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程昱望向下方的百姓。
无需多言,曹操当即明白了程昱的意思,虽然程昱没有指名道姓说谁,但是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所谓的利不是百姓还能有谁?
诚然按照程昱所说,隐瞒消息,放百姓离开,应该能引开贼子的视线。趁着贼子分心之际,他们率一众虎豹骑,从一面突围想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但.
望着瘦骨嶙峋的百姓,曹操面露痛苦之色。
真的要这般行事吗?
一突如其来的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之前,回到了数年前的洛阳,回到数年前的酒肆,回到了数年前的那日同刘备对饮的时刻。
刘备的话语还是那般的清晰,那般的有力。
‘等到须发斑白,回首往事,面见皇天后土时,能够发自肺腑的说出,我这一生无愧于心也无愧于任何人!’
‘此生.便是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曹操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这般变故让程昱脑门浮出问号,他不明白曹操为何突然念念叨叨起来,念着念着神色竟然是越发的坚定,他心底顿感不妙。
更糟糕的是张绣竟然在这时感慨道:“曹校尉果然是卫将军的知己啊!”
坏了!
程昱本想劝阻,奈何他终究是比曹操慢了一步。
“曹”
“程先生,若是数年之前的我或许觉得你说的不错,不,确切来说,即便是此法放在当下的确没有说错,此法应该能应对此次危机。”曹操眉眼间不再有之前的困惑和迟疑,明明贼子在外,他居然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程昱眉头微皱,不解的问道:“既然此法不错,为何校尉又这般言语?”
“程先生,此前我一好友曾对我说过,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前我已经令诸多同袍命丧张之手,若今日我再拿百姓当挡箭牌,便是逃出太行山,心里也不得安宁,怕是入夜了都无法酣睡。”
“更何况我曾与好友立下誓言,这一生必要无愧于本心,若真是如此行事,别说无愧于本心,我怕是都不敢站到好友面前.”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明明周遭嘈杂的就像是坊市,偏偏程昱觉得静的出奇,他本以为曹操不过是严格遵守圣人之道的迂腐之人,万万没有想到曹操居然许下如此誓言。
简直是愚蠢,愚不可及!
比迂腐之人还要愚蠢!
程昱转头一想,会不会舍不得抛弃这群流民?害怕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军中缺粮,曹孟德,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能做到嘴上说的这般好听。
纵然程昱心底已经开始天人交战,但他表面却平静如水,既然曹操拒绝,他便没有多言。
“张司马。”曹操望向张绣,“百姓共有多少人?”
“两千。”
“此次护送百姓,还得多多仰仗司马了。”
“校尉客气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善。”
曹操张绣两人的眼神越发坚定,唯有程昱在心中冷笑不止。
晋阳。
虎豹骑行营。
“什么?”
“公台都回来了,却迟迟不见曹孟德?”
“曹孟德是追击张失联的?”
“最后发现曹孟德的踪迹是在太行山?”
“张多少人啊?曹孟德有多少人?”
“就算是一人给张一刀,张也遭不住啊!”
“他怎么能被张追的抱头鼠窜?”
张飞听着亲卫的汇报,眉头拧成了麻绳,左眼上蹿下跳,放在仙乡后世这是有灾祸的预兆啊!
果不其然,当张飞得知陈宫为曹操引荐程昱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程昱是谁啊?
虽未见其人,但其名声如雷贯耳!
他还记得甄德曾经随口提程昱时说过,‘老乡好香啊!’,虽然不过是戏言,可是道出了程昱突破下限的底线,将老乡做成肉干,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
面对如今的曹操,张飞有些避之不及。虽说很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自己招来的祸患,光是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曹操曹丕曹植仙乡后世被称为三曹。
在这样的高手面前拿出借来的诗句,张飞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总而言之,他并不讨厌当下的曹操。
倘若是演义里的那个曹操.
光是想想张飞就气得咬牙切齿,如果那个曹操真的出现在眼前,他恨不得冲上去给曹操一矛!
当然这不算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曹操遇见了程昱,若是因为程昱的影响,曹操要是越发靠近演义里的曹操,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这不是让大哥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越想张飞心底越是急躁和烦闷,他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让通报的斥候眼里闪过迷茫和惊愕。
“让忠明前来见俺”
斥候本想应声‘诺’,然而还不等他说出口,张飞便改口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去找文和和忠明!”
