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口杯,在这时代价值不下数百两银子,倒不是没有,只是十分罕见。
这些钱,他们若是拿回来,这些人便可留在身边,甚至逐渐发展成自己人。
若果真自己落了,连典当凭据都没有,这些人便不可用。
而且,这些人虽都官话纯正,总旗却十分有金陵口音,正好借他们一看这金陵的地界上都有哪些地头蛇。
二十八人推辞不得,那总旗保证:“都是大王的恩赐,我等不敢推辞。只是这琉璃杯价值千金,我等不敢收着。回来时,大王留着,往后我等家小们在外头见了大王,大王赏他们三五个大子,也够他们高兴一年了。”
李征不置可否,一一问过众人的姓名,得知这个叫张某,那个叫孙某,倒是总旗姓名很少见,竟然叫夏侯湛。
仔细一问,李征失笑。
哪里是什么少见的姓氏。
夏侯湛赧然说道:“我家祖祖辈辈姓夏,祖上得了锦衣卫千户世袭,到我这一代递降成了总旗,娘老子找了算命的,给改了个名,说是只要等天子临幸南都,便有拜将封侯之日,于是有了这么个名字。”
李征乐道:“如今太上皇与皇帝驻跸金陵,我看你一身好武艺,出人头地必定指日可待。”
顿了顿道:“是了,玄武湖畔万亩良田我尚且未问,夏队长知道么?”
夏侯湛大喜。
他如今职位是总旗,但郡王扈从头领是副百户甚至百户,李征这么说就意味着到正式封王后,他夏侯湛便是扈从队长。
而且,这位贵人还有镇国将军爵位,若再有一个镇国将军那便是亲王爵,亲王护卫可就不是扈从卫队了,那是侍卫队,队长是百户甚至副千户。
要是深受信任,兼任仪仗队长,那必定是千户官职。
其他人也大喜,他们都是校尉,就比力士高了一点,若夏侯湛升任百户,他们也都能升小旗总旗。
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校尉力士可随时被清理出去,总旗小旗就成了正儿八经吃皇粮的基层军官,运气好升任七品的试百户可有希望了。
夏侯湛笑道:“这我们可不知道,大王要亲自去看过的。”
琢磨一下他索性道:“我等片刻支应了那些差役,出城先去看看,否则,里里外外总有人不要脸只要地。”
李征道:“租赁车马再去。”
校尉们欢天喜地都出了门,外头又进来个六七十岁的老汉,跪着磕头自称“老汉便是焦大”。
李征记得这个人,追随荣宁二公,把宁国公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很倚老卖老。
他用不着喜欢或者讨厌这样人,遂称呼“焦老”让他起来,略略说过几句寒暄话,焦大便心情喜悦,原本被赶出大房那边管事的位置,如今也稍微不那么闹怒了。
何况这荣国府的丫头小子们都叫他焦大,人家天家贵胄却叫他焦老。
“老汉哪里敢劳大王称一个‘老’字,只是荣府家奴。”焦大叹息道。
“既是来照应我,那要用我的规矩。”李征问道,“焦老会养马?”
说起这个焦大满脸骄傲,大声夸赞道:“不是老汉吹牛皮,当年国公爷的坐骑就是老汉接生喂养,那是一等一的好战马。”
随即又指桑骂槐道:“可惜不成气的,如今连驽马也骑不得。”
李征眼角一张,心里好笑,这焦大果然是个欠打的。
你听他说的什么“如今连驽马也骑不得”?
他哪里是只说荣宁二府的子孙丢弃了祖宗的发家之宝,他这分明是在说二府的后人们如今迎娶的出嫁的都是些“驽马”。
这就缺德了。
果然,听到这话,从后院出来个圆脸的,还有一点雀斑的丫鬟,模样中上,行动灵便,走路仿佛无声,站在后院与中院月门下看着焦大,但没制止。
焦大不管,大声问李征道:“大王那两匹可都是上等的战马,我看鞑子万户也没有的,当是西域得来?”
