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甄老太爷的家庭地位宛若赘婿。
前院还是规规矩矩的标准建造风格,最多就是影壁比较华丽。
进了仪门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正值盛开的好时节,开栀子花、茉莉、夹竹桃、白玉兰……
花团锦簇。
“大都督,院里的都是正当季的花,除了这些树上的外,花盆里的都会搬回花房去,再把应季的花再搬出来…”
甄应嘉落后贾珲半个身位,向他介绍着甄府的各个陈设。
贾珲饶有兴致的顺着甄应嘉的介绍看着。
如果说,荣国府的装修风格是端庄大气与威严,那甄府的风格就是精致与奢华了。
穿过内仪门,绕过影壁,形制仿佛荣禧堂,但屋顶倾斜的弧度却要比荣禧堂大的一件正房出现在了贾珲眼前。
正堂里传来了一阵阵窃窃私语声,门外值守的丫鬟见自家老爷带着一个大高个往正堂走来,连忙掀开帘子朝里大喊:
“老太太,几位太太,老爷们带着人来了!”
屋内的女人们连忙停止了交流,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坐姿,优雅端庄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几个小的也一脸严肃的躲在了后室里,但也还是时不时的透过缺口往门口张望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屋里的人透过门帘感受到了那壮硕体格带来的压迫感。
“奴、奴婢…”
门外的丫鬟本想朝着几个老爷请安,可一见到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挎刀男子,绝对的身高差带来的压制性让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丫鬟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闪到了正门的一侧,作福礼下拜。
一个六尺余高的挎刀壮汉走了进来,让满屋子的太太小姐们吓了一跳,平日里他们可没见过六尺多高的男子。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腰间挂着这么奇怪的剑啊,怎么是弯的?
躲在后堂的小小姐们有些疑惑。
“老爷不是说过,君子都是佩剑的吗?”
“剑不都是直的吗?我在老爷的书房看见过!”
“那应该是叫做刀吧?”
“刀?刀不也一样是直的嘛?”
“胡说些什么?那是武官们带着的弯刀!”
“大姐姐你懂得真多…”
小小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悄悄议论着。
其实甄家的护院手里就有刀子,只不过他们也只在前院和后门活动,小小姐们根本见不到。
唯一能接触到的刀具就是裁纸刀了,只是这些小刀都是直的,今天可算瞧见个新鲜玩意了。
贾珲站在正中央,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祖母。
“晚辈贾珲,拜见老夫人!”贾珲一撩袍子,跪下行礼。
一方面,老太太确实是贾家的老亲戚,给正儿八经的长辈跪下完全没问题。
再就是上皇曾称老太太为“吾家老人”了,除了皇帝夫妇以外,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所有晚辈的跪拜。
谁让人家是上皇的乳母兼救命恩人呢!
“好,好孩子,来,快快起来,让老婆子好好看看你!”老夫人一脸激动的让贾珲来到了她的身边,贾珲半蹲下去。
老夫人两只手贴在贾珲的脸上,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像啊,真像啊,尤其是这张瓜子脸,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源二叔…”老夫人看着贾珲的脸,陷入了回忆…
贾珲也在心里回想着老夫人的情报。
老夫人的丈夫甄太公,按照辈分算是贾源的子侄,但年龄却比贾代善大了14岁,比宁国府的贾代化还大了一两岁,更是比上皇大了十七岁。
老夫人做了上皇的乳母,上皇和贾代善又是平辈…
也就是说,把老夫人当作“吾家老人”的上皇严格意义上说是他老兄弟贾代善的侄子,换算下来,贾珲自己就是和皇帝同辈,一下子就成了好兄弟陈净远的爸爸辈…
不过这都是按老夫人来排辈分的,实际上勋贵和皇家的辈分在国朝初年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太子与初代宁荣二公同辈。
算了,辈分这东西麻烦得很,各论各的吧…
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清理干净,贾珲抬起头来,应景的做出了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老夫人,来满足一下老夫人的倾诉欲望。
其实贾珲也很好奇。
“瓜子脸…我太爷?”贾珲率先提出话题。
其实他一直以为圆脸才是贾家的祖传风格,自己这张鹅蛋脸完全是随了娘亲。
毕竟,祠堂里的那张画像已经是老太爷很老的时候画下的了,脸皮都耷拉下来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脸型来。
“是啊,太爷爷和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就是这眉毛…长得没你有锐气,源二叔是柳叶眉,你的是剑眉…”
“大概,眉毛是随我娘亲了吧…”
“呵呵呵…你娘亲啊…
当年老婆子回了趟京城,正去荣国府看望你祖父母,正巧碰上你出生,顺带着还喝了你的满月酒呢!