张飞火急火燎的将贾诩和段煨拉到一旁。
“将军,你这是.”
段煨脸上写满了不解,他刚想问个所以然,然而站在他身旁的贾诩叹道,“怕是曹孟德出事了。”
“曹孟德?”
段煨一愣,他第一反应是,曹孟德为何会出事?曹孟德统帅的虎豹骑数量可比张的骑兵多啊!而且曹孟德是伏击张,又并非是真刀真枪与张搏杀,如此也会出事么?
经过张飞的简短的概括,段煨总算是明白曹操为何会阴沟里翻船,原来是轻敌冒进,一脚踩中了张的圈套。
段煨宽慰道:“将军,有张司马在,想来校尉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
“俺自然是信得过张司马,只不过俺总觉得有些不安,俺本想让忠明领兵前去搜寻曹孟德,如今看来还是由俺亲自出发。”
“将军,你,你去寻曹孟德?”
段煨有些诧异的看着张飞,他忍不住问道:“将军,恕我直言,眼下当务之急是攻占晋阳,寻找曹校尉由我来便可。”
“晋阳并非是一时半刻能够攻下,若曹孟德真的出事,那可是等不了半会儿!”
段煨还想劝谏,奈何贾诩抓住段煨的臂膀,冲段煨摇摇头,再望向张飞,“三将军,此地有我和段将军,你不必担忧。”
似乎张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用力点点头,握住贾诩的手,“善!有文和的这句话俺就放心了!”
目送张飞抽走一万前去寻找曹操,段煨忍不住望向贾诩,问道:“文和,接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贾诩仿若智珠在握,他笑道:“不知忠明可曾听过四面楚歌?”
“莫非是太史公所记载的: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难道文和要效仿此事?”
“不错。”贾诩点点头,“攻城若是久攻不下,自然要令其内部瓦解。”
段煨若有所思,不过他没有深究多少,就表态道:“文和,你就说吧,我等该如何行事!”
这番说辞以及语气,给人一种将大脑交给贾诩的错觉。
贾诩脸上浮现一抹古怪之色,此前的段煨可不是这般,他摇摇头,将脑海中多余的念头排出去,并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等在太阳落山之时,命人轮流演奏冀州的歌谣。”
“哦?若是他们不为所动呢?”
“那便是噪音入耳,扰乱心神。”
“既然如此,我这就着手准备了。”
“善。”
太行山上
“校尉,你无碍?”
张绣喘着粗气望向曹操,他纵然勇不可挡,但是在又累又饿的情形中,能够率领虎豹骑撕开贼子包围圈的一个口子,护佑曹操及其百姓逃出来,已经是绞尽脑汁拼尽全力,真叫一个身心俱疲。
曹操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他大口大口喘息,手里的环首刀都被他挥砍的有些钝了。
他一手扶着树木一手冲张绣摆摆手,“呼呼.无.无碍,我无碍。”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落到程昱的身上,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程昱此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程昱并非外表那般平和,该勇猛的时候,也勇猛的不得了。
曹操就记得程昱手刃了个贼子,在这般情形下也能镇定自若,足以看得出来是位贤才,只不过程昱对于百姓太过漠视,仿佛挥之即来,呼之而去的牛羊,着实是令曹操浑身有些不舒坦。
能够与程仲德引为知己、相谈甚欢的究竟是何许人啊?
好在曹操没有太多的闲心去思索这些,疲惫就像是山峦崩塌一般袭来,眼皮似有千斤之重,想要在这一刻将他压倒,他只好不断的与之对抗,使出吃奶的气力撑着眼皮。
“贼子都在何方?”曹操从牙缝里挤出疲惫的声音。
张绣凝重的说道:“都是漫山遍野都是。”
程昱面露担忧之色,关切的问道:“校尉,若是我等不理会这些流民.”
“.”曹操没有理会程昱,仿佛没有听见程昱的声音。
程昱也不恼,见曹操没有理会自己,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张绣则是有些恼怒,谁不知道抛下百姓就能减轻负担?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自己,与程昱辩驳,无疑是浪费体力,徒增消耗。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望向曹操,问道:“校尉,眼下我等如何是好?”
“既然满山遍野都是贼子,下山定然是下不去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曹操道。
张绣想了想,觉得貌似没有问题,便点点头,“如此也好,校尉,我去询问一下有没有熟悉此山之人。”
“善。”
眨呀的功夫,张绣便走了回来,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校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