李征点点头:“是一个河套北部的什么草原勇者,说是蒙古济农,我出塞时杀之,其座下军马为我所得。此来携带两匹,正是其中之二,不过两三岁,焦老多费心。”
焦大缩了脖子,再也没敢大声说话。
蒙古济农,相当于国朝的亲王,未必所有蒙古济农都是王公权贵,但敢自称或者被别的部落称之济农的,那都是勇武的部落首领之流。
李征能诛杀这样的敌人,那绝不是荣国府敢小觑的。
只不过焦大心里难免要想:“诛杀一个草原亲王竟不能封侯,朝廷未免苛待功臣。”
这不能怪皇帝和朝廷,李征要扶持高迎祥李自成与延绥镇总兵官贺人龙分庭抗礼,甚至通过高迎祥李自成编练军队,诛杀济农的功劳自然要送给这两个人。
否则,高迎祥李自成岂能这么快晋升。
第十八章 小览荣国府
得两匹军马来历了,焦大不敢再试图利用李征来貌似贬损实际劝勉荣宁二府子孙。
他刹那间弯了腰,笑容满面的打着包票:“大王放心,那宝马只管天天吃好的喝好的,老汉日夜守着门照料。”
李征不放心,他那战马,开春用的是嫩苜蓿与豆料绊着,金陵哪来苜蓿?
何况自己的战马那就是胜利的保证,那是战士的伙伴,岂能完全交给别人管。
“焦老要费心门房,只是我外出时帮我照料即可,平日不好劳烦。”李征道。
焦大知道,心中十分的畏惧顿时带了八分敬意。
这才是凭军功立国的天潢贵胄该有的样子!
李征从袖子里去了五两银子交给焦大,让他去安顿自己,看他离开后,那圆脸丫鬟果然已在他身后低着头站着了。
“奴婢是鸳鸯,老太君抬举来照顾大王。”丫鬟自称。
李征道:“我没什么好照顾的,也不习惯别人照料吃喝睡觉,倒是这院子里数十人要你费心。内院后宅你们几个女孩子看着分配,我住的平时帮着打扫卫生,其余不必管。中院二十八个锦衣卫,往后或许还会更多人,你帮着找两三个会做饭的,不可让府中承担。”
鸳鸯早料到会这样,当时也不劝说,也不敢劝说,她自忖如今是被打发出来的,过几天李征正式封王,她要自称“王府的人”。
以她的周到,岂能站在荣府劝李征“不必多想”。
李征看她聪明,便又接着吩咐:“饮食材料,我看院子里厨房一侧有个小塌房(仓库),我自会购买安置,这些也不必让你操心。每月例银,以二少太太仔细,她定给你们定下了,我不管。只是天家有规矩,每月你们例银多少,我分发多少给你们,或自用,或贴补你等家小,那是你们的事情。”
说完,李征考较她:“我观府中规矩,是分一二三等丫头,你看要不要用?”
鸳鸯想想委婉说:“奴婢听人说诸王府都不用这个。”
“那就不要用了,按照年纪,一年加一两,倒不是小的廉价,只怕她们叫人欺骗了。”李征道,“若到成年时我还在这里,包个十来两银子,或发个三五十两物资权当是庆贺。”
鸳鸯见了笑容,这是个仁和的天家子,她便不担心了。
一时间安排好内院里,贾琏与王熙凤又去寻找焦大告诫,不提。
李征在院子里前后都走了一圈,全院便已了然于心。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大门却不是荣国府东南角门,而是东角门东边又一道门,那是荣府分家后贾赦别院的大门,门是穿墙式黑油大门,只有门扉而并无门楼门顶。
这肯定要重修,虽不会修成标准的郡王府大门,但该有的规制还是要有的。
前院进深十余丈,花园树木郁郁葱葱,有曲水假山,两侧抄手游廊,可乘凉闲坐,那也不是个正规的前院。
那是自然,那只是别院前院。
前院西侧,是足以容纳数十匹牲口的大马棚,南下的两匹一黑一红战马安置在里头,荣府原本喂养的牲口都搬到了后院西北角马棚了。
前院向北是中院。
自前院进中院,院墙东北角有一道仪门,是屋宇式,按照规制,这里应该是一道面阔三间的屋宇式仪门,往后也要重修。
进了仪门到二进院里,院子足足有二十余丈进深。
院子西侧三间不连着的大瓦房,窗净几明,都是书房规制,每间房后面还有个小后房,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南房与仪门之间西墙之上,昨晚开了一道小门,从这里出去便到了荣国府正院,方便两院平时往来。
对面东廊房,因为靠着与宁国府之间的私家巷道,东廊房进深很小,但却是上下两层,二十八个锦衣卫校尉住进去也很宽松,一层便大约可以容纳五六十人,楼下左右两侧还有几间房。
