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单方面的给皇帝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你变法可以,你要破除陈旧体制也可以,但是儒宗永远是儒宗,不能变。强如当年的盛唐,不也是天可汗跟儒宗治天下吗?
凭什么你嘉靖皇帝就不行?
所以,我给你一个台阶,你也给我儒宗一个面子,你变法,我们全力支持你,这次推波助澜,给你动手收拾,借题发挥的理由。
这就是我儒宗的诚意,也希望你不要为难我儒宗,为难我孔家。
他固执的认为,皇帝见识到了儒宗的力量,有了台阶,有了选择,会配合自己的。
可是孔尚贤的一番话,叫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个完美理由给亲手打破了。
站在孔尚贤的视角来说,那就是皇帝不需要他给的台阶,更不需要配合他!
借着三教之乱,铲除掉孔家,就能给儒宗重创,那时随时可以扶持一个新的儒宗出现。
儒不会消失,但孔家会消失。
而更让他饱受煎熬的是,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了选择。
三教之争在不论是他孔家或者是朝廷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作用之下开始,就注定了停不下来了,可以说三教的结局必然是被清算。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孔贞干一直处于一种忐忑的状态当中。
他在等,等朝廷,等皇帝的选择!
到底是选择对三教同时下手,还是只对佛门和道门出手?
万幸,祖宗保佑,皇帝终究是没有对儒宗出手,现如今大明朝大面积的对佛门和道门出手,这就说明,自己当时猜对了。
终于,这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踏入祠堂,他终于可以用事实,来反驳儿子当初的那一番话。
他要告诉儿子孔尚贤一个道理!
那就是儒宗的地位和能量,远远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千年之宗,岂会经不起风浪?
千年之宗的能量,即便是皇帝,也会忌惮无比,不会轻易的对儒宗出手!
纵观史书,从古至今,王朝更迭,霸主沉浮,唯有他儒宗,永远屹立不倒。
“父亲,”孔尚贤跪在蒲团之上,低眉垂目,面前祖宗灵位下的烛火闪烁跳跃,灯火照映之下,他的面庞变得晦暗不明,“你错了。”
听到儿子孔尚贤的话,孔贞干的面色一沉。
他没有想到这个逆子,到了现在竟然还不肯承认自己看错了。
这一个月虽然他勒令孔尚贤在祠堂罚跪,但却没有禁止仆人给孔尚贤传递外界关于三教之争的消息,为的就是要和儿子争出一个对错来。
当然更多的也是给自己心中一个宽慰。
现在朝廷只对佛门和道门出手,对儒宗却是视而不见,胜负已分,这逆子竟然还不知错。
“您可还记得,那个写出‘西游释厄传’的吴承恩?”孔尚贤声音平静,但听在孔贞干的耳中,却有一种莫名的迟暮之气。
“哼,”孔贞干发出一声冷哼,“区区三流文人而已,也不过是这次三教之争大势之下的一颗棋子,何必言说。”
挑起儒释,道三教之争的关键因素,其实吴承恩的‘西游释厄传’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毕竟大明百姓对于所谓的佛门,道门学说,教义,了解的并不多。
最片面单一的就是,佛门可以求佛许愿,道门都是修仙炼丹的道士这些。
但是‘西游释厄传’一出,再加上吴承恩的刻意去描述,介绍的写法和剧情安排,一下子就让大众对佛道二教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佛门说因果报应,来世今生。
而道门则讲究当下,讲究修炼成仙、长生不死,不将希望寄托于六道轮回,来世未来。
也是因为吴承恩的‘西游释厄传’,所以大明百姓才能在短时间内对佛道二教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并发展成双方的信徒和拥趸。
所以,在孔贞干看来,吴承恩也不过是一个儒宗众多工具之中的一个而已。他不明白这个逆子突然提起这个三流文人有何用意。
“儒释道三教之争,佛门和道门迎来了清算,却偏偏对儒宗视而不见,”孔尚贤声音平静,但语气当中的垂暮之气却愈胜道:“所有人都能看的明白,皇上要对儒宗动手,而我孔家带头反抗,然后由此引发了三教之争!”