老婆子记得,你娘亲就是赦哥儿的大丫鬟吧,叫什么冬…冬…冬梅?”
“老太太,家母叫款冬,元款冬,不是冬梅,花都搞错了…”
祖孙两个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浑然不觉右侧还有一排甄家的夫人们没打过招呼。
坐在右手首位的甄应嘉的夫人朝着甄应嘉使了个眼色,甄老爷会意。
“咳…咳咳!”
甄应嘉清了清嗓子。
老夫人也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咳嗽声,顿时反应了过来。
“哎呦,你看看,老婆子也是糊涂了,竟是忘了给珲哥儿你介绍一下了,来坐在首位的是你应嘉叔的夫人,是你的三婶婶。”
甄应嘉的两个哥哥都没活过十二岁。
“见过三婶婶。”
贾珲轻轻行了一礼。
见到贾珲完全没有行晚辈礼的甄三夫人强忍着怒火,但还是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什么狗东西!X2
也配让我行礼!/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
越看这狗东西越不顺眼!X2
贾珲上一次碰到第一次见面起就让他感到强烈不适的,还是自己的亲二婶王氏。
老夫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又拉着贾珲的手朝他介绍了其他几个夫人,贾珲这才正式入坐。
甄应嘉还想如往常一样坐到右面的太师椅上,谁成想贾珲已经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甄应嘉两腿一僵,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认命一样的坐到了左侧的首位。
整个正堂为之一寂。
在金陵城里做惯了人上人的甄三夫人彻底忍不了了,你一个晚辈,还是个庶子竟然敢抢了甄府主人的位子!
这里是甄府,不是你的军营!
“呵呵,珲哥儿啊,在做的现在都是自家人,这长辈在场的…”担心贾珲这莽夫万一恼羞成怒,暴起伤人。甄三夫人还是打算婉转一点。
“嗯,晚辈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怎么了?”
贾珲一脸疑惑的看着三夫人。
“那…你看这座位…”三夫人一脸为难的继续说道,一边又用眼神示意贾珲往甄应嘉那里看,完全没有注意到甄应嘉一脸夸张的在暗示自己的夫人不要再说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只不过在三夫人看来,这是老爷在鼓励自己说下去呢!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看向贾珲了。
话都到这了,明理人都应该一脸恍然大悟的起身换座了吧?赶紧走开啊!!!
贾珲和三夫人对视了一下,又环顾四周,一脸疑惑的重新看向三夫人。
“三婶这句话,侄儿就不明白了,座位很好啊,大家也坐的没什么问题…”
你原来知道是座次的问题啊!你故意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自己对着干,就连老夫人也很少插手自己的安排了!
气煞我也!!
怒火蒙蔽了三夫人的理智,一拍桌子指着贾珲就骂:
“那你还不给你表叔让开!
你一个晚辈,也配坐在主位上?
真以为当了什么大都督,什么大将军的就能倒反天罡了?
贾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到别人家里爱坐哪坐哪?
我告诉你,这都是有规矩的!这里是甄家,不是你贾家!”
一时间,大堂上鸦雀无声,就连后堂的几个小小姐们也一脸惊讶的用手帕捂着嘴。
贾珲也一下子愣住了。
谭季的情报里不是说,甄家主母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吗?就这?脑残片吃多了吧?
随之而然的就是一股怒气!
“放肆!”
怕把老夫人吓出病来的贾珲没有选择怒吼出来,而是怒目圆瞪的怒视着,低沉着如同虎啸一样闷在嗓子里,仿佛要嗜人的恶虎。
所有人仿佛被猛虎盯上了一样,吓得动都不敢动。
一旁的老夫人倒是面不改色,这种杀人如麻的武将她这辈子见多了,看样子贾珲也没打算开杀戒,权当是,让已经飘到天上去的甄家族人们见识一下真正的以武封公的权贵是什么样的吧!
“若非两家是老亲,你一个五品宜人,放到京中都不配登我敦煌郡公府的大门!”
贾珲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砸在了在场所有人都胸膛上。
就连昨天晚上口出狂言想要和贾珲比划比划的甄家老五,此时也像只病猫一样,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五品宜人”这个称呼如同一把尖刀一样,一把捅破了甄家哪虚假的繁荣,将现实血淋淋的回到了他们的眼前。
江南织造这个官职,就算权力大到能与总督同等又如何?终究只是一个五品的小官,光是在贾珲身边就跟了四个,这,已经是甄家男丁的最高官职了。
啪!
贾珲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完全展开的折扇,遮住了贾珲那怒目圆瞪的脸。又突然收了回去,贾珲的笑脸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句话,让甄家男女老少十几口人为我沉默。
本来是想打掉甄家的心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