西侧书房已经改了,南书房改成了小客厅,锦衣卫侍卫们平时可在这里看书,或接待私人宾客。
中书房改成了待客厅,北书房如今只保留了贾赦定做的紫檀木半新半旧书架书案,里头原本多年没人翻动的书籍,都搬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李征叮嘱跟在身边听用的鸳鸯:“若府中书籍有多余的,烦代我问存周先生借些,不拘什么书籍,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乃至于兵法精要、刀法剑谱。”
鸳鸯记住:“荣国府藏书少,不如购买些。”
“那就不着急了,出门闲逛看到的再买。”李征道,“你们闲暇无事也要多读些书,不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知识这个东西,不能是用来夸耀的,藏在心中都会变成宝。”
鸳鸯心道:“政老爷的起收。”
从二进院到内院又是一道仪门,这一道仪门才算合乎规制,是上下三层的,下面是门,中间是匾额,上面是屋宇式门楼顶。
这是合乎伯爵规制的,但不合乎郡王规制,要面阔三间才行。
“不要改,没必要。”李征再提醒。
鸳鸯讷讷道:“政老爷不允。”
李征笑道:“我是来借住,岂能那么繁琐。何况,这仪门下将来要摆放门戟,天家威仪足矣。”
按规制,郡王府门外便要摆放门戟等“九锡”中的物品,而且李征继承的肃王府还有“开府仪同三司”规格,大门口摆放的天子九锡中的几样肯定要给他。
这可不能摆在大门外,那就成了欺负人了。
人家主人家门外才摆着什么?当年太宗皇帝赐给荣国公的仪仗早就收归朝廷了,荣宁二府门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偏在别院大门外居然摆着郡王及三司仪仗,那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两人说着进了三层仪门,这才来到真正的内院。
内院广大,超过前院中院足半,这里才是真正曲水假山、莺歌燕舞之所在。
从鹅卵石子路直走,或绕着重重叠叠曲水岸边小径往北走,重峦叠嶂也似的亭台楼阁,小的如赏月亭观水台,大的有听禅堂沐云阁,虽不宏丽比得隔壁的荣国府建筑,却也建造精巧。
就算是路上鹅卵石,怕也是从别处高价买来;纵然是门上帘子,也用珍珠串成。
如此岂能不精巧十足富丽堂皇?
第十九章 第一个规矩
李征心里道:“难怪偌大一个荣宁二府,最后只落得个烟消云散,贾赦小小一个别院竟然也如此富丽堂皇,荣宁二府奢侈挥霍可见一斑。”
问起鸳鸯,鸳鸯答说“前后花销不下数十万两”,但又解释说“大老爷奢华,原本购买的那些玩意儿不见得能有多好,却很贵”。
言下之意,这里没留下多少东西,可不是荣国府舍不得,是怕大老爷贾赦弄的那些玩意儿脏了天家子的眼睛。
李征不置一词,走过山水楼台,才到别院主人居住处,这是个院内院子,开着前后左右四道门,后门不通往荣国府,只是方便丫鬟婆子们出入。
院子一进,进深两三丈余,自小门进去迎面便是主房,依旧一大四小,中间聚会,主人女主人居住,东西厢房住侧室,再两边住侍妾。厢房与主房不相通,耳房与厢房也不相通,各有大小不一的门扉。
房门两边有树,有盆栽花草。
绕过东边耳房边上通风小门,进入主房背后的进深丈余的逼仄小院,是丫头婆子的住处。
还有个小厨房、洗浴洗衣房子也在这。
李征一看,指着院子里东西两边廊房道:“后院腾空了,只做个厨房便是,这里人少,都住在里面。”
把人赶到逼仄低矮的房子里,显不出主人的几分威严。
鸳鸯迟疑,这不合规制。
李征瞥一眼去,她只好带着几个小丫鬟拜谢,欢欢喜喜将自己的包袱搬出来,小声商量着都在东西相对的两排厢房里面安身。
主房却不能,哪怕是耳房她们也不能住,按照如今的规矩能住在那里面的,大小可都算的起一个“姨娘”。
李征在正房走了一回,正房正屋临东窗是火炕,那是冬天女主人与女客闲话的地方,算不上是寝具。
火炕西侧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外面,正对门北方一条桌子,两侧两把太师椅,门口到桌椅,以交椅花几隔开又布置了四条桌六把椅子。