“现在皇上处理了佛道二教,却放过了儒宗,并对其视而不见,父亲……”
孔尚贤说着,微微回头,抬眼看向孔贞干高大的身影,语气沉凝,道:“皇上这是在告诉世人自己知错,向儒宗向孔家认错妥协了吗?”
“敢问父亲皇权尊严何在?”
“我再问父亲,自古以来,有皇帝下罪己诏,可有皇帝向某一个人,某一家认错?”
“眼下的平静真的是结束吗?”孔尚贤说着,儒雅的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一半显得光明,一半阴沉,隐入黑暗,道:“可曾听闻,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眼下的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孔家,再无退路!”孔尚贤说话的同时默默转回了头,同时低下了脑袋,闭上了双眼。
“哗!”这一刻身后门窗猛地被一阵飓风所撞开,狂风涌入祠堂,霎时间灯火哗然。
孔贞干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孔尚贤跪在祠堂,与被狂风裹挟的灯火一起,像是整个孔家一般,身处于暴风之中,飘摇孤立。
“轰!”在孔尚贤话音落下的瞬间,孔贞干脑海中惊雷炸响,立于风中浑身麻木,遍体生寒,脖颈间似是有大刀裹挟寒意落下。
嘉靖四十八年,九月十五。
西苑,玉熙宫内,内阁和司礼监众人分站两列,裕王跟晋王二人端坐于御座之下,严嵩依旧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低眉垂目。
嘉靖没有露面,不过他没有露面,而是在灵田小院里修剪着一株尚未成熟的灵桃树。
这是他不久前前往修仙世界搬运而来。
这是他在修仙世界四方城,花了五千灵源专门购买的九品灵植。嗯,那掌柜说,这灵桃树是可以进阶的,按道理讲成长到一品灵植没问题。
九到七品时,结的灵桃,服用后功效和普通的灵米差不多。
不过在六品到四品时,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都是按年份计算的,分别是十年、三十年、一甲子、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更久。
比方说,十年一熟的六品灵桃,可抵练气初期修炼三个月的功效,若是卡境界的修士,服用这么一颗十年份的六品灵桃直接就可以突破。
三十年份的灵桃,练气期修士服用,可以抵消练气中期六个月的修炼时间。
一甲子年份的六品灵桃,练气期修士服用的话,可以抵消练气后期三五年的修炼时间。
若是达到百年份的六品灵桃,筑基初期修士服用的话可以抵消其十数年的修炼时间。
以此类推,灵桃的品质越高年份越多,可以抵消修炼的时间就越短,境界自然也会越高。
用那掌柜的话说,若是将灵桃树的品阶,提升到一品,那仅仅是十年份的灵桃,若是炼虚初期修士服用,就可抵消其数十年的修炼时间。
若是一甲子年份的一品灵桃,就算是炼虚后期的修士也会趋之若鹜。
更别说上万年的灵桃,除了大乘期等待飞升的修士外,就算是九劫散仙也会心动。
当然嘉靖自然能明白,这都是那老板为了能卖出这灵桃树在给自己画饼,否则这灵桃树的价格,就不会是区区的五千灵源了。
最主要的是即便是在修行世界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灵桃成长到了一品,不过《修行通识纪要》上倒是说过,这东西确实有成长潜力。
可惜的是,也就上古时代,曾有大宗派培育出了一品灵桃,当然书院自然也能培育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记载有人培育出来。
修仙世界培育灵桃树品阶最高,也不过才是三品,六品都是大宗才有。
有传闻说,是流传在修仙世界的灵桃品种,血脉是被阉割过的,所以永远不可能成长到高阶。
也有传闻说,修仙世界法则不允许等等,说法各有,但无一不是在告诉世人,不可能成长到高阶!
