打破,他这知府官帽都难以保全。
“下官能理解总兵的苦处。”
陶铨苦笑:“所以下官把广西望老叶朋友请来,叶朋友出身广西望族。”
“下官的意思是,劳烦叶朋友,去找侯大狗说和,招安侯大狗,消弭兵祸。”
“总兵意下如何?”
这才是正戏!
帮着侯大狗说情来了。
方瑛目光看向叫叶凯的老者。
叶凯戴着四方平定巾,恭恭敬敬一礼:“见过总兵大人。”
陶铨之所以叫他的朋友,因为叶凯是举人,人家叙的是同学礼。
“叶先生有何妙计教方某?”方瑛不急不怒。
“若总兵有意,老朽可代总兵去说和侯大狗,令其招安。”叶凯悠然道。
叶家,可是岭南大户。
他家名垂青史的是叫叶宗留,是个反贼,狼筅就是叶宗留叛军发明的,正统朝最大的叛乱,就是叶宗留引发的,袭扰闽浙赣三省。
但叶宗留是浙江人,叶凯却说和叶宗留隶属一脉,同出一家,两家共用一个族谱。
“公公怎么看?”方瑛没下决定,而是看向卢宣。
卢宣冷笑:“依本公公之意,没什么可招安的,侯大狗势弱,直接派兵镇压即可。”
“卢公公此言差矣,打仗是要死人的,既然已经把侯大狗逼入绝境了,不如招安其类,令其为国朝效力便是。”陶铨笑道。
看着此二人一唱一和。
方瑛嗤地一声,笑出了声。
卢宣恼怒地看向他。
“你们可知,陛下是何意?”方瑛慢悠悠问。
卢宣登时肃然:“只要皇爷下圣旨,就算把广西杀干净,奴婢也在所不惜!”
陶铨和叶凯尽皆肃穆。
好似三个大忠臣。
“公公忠肝义胆,陛下想必是能看到的。”
方瑛却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下,从亵衣里,恭恭敬敬请出一本奏章,双手高高举起:“此乃圣上赐给本总兵的圣旨!”
“跪下!”
方瑛厉喝。
噗通!
卢宣吓了一跳,赶紧对着圣旨跪下。
陶铨和叶凯也不敢怠慢,匍匐在地。
“陛下明言,深查侯大狗叛乱!”
方瑛目光凌厉:“不管是谁,全都查出来,概斩不恕!”
噗通!
卢宣身体一软,趴在地上。
他虽远在广西,却也经常要在京中活动,他是皇帝近侍,权力来自于皇帝。
准确地讲,他的权力来源是冯孝。
所以,京中事,他知之甚祥。
皇爷是什么样的人,冯孝可敲打过他,一旦皇爷发怒,他冯孝也得死!他卢宣算个什么东西?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卢宣使劲抽自己嘴巴:“奴婢收了叶凯一万两银子,才帮叶凯做扣,想将侯大狗赎出来,求皇爷恕罪!”
皇帝远在京师,就凭一本圣旨。
就把张牙舞爪的镇守太监吓成这样。
连方瑛都吓了一跳。
从进公堂开始,卢宣都不把他方瑛放在眼里,语气极为不敬。
但拿出皇帝的圣旨,卢宣却不停磕头打自己耳光。
足见皇帝的震慑力。
叶凯也傻了。
卢宣是广西镇守太监,吃拿卡要,样样不落,什么事都敢做,这些年蓝爱贰、侯大狗造反,他都没少收银子。
却没想到,方瑛拿出圣旨,把卢宣吓成这样。
“叶凯,为何贿赂内侍?”
方瑛膝行将圣旨放在公堂之上,恭恭敬敬对着圣旨,质问叶凯。
“在下求卢公公办点小事……”
啪!
方瑛兜头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还不从实招来?”
“当着陛下的圣旨,你敢撒谎?”
“来人!”
“传本总兵手令,缉拿桂林叶氏满门!去!”
方瑛厉吼。
叶凯更傻了。
这还是国朝官员吗?确定不是强盗?
叶凯给卢宣使眼色,但卢宣匍匐在地上,什么都不看。
陶铨也被卢宣的举动吓坏了,在广西,卢宣才是最大的官儿,他从来不给薛好脸色。
可对着一本圣旨,怎么吓成这样呢?
他也不敢保叶凯啊。
“求总兵大人饶命!”叶凯只能自救。
方瑛回眸,盯着他:“想让你九族活命,就把事情原委,老老实实交代。”
“当着陛下的面,你敢说谎,就是欺君!”
“卢公公,你告诉他,欺君之罪,该如何罚?”
卢宣满脸是汗,哆哆嗦嗦道:“诛、诛九族!”
叶凯吓到了:“不、不敢。”
“那就从实招来!”
叶凯不敢隐瞒。
他说,侯大狗是本地士绅支持起来的,没事去抢一抢农民,然后五五分账。
后来侯大狗野心膨胀,居然造反、破城、杀官。
本地士绅不敢再和他合作,但侯大狗却赖上了士绅,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本总兵会信吗?”
方瑛冷笑:“叶凯,欺君之罪,其罪难饶!”
“拖出去,杀了!”
堂外进来两个兵卒,架着叶凯往外拖。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方瑛却不理他,目光闪烁地看着陶铨:“梧州知府,梧州城破你却还活着,如今又伙同叶凯,帮侯大狗说情!”
“叶凯不说没关系。”
“圣旨在此,本总兵派人去桂林,大开杀戒,总有人会害怕,会说出来的!”
“陶铨,你是想九族去死呢?还是你一个人承担下来?”
陶铨身体一软。
他明白了,卢宣为什么这么害怕。
皇帝要犁清广西了。
方瑛做广西总兵官,根本不是为了平定小小的侯大狗,而是要彻底犁清广西。
就在陶铨犹豫的时候,叶凯的脑袋被捧进来。
陶铨惊呼一声:“下官招了!全招了!”
他供述出十几个士绅。
全都和侯大狗不清不楚。
陶铨面如死灰,他必死无疑,只求能保住陶氏宗族。
“朱永!”
“按照名单去抓!”
方瑛让朱永亲自去做。
“下官遵命!”朱永不敢怠慢。
也愈发明白,方瑛为何围而不剿。
就是在钓鱼。
看看广西士绅中,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侯大狗并不难平定。
难的是,搞清楚侯大狗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连根拔起。
结果,叶凯送上门了。
“卢公公,到你了。”方瑛目光阴森地看着卢宣。
卢宣屎尿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