不过嘉靖还是买了一棵,他倒是没想过将其培育成高品阶,能培育到六品就够了。
以后仙朝发展,赏赐臣子,总要有些东西拿出手的,要不然总是灵物资源太过单一了。
虽然没有坐镇在大殿聆听御前议政,不过嘉靖身旁,本命却将大殿内的景象投射出来。
因此,大殿内的一切都在眼中。
此时,大殿中,众人都看着国师清风和禅霜。
毕竟如今朝廷已经开始对道门和佛门的人动手了,身为佛门和道门如今的代表,她们身为国师,自然是要站出来说话表态的。
“眼看着要到年底了,”这时,吕芳轻咳一声站了出来,开口道:“小阁老,您的‘启思革新’的变法,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虽然很多事情在场的众人全都心知肚明,但既然是御前议政,那该有的话头还是要起的,吕芳此刻说话,就是起一个话头的作用。
随着吕芳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朝着严世蕃看了过去。
上一次御前议政,皇上出关,严世蕃提出了‘启思革新’的国策,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严家遭到了自己派系的背叛,然后就是三教之争掀起。
这场纷争,从四十七年年底开始,到嘉靖四十八年九月,将近十个月的时间。
这对朝廷来说,并不算长,但对严世蕃来说却不短,毕竟当初皇上只给了他五年时间。
可以说三教之争白白浪费了将近一年时间,严世蕃现如今只剩下了四年时间可用。
四年破除自古以来,王朝存在的陈旧体制,并不容易,不过朝廷也不会存心为难严世蕃,所以此事必须要在年底之前解决。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严世蕃微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上方的裕王和景王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殿下,启思革新的国策,如今正在进行,目前一切顺利。”
“臣保证,在五年期限到来之前,让我大明朝,脱胎换骨!”
嘉靖不出面,裕王跟景王有协理内阁之责,所以众人汇报政绩,自然是对二人说的。
听到严世蕃这么说,裕王和景王对视了一眼,都对严世蕃这一番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感到无语,现在谁不知道你严世蕃的变法之路被孔家给拦住了,儒宗要是不倒你能变法?
要不是这朝堂之上内阁众人的推波助澜,为你变法铺路,你能这么顺利?
不过实情归实情,场面话归场面话。
既然严世蕃这么说了,裕王二人自然也不能揪着不放,毕竟当初父皇可是给了严世蕃五年时间,最重要的是今日议政,变法并不是关键。
严世蕃说的五年之期能不能变法成功,那需要等到期限到了以后才能知晓。
目前,他们需要给三教之争,做个收尾。
想及此处,裕王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看向站在中间位置的清风和禅霜二位国师。
“二位国师,如今大明朝佛道之争闹得厉害,不少佛教和道门的信徒聚在一起互斗,引发不少的民变,”裕王眼神严肃,抬手间吕芳已经将一本奏本送上,沉声道:
“有佛门信徒,为一个江湖游僧,敢于围堵县衙,还有道门拥趸公然跪拜什么仙人。”
“根据衙门查实,这些都是些江湖骗子骗人的手段,关键是道门和佛门却并不加以制止。”
“只要是能为二教吸引信徒和拥趸,就会得到当地寺庙,道观的热情接待,亦不彻查其来历,品行是否端正,以至于民间乌烟瘴气。”
“甚至有不少商人,学子,但凡说一句对佛门或者道门不利的话就会被大群人围追堵截。”
“二位国师,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场中的清风和禅霜。
“国师,您知道怎么做吗?”清风脑海中想起,今日前往玉熙宫时,黄锦对她说的话。
她自然知道今日要做什么了,嗯,给皇上干坏事,为皇上背黑锅,这事她熟!
边上,司礼监的黄锦,此刻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国师,眼神中暗含鼓励之色。
而站在黄锦身边的陈洪,此刻则是在眼底流露着一抹精光,注视着国师禅霜。
身为了解这次三教之争内幕人之一的他,自然明白今日让这二位国师前来玉熙宫议政用意何在。
三教之争的起因,就是针对儒宗的。佛门和道门就是严党手中用来对付儒宗的刀剑。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刀剑也该摘出来了。
不过,这刀剑一个是向来身受皇上恩宠的国师清风,一个是刚刚被敕封国师的禅霜。
这说明,二人都是皇上的人,二人所代表的,背后的佛门和道门,也是皇上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